40
夏昕以闺中待字的身份入宫,自然知道无论如何安排与洪熙帝偶遇,也难以摆脱攀附皇恩的嫌疑,因此他并不在这一项上浪费心思,而是着意在给洪熙帝留下好印象上头。
这显然是有成效的,洪熙帝当日久违地去坤极殿用了午膳,提出夏昕接受宫君教导、三日后受封之事,据说洪熙帝并未依规矩封夏昕为四品才人,而是想要给他三品充容的册封,更将他的住处安置在富丽又临近含章殿的瑶华殿。
夏皇后不能有一字反驳,只得屈膝应是,恭喜洪熙帝得中意的佳人。
午后,洪熙帝在潘充容的翠保殿歇了一个午觉,又在柳才人的春锦阁用了晚膳,而后早早便回来了。
夜里,厉朝霰正欲睡下,却见言攸敲敲门进来。自从那日茶水间聊过,言攸便与他自来亲近起来,恰巧洪熙帝于重阳节恩赦宫人出宫,第一批宫人出宫后,言攸便和厉朝霰调到了一屋同住。厉朝霰猜得出来,先前那书签必定是言攸从他这盗了,拿到洪熙帝处说是厉朝霰掉了、他捡来的,因而看着言攸的目光略有几分锐利,言攸对着他尴尬一笑,道:“陛下叫了盏桃花莲子羹,点了名叫你送过去。”
厉朝霰默默点了点头,起身要穿那身水绿宫装,却被言攸一把拉住了,他道:“陛下着急,你还是快点过去——来,你穿我这个。这个我没有穿过的。”
厉朝霰只穿了一件素色里衣,言攸拿来的是件绢纱氅衣,倒也不是什么鲜亮的颜色,而是从前厉朝霰最常穿的深绿颜色,只是做得宽袖窄腰,正如寒崖青松一般,更不华丽,只浅一些些的暗翠丝线八股里编进一股银线,绣成霜露纹样,走动起来方有看不真切的晶丝闪动。他本已散了头发,言攸替他拿银扣束住,又拿碧玉银梳压住额前碎发,厉朝霰自己则拿了两个碧玉银杏耳坠戴上,他未着脂粉,如此更显得一张脸明净如玉,犹如雪白月光照耀下的青松。
厉朝霰明白,言攸这是知道他送了那支书签,反而给厉朝霰惹了麻烦,眼下想着用些手段,尽量帮着厉朝霰避祸,可是他不知道,不论他做什么,都只会将厉朝霰推入更深的漩涡。
厉朝霰端桃花莲子羹进殿之时,洪熙帝只着一件明黄寝衣,正坐在榻上,手里把玩着那枚书签,书签上缀着的同心结里,冰玉晶莹剔透,像是一颗玲珑却冷硬的心。
厉朝霰缓缓走上前,跪在榻边奉上那盏桃花莲子羹,却只听洪熙帝淡淡道:“这碗羹不是给朕的,是给你的。”
厉朝霰微微一顿,却不敢直视洪熙帝,亦不敢收回端着羹汤的手,只得僵立在原地。
“都说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素来将男子的深情比作落花,将女子的无情比作流水,又弃桃花逐水飘零。”洪熙帝随意舀了一勺,俯身递到厉朝霰唇边,御膳房向来用心,既是桃花莲子羹,用的便是一套桃花釉瓷圆钵汤匙,粉红瓷勺中羹汤是半透明的象牙色,不稀不稠,略略有些胶冻质感,浮着一二粉红的桃花瓣,鲜亮诱人,只是两人都没有什么胃口,“你尝尝。”
洪熙帝的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厉朝霰犹豫片刻,无奈只得就着勺子吃了一口。
御膳房的手艺自不必说,羹汤大抵清甜而不腻,软糯即化,然而厉朝霰却食不知味,偏偏洪熙帝问道:“苦吗?”
厉朝霰不敢不答:“回陛下的话,不苦。”
洪熙帝抬手连木盘掀了那羹汤出去,连木连瓷连羹砰啪哗啦地洒了一地。明明是暴怒,她的声音却依旧冷静:“莲子无心,所以不苦。厉朝霰,你的心呢?”
厉朝霰跪着,一言不发。
“你一枚书签,耍得朕像个傻子似的高兴了几日,可你,转脸就能把别的男人往朕的榻上送。”洪熙帝一把抓住厉朝霰的手腕,将他拖到自己面前,炙热的呼吸就落在厉朝霰唇上,“朕警告过你,朕有底线。你既然喜欢往朕的榻上塞人,不如自己也试一试。”
说着便将厉朝霰拖上龙床。
厉朝霰倒也不敢推拒,只是剧烈地颤抖起来,洪熙帝扯开他衣襟,低头去咬厉朝霰瘦削分明的锁骨,才咬两口,却倏然愣住。
——厉朝霰的胸口,并没有男子应有的守贞砂的痕迹。
厉朝霰摔下榻去,左肩重重砸在含章殿的漫地金砖上,疼得他眉头紧皱,紧随着炸响在他耳边的,是洪熙帝的雷霆之怒:“你…!好大的胆子!”
宫中男子,皆是洪熙帝所有,未得恩赦出宫不得失去贞洁,然而男子本易动情,不乏与御林卫、太医甚至宫女苟合而失贞之人,宫中年年皆有例检,一旦查出,即刻赐死甚至问罪家族。厉朝霰咬住嘴唇,强撑着起身跪拜道:“请陛下赐死。”
“是谁?”洪熙帝压下怒火问道。
厉朝霰只是重复:“请陛下赐死。”
“滚出去。”洪熙帝冷冷地说道,“滚!”
厉朝霰向外退去,路过洪熙帝砸出的狼藉,本想蹲身收拾,洪熙帝已一个茶杯扔过来:“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