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折澜说他冷,我得去陪他。”夜幕渐深,颜淮抱着宁清痴痴不动,他摸了摸宁清腕上珠串,那颗白玉仍在。
原来宁清从未想过伤他,倒是他自以为是,还想往那凡微匕首上碰。
“颜溯回,你在说什么鬼话。”宴止极少这般叫颜淮全名,可颜淮这样抱着一具尸体痴痴不动的模样,他确实慌了。
“我得去陪他,主上。”颜淮拈着那白玉珠子,眨眼间真正能伤他的法器匕首现,“我欠了他太多时间,得去早些,才能赴约说好的来世。”
“你疯了不成?!这轮回六道残缺!你和他哪来的来世?!你就是想也得先把九霄天破了跟我重塑六道再说!”宴止有些头疼,他是不知道,颜淮这人也会脑子发昏,让魔宫血溅数里也就罢了,现在还想以身殉之?!
“可,若遇一人,忍你容你,纵你爱你,无惧千万艰难只愿向你,失了他,又该如何过活?”
“……没有这种人!”
“有,我的折澜,你的师尊。”颜淮低低叹了口气,不甚在意宴止错愕眼神。
“你可知你云浮川重病时,容榭问我他可否分魂与共,亦是他愿不惜一切代价只求你安好。”颜淮抿了抿唇,“你又可知,你失智七日有余时,你唯一信赖之人,是容榭而非我。”
“主上,你与容榭相处不过几载,或许你自己都未觉你对他是何情愫,可旁人看得清的,从他能让你放下心防时,你就该知道,他于你而言,与旁人是不同的。”
宴止说不出话,他甚至找不到反驳的点,他原以为世人于他无甚差异,可不自觉时总想起景容,梦里是他,现实是他,从来都只有他。
“你问我九霄天大计为何,我唯有一言告之,绕开容榭,莫要到你们二人横剑相向时你才发觉,你根本舍不得伤他。”颜淮闭了闭眼,终是把他全谋中绕开玄天宗一环的理由说了出来。
绕开玄天宗,不止是因为景容强横,更是为了宴止,不要到那一天时才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我不信。”宴止一退,颇有些不自信地抗诘着颜淮的话。
“诸事于你,在你肯把容榭送你的玉佩挂在身上时,就有分晓了。”
颜淮理了理宁清鬓发,轻道:“若有缘再见,应是九霄天外,我仍愿为主上随从,也愿主上诸事顺遂。”
“现在,我该去陪折澜了。”
宴止想,他还是太纵容颜淮了。
这黄土一抔,刻颜宁二人名姓,佳偶一双,偏死在了他们最好的年纪,是天意弄人,是天地不容,从未问一句入局者是否甘愿。
颜淮的话也应验得太快,是一柄飞剑掠过,景容一袭白衣如旧清贵,他的声调也过分冷了些:“你把折澜还我,宴止。”
他们不该在这样的时候再见,死的都是二人挚友,这心痛难承,又有旧友重逢。
宴止连句戏谑的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轻叹了句:“是他甘愿,我如何偿你,你不如问问,那劳什子南思远,为何要把这乱局更搅乱些。”
“南思远……”景容有些迟疑,他在极北域时就告诫过南思远,不要对宁清妄做他事,终是……
“还有,有人告诉我,我舍不得伤你。”宴止顿了顿,抬眼看向景容道:“那你呢,容榭,你会记得,你答应过绝不伤我吗。”
景容一怔,复看地上碑文时,愈发低了视线,他说:“我答应的,从来都是凌云一人,而不是你宴止。”
所以,被偏爱着的,从来都是莫凌云,而不是他宴止啊。
宴止似觉好笑般嗤笑了一声,又恢复了懒散口气道:“别再紧盯着我东境不放了,容榭,你得不得什么的。”
“我从未想要得到过什么。”景容收了剑,“我此来为我师弟,你我仇怨,他日再结。”
他不想在宁清坟前争执甚至大打出手,宁清生前就喜静,心脏本来也不太好,如今到了地下,想来他也不会喜欢过分喧哗。
“我也永失我友颜淮了。”宴止在景容不远处蹲下,“若不沾这嗔痴爱恨,他现在或许还好好的。”
宁清又何尝不是。
“从这儿来说,我有些羡慕你们无情道了,容榭。”宴止看了眼景容,“无情无心就是好,好像什么事你们都不会痛。”
若强做不在意,便可无心,那倒也是好事。
景容闭了闭眼,借火光燃了纸,碑上宁折澜三字笔走游龙,想来是宴止匆急刻下的;一侧相随颜淮二字,更让景容一愣,原是他从来低估了这二人相随之心。
他本想带折澜回宗的,如今看来,与颜淮相伴才是折澜最想要的吧。
黄泉路遥,有人相伴相随,也算幸事。
景容待那一方黄纸燃尽时起了身,身后传来宴止一句:“你怕冷吗?容榭。”
“本座不知寒暖。”
是啊,他结婴数十载,又怎会畏惧寒暑夏冬。
宴止自嘲一笑,他留人多言几句的伎俩着实低劣,或许也是清楚这是他和景容最后一次和平共处,明知伎俩拙劣仍想试一试。
眼看景容背影渐远,好似轮回千百次前曾见过,他从来这般,至高至孤,从来形单影只,也从不回望,赠他一个眼神。
“容榭,我……”宴止一顿,不觉低了视线。
可景容只停顿片刻,如宴止所觉般不曾回顾他一眼。
宴止抿了抿唇,直至此时才发现,一个我字已是多余,余下剩的什么话都不必再多说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景容不想听。
或许那年峰上云雾绕,凌霄松翠间,他满心算计防备重重时,恰是景容最真挚,这一心柔和皆予他。
景容有些倦了,他难言这疲痛,于世人而言,道君似乎生来就不该也不会有倦痛,可这短短不过二载的光阴,早让他尝尽人间百味。
从他一意孤行痴信莫凌云起就是个错,这错因越滚越大,推着人仓促前行,推着他亲近之人一个个入局。
这天下大乱不够,那人还要破了锁妖塔封印,景容心憔之下又有腹背受敌,他这恍然回顾时,早是人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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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登位日,魔族君后双双崩殂,好不容易聚到一处去的魔族分崩离析,这对人族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喜讯,同样也是灾祸。
失了主心骨的魔族癫狂报复南北两境之民,又有妖族埋伏背袭在后,修界苦不堪言。
夏末,长川书院院长之女长川微月御妖战死,长川泽防线后撤千里有余。
长川微月,景容是有些印象的,听闻她去年才和药王谷少谷主段长空定了亲,今夕竟成阴阳相隔。
“厉小师妹也没了。”秦无剑眼中红血丝密布,也不知几宿没合眼了,他沉默许久才轻叹了句:“我答应过师尊会护好厉小师妹的。”
冶业城城防一战,厉氏一族死守防线,只剩厉遥这唯一血脉。
如今厉遥也没了,无异于宣布厉氏一族族灭。
景容极轻叹了口气,噩耗听多了好像也就麻木不仁了,颜淮死后,刚联合的魔修与魔族又闹了起来,倒也用不着防固东境战场了。
“师兄,若有法子,还是尽早将锁妖塔封印了吧。”秦无剑吸了吸鼻子,他从来都是感性的人,身为南防袖首,见惯了生死别离不代表见得,这锁妖塔不重封,南北两境又要用多少人的命来填。
“若有可能,我也想。”景容望了眼手中凌霄剑,可惜他至今对重封锁妖塔毫无头绪,唯一有可能知晓法子的李之凤对此闭口不言。
“我倒无惧死生,就是怕更多无辜之人命丧于此。”秦无剑眼眶发红,“我这南境防线,可不能再退一寸了,寸土寸生,我如何能让百姓直面妖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