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景熙殿的宴会持续到未时末才结束,众人纷纷散去,祭月节是莱朝的盛大节日,能进宫参加宫宴之人,大都是一家之主,这些人还要赶着回府去主持自家晚上的祭月仪式,这也就是为什么宫中宴席会设在午时至未时末的原因。
人前,王梦影一副无事人模样,回到景乐宫的她却心情低落至极。这是她进宫后第一次见到秦沐寒,两人虽不曾靠近,不过她却看得出来,他比她进宫前清瘦了不少。不见时想着哪怕是远远的见一面也好,见了又总觉得怎么都看不够,可是现在她却连叫他一声秦沐寒都不能了。
“主子可是要小睡一会?晚上还有皇上在御花园亲自主持的祭月仪式,您是必定要参加的。”看出自家主子心情极差,林夕却无从劝导。
“睡吧!梦里什么都有!”王梦影自嘲的用现代网络流行语调侃了自己一句。
林夕:“主子想开些,在意你的人自然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的。”
王梦影随意的接了句:“那他过得好吗?”
林夕愣了一下道:“主子好了他便好,若是主子不好,他会很伤心的!”
至此王梦影确定,林夕是知道她和秦沐寒过往的:“何谓好?何谓不好?”
林夕:“在这宫里,能健康平安的活着就是好。”
王梦影:“原来所谓的好便是这么简单吗?”
林夕:“在这宫里来说,能做到这样并不简单。”主子不知,为了让她能在这宫里安好,主公背地里做了多少安排。
王梦影:“是啊,在这宫里谁又会在乎你心里的感受呢?活着确实不易,且活且珍惜吧!”
梦里确实什么都有,这个梦里她梦到了好多人……
她梦到桑老爷子一脸失望的看着她摇头叹气;梦到了雨烟和楚源带着她在黑暗中逃跑;梦到了北堂旭追着她要千字文全文;梦到柳纤雅拉着她的手说帮不了她;梦到柳儿追着她叫影姑姑不要走;还梦到太后和皇后把她拉进了一个四面是围墙又没有门的院子里,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走不出那个院子;更离谱的是她居然还梦到了早已作古多年,且素未谋面的桑雪盈,那个面貌与她极为相像的女子一脸羡慕的看着她;杂乱无章的梦境最后,是她正和秦沐寒携手而行,北堂辰却突然狞笑着挡在他们面前,一剑刺向了秦沐寒……
“秦沐寒!”王梦影猛然惊醒坐起。
“主子,怎么了?”本就是要来叫王梦影起来的林夕听到声响快速冲到她身边来,看到自家主子正一脸惊恐的坐在榻上,在这凉意适宜的秋日里竟是满头大汗:“可是做噩梦了?”
王梦影: “嗯,做噩梦了,还好只是做噩梦而已。”
林夕接过随后进来的宵兰递来的热布巾:“主子,擦擦汗水。”
“我自己来。”王梦影拿过想帮她擦汗的林夕手里的布巾,擦去了脸上的汗水,又把布巾递回给她。
“主子身上也擦擦吧,可别吸汗回去再着凉了。”林夕忧心的看着醒来后仍然心情低落,有些恹恹的自家主子。
“不用了,备水沐浴更衣吧。”身上出过汗,只是擦擦哪里行,不洗澡总是不舒服的。
“主子,怕是来不及了,御花园那边快开始了,您还得用晚膳。”林夕想让自家主子多睡会,本就是掐着时辰来叫她起床的,御花园那边准备的都是糕点没有主食,且不到子时是不会结束的,所以晚膳必须得先在宫里用的。
“那算了,回来再洗吧。”王梦影再次拿过林夕手上的已冷掉的布巾,随便擦了擦身子,出过汗背后有些粘腻湿凉,她也不在意,没换下里衣便直接穿上了外面的衣物。
王梦影用完晚膳来得御花园时,人基本已到齐。等人齐后,众人在北堂辰的带领下,在摆好的祭品的祭台前上香祭拜,祭拜完就分散坐在御花园的几张桌子旁赏月,用些瓜果茶点什么的,其实就是和现代的赏月差不多,不过这里的习俗是赏月要到子时才能散去,以示对月神的恭敬。王梦影心里吐槽,要是下雨天没有月亮,难道也要在这御花园里淋雨到子时吗?
皇帝自然是和皇太后,皇后和大皇子,忆歌公主坐一桌的;淑妃领着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有几个和她交好的妃嫔坐一桌;贤妃德妃领着各自的孩子也和几个妃嫔坐一桌去了;王梦影更想自己坐一桌,但这不是景熙殿的宫宴,只有一定位分的妃嫔才能参加,这次只要是后宫中有了位分的都可以参加,因此人数不少,摆放的桌子却有限,最后她只能和别的妃嫔拼桌。
王梦影除了淑贤徳三妃,其她的她根本没在意过,现下和人家坐一起,她也分不出哪妃是哪妃。其实她不知道和她坐一起的是几个位分低的,她还没见过的妃嫔,那几人却是识得她的,也还算老实,在她这桌落座前还给她行了礼。
她们彼此间也不可能有什么好聊的,那正好各自安静赏月。
开始时还好,不过坐久了又被风锤,王梦影就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头有些晕,这里秋季的气温已带了寒意,来时林夕还特意给她加了件披风,可她现在还是觉得冷,可能真给林夕说中了,她着凉感冒了。本来回去泡个热水澡,喝碗姜汤就能搞掂的事,但她看御花园中没有一个人离开,便是皇太后和几个小皇子,小公主都没有离开,她哪能说走就走?
时间越来越晚王梦影就觉得越来越冷,越发的晕眩难受,待到实在撑不住时,她示意林夕靠近,林夕一靠近,她便全身松懈下来靠在林夕身上。
“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林夕问这话时,一手扶着王梦影,一手在暗中给她把脉。
王梦影:“冷,头晕!林夕,现在什么时辰,能回去了吗”
“主子再坚持一下,您该是傍晚时身上汗水没擦干,吸汗回去又在御花园里吹了冷风得风寒了。属下去秉明皇上,咱们先回去。”林夕把宵兰招来扶着王梦影,她离开了一会就回来扶着王梦影先行离去了。
王梦影自是不会知道,她的身后有多少双既羡慕又嫉妒怨恨的目光在盯着她的背影,皇帝对她的宽容和特别为她拉了一波仇恨。便是淑妃也拳头紧握,微眯着双眼紧紧盯着她越来越模糊的身影:为他生了两子的她竟然连个替身都不如了?当年她是真的喜欢他,才会不顾父母反对毅然嫁他为侧妃,为了嫁他她还不得不使了手段迫使父母同意,因而嫁给其他皇子为正妃的堂姐妹们嘲笑了她许久。还好她的眼光不错,娶了她的他在父亲鼎力相助下登上了帝位,而她也成了淑妃,这才免于姐妹们的嘲笑。可是在这后宫中,她始终是低了皇后一头的。既然你的爱全给了那个叫雪盈的短命鬼,敬重又给了百里忻月那个病秧子,便是个替身都比我在你心中有分量,那你就不要怪我……
第二日,宫中再出闲言,便是独得皇宠,在祭月节景熙殿宫宴上以一首水调歌头出尽风头的影妃娘娘,晚上恃宠而骄,竟在还未到子时时便在皇帝主持的祭月仪式上提前离席回宫……
此时的王梦影正卧床养病,外面的闲言碎语自是进不了她的耳朵。她本没那么严重,回来喝了药后已经缓解了很多,只是晚上再做恶梦,梦中惊出的汗没有及时擦拭,待到林夕发觉时,她已发起了高烧。
林夕自责不已,她本不放心要在内室伺候的,可主子怜她和宵兰服侍了一天没得休息过,便把她们两个赶出来了。她也是见平日里皇帝不来时,有她和宵兰睡在外间睡着,主子就能睡得极好,根本不用起夜什么的,都是一觉到天亮,再看喝药后缓解了许多的主子,她便在外间放心的睡下了,哪成想却导致了主子病情加重。
隔日中午,北堂辰来到景乐宫,看着病恹恹躺在榻上的王梦影,他皱眉道:“爱妃平日里身体可不是这般差的,可现下看来倒是皇后比你好多了。”
“皇后怎么了?”昨晚上在御花园看到皇后时,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北堂辰: “偶感风寒,不过皇后身体向来不好,吹了一夜冷风,病倒可以理解。倒是爱妃昨天在景熙殿上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不过一两个时辰,竟是连御花园的祭月仪式都撑不过了?”
王梦影也皱眉道:“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北堂辰一手捏住王梦影下颌抬起,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景熙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你与他眉目传情,你们把朕的威严置于何地?”
王梦影不挣扎,也一字一句反问道:“皇上不是早就知道我与他既有婚约在先也心悦彼此,是你横刀夺爱在后,请问皇上从他手中夺妻,又把他身为男人的尊严置于何处?”
北堂辰:“你是桑家女,他是秦家男儿,便注定了你们这一生不可能在一起。就算不是朕,换了北堂家的任何一个人当皇帝,都不可能让你们成为夫妻。朕不杀你,不追究他的隐瞒不报,不累及秦家,朕对你们已经够仁慈够好的了!”
王梦影:“所以我才龟缩在这景乐宫里做我的影妃娘娘。”哪怕她爱他,他也心悦于她,因此她更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份连累了他及他的家族!
北堂辰:“这么说来,爱妃这是相思成疾了?”梦中醒来还喊着秦沐寒的名字,可不就是相思成疾吗?
王梦影:“不知皇上是否听过一句话?”
北堂辰: “什么话?”
王梦影:“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北堂辰低喃:“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王梦影:“古人老来都不能忘却相思,我还是在初识情爱的美好年华里,怎么就能忘了相思?”
不知是王梦影的话触动了他,还是他想起了什么,北堂辰缓缓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似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活着的人可以不忘相思,可已经死去了的呢?”
王梦影心下了然,北堂辰定是想起了桑雪盈:“因爱而不得,皇上对雪盈姐姐都相思成殇了,我怎么就不能相思成疾呢?皇上,其实我们都是同病相怜的人。”
北堂辰:“少时,父皇教导我们兄弟,身为皇家子弟,特别是将来要当皇帝的人,对女人可以宠,但是不能爱。彼时朕不认为自己能当上皇帝,便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后来经历了雪盈的事,再到之后登基为帝,仍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心怀愧疚。直到今天朕才明白,为何当初父皇要如此教导我们兄弟。爱过人的心会变得柔软,会感同身受,更会爱屋及乌,一旦爱上,想要再舍去是何其艰难。有些决定更会受她影响,如若不是她当年知我爱她,赌上自己的命求我放过桑家,放过年幼的你和年迈的祖父,那么当年在朕去楼玉城探得桑家安身立命之处后,便会禀明父皇,派人将桑家及追随桑家的所有人全部斩杀于楼玉城内,哪会对父皇隐瞒不报?即便是朕登基后,也是在不得已之下才派了秦沐寒和阿旭去楼玉城剿灭桑家势力。”
王梦影:“你已经贵为皇帝,你有何不得已一定要灭了桑家庄?他们已经退守一隅,对北堂家的江山早已没了威胁。即便是还有些追随的人在坚持复仇,可你明知桑家再无男丁,祖父去后,不会再有人带领他们复仇,他们的坚持迟早会在现实面前败下阵来,你又何必对他们赶尽杀绝?”
北堂辰:“你说你失忆了,那有些事你祖父就没再告诉过你吗?比如对桑家很重要的某些信物或很重要的事。”如若不是为了找回父皇驾崩前还特意交待他找的那物,如若不是那物对北堂家的江山确实存在极大的威胁,他是不愿再让人去雪盈的长眠之地扰了她的安宁的。为了她,他已经拖了好些年了,可这两年常淑妃的野心越发的不加掩饰,皇后的身体也越来越差,若再拖下去,往后他还不知自己是否还有精力去做这件事。
王梦影:“我失足受伤昏迷后醒来,怕祖父知道我不仅失忆了还没了武功会伤心,便想着等找个机会再告诉他老人家我失忆的事,可没几天他就从庄里去了楼玉城,我再听到他的消息时便是他已亡故。后来是从小和我一起长的丫环,还有一个护卫护着我逃出了桑家庄去了楼玉城的,不过我在城里却不小心和他们走散了。所以桑家庄的事我所知不多,便是雪盈姐姐的事,也是我无意中问起时,我那个丫环告诉我的。”
北堂辰:“你的丫环和护卫还真是厉害,能在秦沐寒的眼皮子底下护着你逃出已布下天罗地网的桑家庄,却能在楼玉城和你走散,朕怎么听着就觉得那么不可信呢?”
王梦影:“皇上,你又想说什么?”
北堂辰:“若不是他放你们走,你们能走得了吗?”
王梦影:“桑家庄有一条逃生秘道是通往山下的,我们是从秘道逃出来的。” 虽然确实是秦沐寒放水他们才得已逃出来,可他也说了,那条秘道的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连北堂旭都不知道,那现在北堂辰如此说便是在诈她的话。这事只要她不认,他就不能安到秦沐寒头上去。
北堂辰:“你既已失忆又怎么会记得那条秘道?”
王梦影:“不是我记得,是我身边的护卫记得,是他带着我们逃出来的。”
北堂辰:“你那个护卫叫什么名字?他有没有可能比你知道更多桑家重要的事?”
王梦影:“不可能,他不是桑家人,祖父怎么可能把桑家的秘密示于外人,那条逃生秘道大部分桑家庄的人都知道。皇上不如直说了吧,你到底想找什么?还是想知道什么事?”
北堂辰:“一个对北堂家和桑家来说同样重要的玉令牌。”
“玉令牌?”王梦影装作冥思若想了一会才道:“我记得当日在楼玉城时,我不小心打碎了一尊陶瓷佛像,那里面是有一个玉令牌的,那时大哥看到了还很激动,那就是皇上要找的东西吗?”
北堂辰:“你知道那里面藏有东西?”
王梦影:“不知道,只是我昏迷醒来后去过爷爷的书房,那里面的摆设和爷爷书房里的摆设很像,我这才拿起来看看的,后来被秦沐寒突然出声吓到了,手滑不小心打碎的。”
桑老爷子在桑家庄的那间书房,秦沐寒他们进去过,也进了那间供奉了诸多灵牌的秘室,不过他们在里面搜查时,由于打开那个曾经藏过玉令牌的机关时,没有按步骤来而启动了秘室的自毁装置,最后导致秘室崩塌被山体掩埋。
她和楚源他们走散遇到秦沐寒和北堂旭那天,正是他们因桑家庄秘室崩塌再无处寻找玉令牌而撤回城的那天。这是那晚她把玉令牌交给秦沐寒保管时他告诉她的,当时他的直觉也是玉令牌是藏在那一处秘室中的,只是他没想到,在急着逃命的时刻她还进秘室带走了玉令牌。后来在楼玉城的玉器坊时,他就怀疑那玉令牌在她身上,直到她因在路上被杀手围困而淋雨昏过去,他意外捡到她那个荷包才确定,他们要找的东西其实一直都在她身上。
也是因为秦沐寒早已知道玉令牌在她身上,却从来没想过要从她身边夺走,她才更放心把玉令牌交给他保管。
后来,他还告诉她,他是从她的哪些行为反应看出她的不妥来,还让她以后便是再怎么样都要保持不动声色。也是从那时,她才知道,她一个在现代社会历练过的职业女性,在秦沐寒眼里就是个涉世未深,不懂隐藏保护自己的社会小白。
北堂辰:“在那之前你可曾见过那块玉令牌?”
王梦影:“也许有,也许没有,之前的事我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但在我昏迷醒来后,那是我唯一一次见到那块玉牌,后来被大哥拿走了,想来现下是在皇上手上吧。皇上要找的就是那块玉牌吗?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你说你既不知也不记得了那是最好的,那就什么都不要问了。好好歇着吧,早日把病养好,朕还真看不惯你这病恹恹的样子。”北堂辰站起身离开。
看着消失在转角处的明黄身影,王梦影悄悄松了口气。进宫以来她就在等着北堂辰问她玉令牌的事,他一却直没有问,没想到今天倒是趁她病了过来套她的话,还好给她糊弄过去了。不管他信不信她所说,东西不在她身上,就是北堂辰对她有所怀疑,只要她咬死不认,他又能奈她何?多半他也是如秦沐寒最初认为的那般,那块真正的玉令牌被埋在了崩塌的秘室底下了吧?不然他怎会如此轻易的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