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景霖忆起城内的情形脸色发白，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目睹了云风扬行凶的过程，以为自己在劫难逃，云风扬却并没有追上来，于是壮着胆子回身看去。
    他看见云风扬被高大威猛的应斯年抓在手里，像一只小鸡崽子似的扑腾着。
    有趣，老鹰变小鸡！
    他勾起唇角，笑容僵在脸上。
    应斯年的样子不对劲，双眼的瞳孔是金色的，胸口的刀伤好似地狱的入口，不断的涌出黑气。
    离他最近的云风扬沾染到黑气，弹指间走完了一生，森森白骨散落满地，发出哗啦啦的脆响。
    黑气势头更盛，跟在云风扬身边的两名年轻修士转眼变成了垂暮老者，难以支撑护甲带来的重荷，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黑气继续蔓延，路过的飞鸟也没能幸免，庭院中的花花草草枯黄萎靡。
    苏景霖这时候才意识到，那些黑气能夺走万物的生机。
    云风扬带来的修士们和府兵们混战一团，他一边跑一边提醒大家赶快离开这里。
    就这样一直跑一直跑，在离开秘境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前一刻绿意盎然、虫鸣鸟语的家园被笼罩在浓郁的黑暗之中，漫天黄沙，一片死寂。
    这是什么人间炼狱。
    他突然生出一种干脆死在这里的念头，他的亲人，他的家都在这里，失去这一切他又该何去何从。
    他坚定信念，原路返回，却莫名被送出了秘境。
    “大哥。”苏景霖扑进苏景延的怀里，像孩子一般哭泣。
    苏景延看向龙菁菁，目光如炬：“龙姑娘，应少侠身怀暗属性灵根？”
    “是又如何？”她其实不懂暗灵根有什么问题。
    世间万物皆是阴阳两面，缺一不可，暗灵气便是灵气的阴面，炼化混沌之息不可或缺之物。
    “你为何要隐瞒此事！”全城覆灭，苏景延语气中难免有埋怨、指责、悲痛一系列的负面情愫：“先祖手记中有记载，天外恶兽，暗属性灵根，所过之处生机尽散，恶兽狡猾，善于伪装，若遇暗属性灵根，无论其是人是妖，必要竭尽所能将其除去，挫骨扬灰。”
    最后四个字咬得很重。
    龙菁菁口吻笃定：“我可以保证，应斯年绝不是恶兽。”
    “你来保证有什么用！”修士们痛恨她的隐瞒，视她为这一切的元凶。
    龙菁菁上前抓住苏景霖的胳膊，拉着他一起跳进湖中。
    界树封闭秘境是为了阻止黑气蔓延，把苏景霖送出来一是为了保护他，二是为了留下一线生机，他是通往秘境唯一一把钥匙。
    眼前的画面一转，鱼虾贝类翻白肚，起起伏伏。
    苏景霖抱着树干攀爬到水面之上。
    入口的位置和平日不同，这里是墓地，他只在祭祀的时候才会跟过来。
    龙菁菁登上岸边，趴在发间的幻光蓝蝶像一片残破的秋叶从眼前飘落。
    龙菁菁把他捧在手心里，他很快恢复了活力，显出本体载着龙菁菁前往城主府。
    远远望见应斯年坐在城主府门口的石阶上，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衣襟的破损处黑气缭绕，像个填不满的黑窟窿。
    应斯年察觉到龙菁菁的存在，抬头看了一眼，起身回到城主府里关上门板。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幻光蓝蝶再次变得有气无力，越飞越低。
    龙菁菁轻拍他的背，让他停下来缩小身体，躲进自己的袖子里。
    应斯年不想见她，她也没客气，一脚踢飞厚重的朱门，门板翻滚着砸在应斯年后背上，砸得他一个踉跄，险些趴在地上。
    应斯年：“……”
    龙菁菁噗嗤一声笑出来，像破开云层的满月，皎洁的月光透进应斯年阴云密布的心海。
    他沉声对龙菁菁道：“不要过来。”
    “怎么，你怕我啊？”龙菁菁鲜活的模样和俏皮的语调与死气沉沉的城池格格不入。
    应斯年抿紧唇瓣，怕，怕她会被自己失控的力量害死。
    龙菁菁步步逼近，应斯年步步后退。
    龙菁菁又道：“你这是把我当成洪水猛兽了？”
    “你不要过来！”应斯年失声怒吼，几乎是落荒而逃。
    龙菁菁比他动作更快，直接扑进他的怀里，锁住他紧致的腰背，软声细语：“不要怕，没事了。”
    她能感知到黑气在掠夺这片天地间所有的生机，而应斯年左胸的刀口像一张贪吃的嘴巴，不断的吞噬着周围的灵气来填饱自己的肚皮。
    但都不足以对她造成伤害。
    应斯年握住她的双肩，与她拉开距离，将她从头到脚仔细的打量了一遍，复尔拥住她，仿佛要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她没事，自己没有伤到她。
    “你受伤了，我帮你疗伤。”龙菁菁把他送回房中，脱掉衣袍，涂药包扎，一气呵成。
    “黑洞”居然就这样被堵上了。
    应斯年将手掌贴在胸口，若有所思，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他听见龙菁菁的声音：“这药性助眠，你先睡一会儿，等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应斯年眼皮很沉，声音很低：“嗯。”
    龙菁菁给应斯年盖好被子，冷声道：“蝎叔，你不该向我解释一下吗？”
    从角落里爬出一只银灰色的龙歇，转眼幻化出人形，一双银灰色的眸子波澜不惊：“就算我不解释，你也猜到了吧。”
    龙菁菁声泪俱下：“我猜不到！”
    有些事注定只能隐瞒一时，龙蝎一字一句让她面对现实：“应斯年是龙子用来炼化混沌之息的容器。”
    那些肆虐的黑气是富余的暗灵气，为了维持平衡才会从“破损处”疯狂的摄取其他的灵气来补足。
    “为什么偏偏选中他？”龙菁菁看着应斯年毫无防备的睡颜，痛得撕心裂肺。
    “不是选中，他是我为龙子亲手打造的容器。”对于龙蝎来说，应斯年和他用神龙的指甲锻造出的手环没什么分别。
    龙菁菁顿住，她想到了应斯年的祖母，仙兽毕方，她为什么会容颜衰老，为什么要和凡人生子，因为她要孕育出龙子的容器。
    龙蝎看着龙菁菁的模样有几分不忍，叹了一口气：“恶兽耳目众多，只能用这种方式隐瞒龙子的存在。”
    “这对他太残忍了。”龙菁菁握住应斯年宽厚的手掌，有血有肉，怎么会是容器：“如果取走他体内的力量，他会怎么样？”
    “会死。”龙蝎解释道：“他本没有魂，是一口龙气在支撑他的身体，之前你也见识过了，他离开龙子半步就停止活动。”
    应斯年是彻头彻尾的物件。
    龙菁菁脑中一片空白。
    龙蝎无声地离开，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会伤到他们家的小宝贝。
    应斯年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的一切陌生而又熟悉。
    屋顶有透光的绿叶，窗子上悬着一串串娇花。
    见他起身，藤床伸出两根藤条帮他穿上外袍，桌椅往他这边伸了伸。
    他来到门口，门帘自发分到两侧，走进院中将坐在吊椅上的龙菁菁揽进怀里，用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感受到她的体温，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这才肯定自己确实是形魂一体。
    环扫四周，界树枝叶繁茂，篱笆上爬满了葡萄藤，藤蔓上挂着一串串水灵灵的葡萄，篱笆墙外漫山遍野一片碧绿，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
    这一切不是已经被自己失控的力量毁掉了吗？
    “觉得很不可思议吧？”龙菁菁微笑。
    “嗯。”应斯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能带来死亡，我能让他们获得新生，你说我们是不是天生一对？”龙菁菁将脸贴在他的肩头。
    提起死亡这个字眼，应斯年眸光沉下来，人非草木，死了就是死了。
    龙菁菁化身他肚子里的蛔虫：“放心吧，大家都没事，不，有一个人死透了，可他是罪有应得！”
    云风扬的骨头都散了，自然活不成了，其他人，包括花鸟虫鱼都被她救回来了。
    应斯年的瞳孔是纯黑色的，此刻闪着点点星光，比宝石还要漂亮。
    “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龙菁菁凑近他耳边。
    应斯年顿了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