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陆辞见朱说他们因没能得见龙颜、而难免有些遗憾,便笑道:“瞻见天表,倒没你们想的那般困难。待到正月十四夜里,君王将携妃嫔,乘舆幸宣德门,先观赏花灯,再驾登门上,观看露台表演。届时早到一些,挤到前头去,也就能看到了。若运气好,还能得赐金瓯御酒,可做浅斟。”
朱说面露憧憬,柳七和滕子京则不由对视一眼,颇感惊奇。
他们曾考过一回省试,也曾在京中过过春节元宵,对这些细节当然清楚。
可陆辞分明从未来过,却也对这些清清楚楚,如身临其境过一般,就很不可思议了。
陆辞看出他们心里疑惑,笑了笑,轻描淡写道:“我向来有出游前先做调查规划的习惯。况且上回尚书省引试,不就在元宵后一日么?正因如此,我察验时才多关注了些。”
滕宗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摅羽弟着实心细。”
柳七微眯了眼,嘴上不置一词。
心里对于此说,则持有十分怀疑的态度。
根据他对这小饕餮的了解,与其相信对方是为省试操的心,倒不如说是一早就看上元宵佳节时、汴京各个摊席兜售的特色美食了。
柳七惆怅地叹了口气。
但怀疑终归只是怀疑,尤其这几人中,对这小饕餮心悦诚服的人占了绝大多数,他贸然开口,怕是会被群起殴之。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陆辞也懒得理老爱作怪的柳七,在一些钻来钻去的小经济手里,随手买了些瞧着就很是清爽可口的梨、藕片,分给几人。
虽身处在千年前的大宋,但这空气质量,却远不如他预想的好。
在密州时姑且不觉,大名府时则隐有意识,到了汴京后,就时不时得感受一下现代常见的‘霾’天了。
而罪魁祸首,自是被京人广泛运用的炭火。
被汴京中人引以为豪的,家家户户皆烧炭而不烧柴的做法,就给空气带来了极大的污染。
每逢冬天,更是额外严重。
朝廷自然不可能对此坐视不理,正因如此,才将广栽植被也算入政绩考核之中,便是为了鼓励各地官员多多种树,有防治水患和污染的环保意识。
汴京城中绿树成荫,繁花似锦,除了给游人增加出游乐趣外,也是为了治理空气。
昨夜虽烧了无数炮仗,但今日这霾气,倒奇怪地不算严重。
道路上也因刚有街道司的人洒水清扫过,而一片整洁,陆辞难得地有了闲逛的心。
于是,就在一行人即将拐向州桥时,他忽然建议道:“既然今日已出来了,不如就去购置考试用具罢?也是时候准备那些了。”
笔墨纸砚已然精心挑选好了,陆辞此时所指的,显然不是文房,而是桌椅服饰。
众人自无异议,便先跟着陆辞到了一间客人颇多的布铺之中。
“刚入正月,天寒地冻,考场内没有炭盆供暖,也不许带汤婆子,可莫要小觑了这影响。”陆辞一边挑选着用来放入袍子夹层的棉料,一边严肃地叮嘱道:“纵有生花妙笔,若墨汁胶冻,手指僵硬,又如何发挥?”
众人皆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在类似的问题上吃过亏的滕宗谅,更是忍不住惊奇地瞅了想得面面俱到的陆辞一眼,默默地跟着挑了一些。
唯有柳七还懒懒散散地袖手歪在一边,姿态风流得惹来进出布铺的小娘子们脸红羞涩不说,全然不似要挑选的模样。
陆辞淡淡地瞟了他一眼,尚未开口,朱说已好心提醒了:“柳兄不备上几件么?”
柳七挑了挑眉,嫌弃道:“我素来喜着以白绢作底的窄袖紧身袍,若似你们这般塞棉作夹层去,岂不显得很是臃肿,难以入目?”
“……”
素来务实的朱说,明显没料到会听到这等理由,很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爱讲究的柳七一眼,好似看着一个傻子。
他嘴唇翕动一下,好歹看在自己曾欣赏过对方词作的份上,忍住了没再开口,而是专心挑选自己的棉料了。
滕宗谅哭笑不得道:“你考试那几日,暂着广袖宽身的款式,不就瞧不出来了?”
柳七理所当然道:“我素来不喜那些。”
虽难熬一些,但他也不是没熬过,短短的三个白昼罢了,夜间还可回舍,勉强还受得住。
陆辞嘴角一抽,因现代时见过无数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对此倒很是理解,于是也未勉强他。
只在结账的时候,信手拿多几样厚布,一道买了。
朱说虽留意到了这点,但出于对陆辞一贯的信任,他犹豫了下,什么也没问。
在陆辞的建议下,几人又跑了趟木匠处,按着每人的身高体型和个人习惯,各自定制了一把带软垫、甚至脚踏的靠背椅。
这么一来,纵使需要久坐,也不会轻易腰酸背痛了。
对此,柳七也是无比赞同,一扫刚才的拒绝态度,毫不迟疑地定制了一把。
桌子方面倒没什么讲究,只要够宽敞平整,高度合适,又不至于超出尚书省对大小长度的限制就行。
等下了定金,约好后日来取后,陆辞又带着人马不停蹄地赶到牙人处,临时雇了三位绣娘。
接下来这些天里,就让她们用上刚采买的棉料,为他们缝制考试时专用的保暖衣物。
除了袍服外,作为保暖物件,加厚添绒的鞋履棉袜自然也是必备的。
柳七一直是事不关己的模样,直到临考前一日,陆辞不打招呼地忽然进了他房里时,他还笑着揶揄:“摅羽弟怎来了?莫不是——”
“柳兄,再讲究潇洒好看,也得分清轻重和场合,适当的保暖,还是必须要的。”
话刚起头,陆辞已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飞快将东西放在他的床上,一个转身,利落走了。
这又是闹哪出?
柳七一脸莫名地望着他推门关门一气呵成的背影,半晌后,才扭头,随意看了看床上放的东西。
结果这一看,他的脸色就彻底黑了。
那不是别的什么,而是用陆辞前些时日结账时顺手拿的那几件厚料子,给加厚过的几间深蓝色贴身小衣。
不过这种款式可爱的小衣,因穿着后‘上可覆乳,下可遮肚’的特性,紧束起来,还可防风的特性,尤其被女子钟爱……
亦名,‘抹胸’。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袜子
襪(袜) 古人称为足衣,有长统与短统之分。襪(袜),作“襪、韈”,可能用软皮(韦皮)而得名;汉魏以后改以罗为料故称“韈”。《释名?释衣》说:“韈,末也,在脚末也。”后又写成“襪”(袜)字。
2.抹胸其实就是一种胸间贴身小衣,一般以方尺之布制成。宋代抹胸穿着后“上可覆乳,下可遮肚”,紧束前胸,以防风之侵入。宋代不仅女子,男人也有戴抹胸的。
1975年在江苏常州金坛区发现的南宋太学生周瑀墓中的抹胸实物,已经证实了这一点。这说明什么?宋人戴抹胸不单是为了美,而且可以保暖——要不然我们实在想不出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戴抹胸。(《活在大宋》第一章 )
3.省试时天气太冷,导致笔砚冻结,曾出现在孝宗(1186)年12月22日的一道上奏之中,是为恳请延期考试数日。1189年才终于改成了正月24日锁院。(《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之二十至二一)
4.袍:士庶所穿的袍,有夹层,中实棉絮的长衣,一般长至足上;宋代有宽袖广身与窄袖紧身两种。有地位的官员,以锦作面料,人称“锦袍”;未有官职者,多穿白绢袍;庶人或未进入仕途的士人则衣布袍。
5.窄袍:是皇帝平时便坐视事时所作的便服,皆皂纱折上巾,通犀金玉环带。窄袍或御乌纱帽。(《两宋文华史》)
6.皇帝除非在正式上朝等场合,否则是不会自称朕,而是‘我’的。(《假装生活在宋朝》)
7.植树作为政绩:
宋朝地方官若在任内积极植树造林,是可以作为升迁之政绩的,《庆元条法事类》规定:“诸县丞任满,任内种植林木滋茂,依格推赏,即事功显著者,所属监司保奏,乞优与推恩”;如果导致绿化面积减少,则要受处分,“任内种植林木亏三分,降半年名次,五分降一年,八分降一资”。政府又立法严禁盗伐林木,“违者置罪”;即使是官方出于公共用途要砍伐木材,也必须向“都木务”申请采伐许可。(《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8.污染:
宋代手工业发达,特别是煤炭的大量使用,导致空气污染,如延州普遍以煤(石炭)为日用燃料,整个城市笼罩在煤烟之中:“沙堆套里三条路,石炭烟中两座城”。宋代生齿日繁,对土地、林木资源难免出现过度开发之趋势,这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水土流失与生态破坏。
宋代文献中即多次出现扬尘天气与雾霾天气的记录,严重者,“暴风起西北有声,折木吹沙,黄尘蔽天”
9.陆辞致辞的内容,是我在嘉佑2年的《开封府群见致辞》基础上改编的。因为我的改动幅度颇大,才全放了上来。
10.内侍也分为没有品级的内侍和有品级的内臣。在皇族成员面前,没有品级的内待一般自称“小底(的)”,内臣则可自称为“臣”。
11.街道司:专门管理城市的环境卫生。街道司可以招募500个环卫工人,每名环卫工人给予月薪“钱二千,青衫子一领”,其职责包括整修道路、疏导积水、洒扫街道、整顿市容等。《清波杂志》说,“旧见说汴都细车,前列数人持水罐子,旋洒路过车”,以免尘埃飞扬,看起来跟今日城市的环卫洒水车差不多;《东京梦华录》说,“每遇春时,官中差人夫监淘在城渠”。官府每年都会定期安排工人疏通沟渠,以免城市积水。(《宋:现代的拂晓时辰》)
12.有首小词:“奏舜乐,进尧杯,传宣车马上天街。君王喜与民同乐,八面三呼震地来。”说的便是宋朝皇帝在宣德门与民同过元宵的情景。
每年的正月十四(或十五,或十六)之夜,皇帝都要“乘小辇,幸宣德门”,观赏花灯;随后,“驾登宣德楼”,宣德楼下早已搭好一个大露台,诸色艺人在露台上表演相扑、蹴鞠、百戏等节目,皇帝坐在楼上欣赏表演,“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万姓皆在露台下观看”,先到宣德门下的市民,“犹得瞻见天表”,得以近距离一睹龙颜。
北宋徽宗年间,皇室还在皇城端门摆出御酒,叫“金瓯酒”,由光禄寺的近千名工作人员“把着金卮劝酒”。“那看灯的百姓,休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生活在宋朝》,注,不是《假装生活在宋朝》!是两本书,只是书名相似)
第五十八章
为免柳七恼羞成怒,从而辜负了他一番苦心安排,这抹胸陆辞不但给得偷偷摸摸,连引试当日众人一同出发时,他也佯作不知的一派坦荡,丝毫不往柳七身上瞄。
与凡事都最讲究个风度翩翩,不打扮得潇洒迷人不肯出门的柳七相比,对陆辞的话语惯来最为信服、也是这些人里最怕冷的朱说,则是另一个极端的不顾形象。
要不是陆辞看不过眼,及时进行劝阻,他几乎要将自己裹成个毛绒绒的圆球了。
而陆辞劝过之后,他稍作收敛,就‘只’穿着一身加厚夹绒的广袖宽袍,头上戴顶兔毛帽,脖颈间围着围脖,靴里是厚实的长袜,底下还塞着软软的毛垫。
当他跟平时一样肃着脸时,却因生生胖出几圈的圆圆身形,而气势大减不说,还添了几分可爱。
陆辞好险才忍住没去捉弄一下老实厚道的对方,滕宗谅则看得眼皮一抽,不忍直视地别开眼去。
他受陆辞影响,穿得也不算少了,但跟这极其夸张的朱说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经过陆辞这么长时间的模拟试为严格特训,五人的心态跟解试时相比,简直有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蜕变。
在无数人难以成眠的省试前夜,他们仍按着陆辞的安排,于子时准点上床,毫不费劲地就睡着了。
等辰时一到,他们神清气爽地起身,头脑清晰地最后整理了一回要带入考场的物品后,才恍然明白,为何发解试那日的陆辞能那般从容淡定,容光焕发了。
陆辞见他们充满精神气的模样,也很是欣慰。
用过早膳后,便拿出早早备好的清单,挨个问过。
确定不存在错漏后,就让身强体壮的健仆们带上他们的桌椅,自己背上试箱,领着另外五人往尚书省出发了。
是好是歹,都得今日见真章了。
尚书省自迁至孟昶故居后,礼部贡院也随着搬回,一直被设作省试院所。
只是孟昶故第虽颇为宏丽,仍无法改变它曾为府邸的事实,格局设计上,自然不存在分别的廊屋,而只能用木柱简易隔开,既无墙壁,也无木板,本质上还是相连的。
相比解试,巡铺官和监试官的数量,显然增加不少。
贡院也无力提供七千多名考生的文房和桌椅,士子试处堪称四壁皆空,场屋苟简,全得靠考生送纳了。
不过在座次安排上,倒与发解试时一模一样——都是提前一日放榜公布,到引试那日,就按被安排字号列队,等待监门官搜查和引入座席。
由于混榜原则,陆辞六人自被打散,分步到试场各个天南地北去。
朱说虽早有预料,仍忍不住感到有些失望,多看了陆辞几眼,就被陆辞发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