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斯年体内的寒气散尽后，也不好一直呆在墓地。
    界树给他们找了一个依山傍水、远离人烟的地方，又从别处移来一栋被荒置的木屋。
    屋内空空如也，连门窗都没有，屋前有一个用竹篱笆围成的小院，篱笆摇摇晃晃残破不堪，院中只有一口井，一棵树，树是界树的分0身。
    龙菁菁在房前屋后转了一圈，模样大变。
    屋顶破损的地方都被攀爬的叶片挡住了，屋内两根光秃秃的藤蔓相互缠绕编成了一张藤床，另有一根藤条只长出三片叶子，一片用来当桌子，两片用来当椅子，尺寸和角度都很适宜，接下来是用花朵编织的窗帘、门帘，屋外篱笆上爬满了葡萄藤，结出一串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树下多了一张用鲜花装饰的双人吊椅。
    或许少了一点生活气息，但龙菁菁并非人族，这样就足够了。
    应斯年看着龙菁菁每天清晨来到院子里和界树一起畅饮朝露，她餍足的表情好似品尝了什么美酒佳酿一般。
    不难想到，她是灵植，这才是最契合她的口味。
    应斯年忍不住道：“能不能给我尝尝？”
    龙菁菁自己喝光了，真小气！
    阳光开始变暖的时候，龙菁菁会回到屋里帮他洗簌、换药、更衣，期间，藤床会伸出藤条帮忙调整他的姿势。
    在龙菁菁的世界里，灵植是最忠实最贴心的仆人，不必开口言语，总能第一时间协助她做好每一件事。
    做完这一切之后，再把他移到院子里，和他一起窝在双人吊椅上晒太阳。
    龙菁菁喜欢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将他的五指一根根收拢，这样就好像自己主动抓住她的手，真赖皮！
    不过自己也喜欢，就由着她好了。
    龙菁菁还喜欢用指尖描绘他五官的轮廓，这个时候他就捏她的鼻尖，两个人对着发笑。
    他最受不了的是龙菁菁给他梳头发的手艺，同一款发髻，每次都能呈现出不同的样子，还好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外加一棵树，没有丑到外面去。
    待到日落西山，龙菁菁会把他送回藤床上，帮他洗簌、换药、宽衣解带。
    龙菁菁没有和他同床共枕，而是紧挨着藤床编织了一张吊床，面对着他慢慢合上双眼。
    都老夫老妻了，真矫情！
    他们拥有彼此的陪伴，养伤的日子过得单调却有滋有味。
    直到有一天早晨起来，龙菁菁摇晃他的身体，边哭边道：“你怎么还不醒过来？”
    他的内伤早已痊愈，被雷电灼伤的部位长出了新的皮肤，连最后一块痕迹也消失了，无需再用药，可他却一直没有醒来。
    应斯年的生魂一直游离在外，即便回到身体里，身体也不受他的控制，和被冰封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能看见龙菁菁的一举一动，龙菁菁看不见他的生魂。
    他们在陪伴着彼此，却都无法得到对方的回应。
    “别哭啊。”他想给龙菁菁擦眼泪，可泪滴透过他的掌心，掉在地上幻化成连片的龙息草。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应斯年不禁问道。
    “我的身体为什么还活着呢？”应斯年再次问道。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
    屋外下起了雨，雨滴很大，雨声如鼓。
    龙菁菁站在屋檐下，伸出手掌，雨水落入她的掌心，顺着纤白的手腕滑进袖子里。
    “这样会着凉的。”应斯年双手交叠想要挡住雨水，没有任何作用，又裹住她的手掌，也没能把温度传给她。
    界树或许和应斯年有同样的想法，那厚厚的乌云没等发挥全力，就生生憋停，灰溜溜的转去了别处。
    龙菁菁垂下手臂，唇瓣紧抿。
    应斯年虚握着她的手，轻哄道：“你饿不饿，我给你做点吃的好不好？”
    “八宝鸭？清蒸鱼？红烧排骨？芙蓉豆腐？什锦锅？虾丸子？”
    “还是你想吃点小零嘴？”
    “院子里的葡萄都熟了，我给你挑一串最大最甜的。”
    “……”
    他双手抱头，慢慢蹲下来，其实龙菁菁一点都不挑嘴，自己说什么她都会点头，然后吃得津津有味，认认真真的把自己夸奖一番。
    他突然觉得，与其当个活死人，还不如直接死掉，龙菁菁就不会这么难过了，可他连自杀都做不到。
    “应斯年，这些都是你做的吗？”应斯年听到龙菁菁的声音才发现，她已经回到屋子里了。
    他穿过墙壁，看到桌面上摆满了自己刚刚提到过的菜肴，龙菁菁一脸惊喜的坐在床边摇晃他的肉0身。
    他怔了怔，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来到院子里，对界树道：“你能看到我？”
    除了界树，他想不出别的原因。
    树叶无风自舞，好似在回应他。
    运气好，应斯年说的几道菜城主府里有现成的，它就直接移过来了。
    应斯年浑身一震，他早该想到界树以尸为肥，拥有视魂的能力不足为奇。
    “你帮我转告她，我没事，不用担心。”应斯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让她不要难过，我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
    这时候，龙菁菁也来到了院子里，对界树道谢。
    她笑得苍白，声音有些无力。
    界树愉悦的抖了抖叶子，好似在说不必客气。
    它试着开口，语速很慢，但确实是一字不漏的转达了： “你帮我转告她，我没事，不用担心。”过了许久，又道：“让她不要难过，我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
    应斯年：“……”我高估你了。
    龙菁菁用正常的语速反复重复界树的话语，得出的结论是界树只是在模仿别人说话。
    她右手贴着树干，夸赞道：“有进步。”都能说这么长的句子了。
    应斯年：“……”
    他将额头抵在树干上，重新斟酌措词，想着怎样才能通过界树的嘴清楚的传达自己的意思，一扭头对上龙菁菁的视线。
    时间仿佛静止了。
    龙菁菁颤抖着去触应斯年的身体，想要确认他的存在，他却一下子消失了。
    “应斯年！”龙菁菁双手在空中挥舞着。
    人呢，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我在这里。”应斯年一遍遍的回应，龙菁菁听不见。
    界树再次抖了抖叶子。
    应斯年冷静下来，将一只手掌贴在树干上，龙菁菁亦是如此，果然再次看到了应斯年的生魂。
    这是界树的力量。
    龙菁菁没有说话，红了眼眶。
    应斯年目光柔和，将空下的一只手虚贴在龙菁菁的脸上：“不要哭。”我会心疼。
    “嗯。”龙菁菁闭上双眼，压下泪意，点点头。
    她学着应斯年的样子，虚握住他的手背。
    他们的心是贴在一起的。
    应斯年简单的向龙菁菁解释了一下自己现在的情况，龙菁菁决定进城去找苏景延，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办法。
    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除了小院这一亩三分地，其他地方仍旧下着雨，土地泥泞，只能明天再去。
    两人贴着树干舍不得松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一直待到深夜才回房。
    龙菁菁睡下后，应斯年突然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应斯年。”
    “应斯年你出来。”
    声音并不陌生。
    应斯年来到院中，界树树下站着一个被邪气环绕的女鬼。
    界树灵智不高，却十分护短，它把龙菁菁的力量用来对付那些外来的死魂，苏珞宁一直被它护着，安然无恙。
    “斯年，我好想你。”苏珞宁情绪激动，向应斯年的方向迈开一步又怯怯的缩回去。
    应斯年就站在房门口，她怕走过去会被龙菁菁伤到。
    应斯年神色冷淡：“你找我何事？”
    “斯年，对不起，那个妖女太厉害，我不是她的对手，才会让她把你带走。“苏珞宁说得委屈，可怜兮兮的。
    “你来这里是想告诉我，你希望我继续被冰封在墓地里？”应斯年压着怒气：“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苏珞宁面色一僵：“你误会了，你伤势太重，我那么做是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已经让大哥去找最好的医师帮你治疗伤势，等找到了，就会放你出来。“
    说到这里，忽地脸色一变：“是不是那个妖女和你说什么了，你不要相信她，她是在骗你，她想利用你对付人族。”
    想到龙菁菁，应斯年心中有万般的怒火全都消散了：“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在我面前提起你。”
    龙菁菁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睛里只会映着美好的事物，她的口中只会说出她感兴趣的事、开心的事，心里只会挂念对她的好的人，苏珞宁显然不在其列。
    苏珞宁怔了一下，咬牙切齿：“她那是做贼心虚，她怎么敢让你知道我是被她杀死的，和你成亲的人本该是我！”
    应斯年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不解的问道：“你现在有疼爱你的家人，又已为人妻，为什么要一直缠着我不放呢？”
    “你……你已经知道了。”苏珞宁瞳孔收缩。
    应斯年道：“我还知道，你是被真正的苏珞宁打伤，重伤不治才会死。”
    苏珞宁矢口否认：“你不要相信那个妖女的话，她在骗你。”
    绿娥死了，死无对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