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地宫寒潭水寒,满目清寂枯败之下,唯有那一人闭目凝神,容姿无双。
偏也是在这样的寒潭之上,点点光点凝集,是极浅淡的蓝,缓慢堆积,拼凑出一朵重瓣莲花来。
宴止归来时,颜淮还没醒,他点一缕光坠入那人眉心,又瞧着那朵半开的莲花颇为不可置信地低声道:“冰魄心莲?当真是疯了。”
这蓝莲一朵,是比玄冰魄更难得的存在,要的也不止是年久月深,心头血浇筑,据记载,唯有无心者生了情根,方有这莲花一绽的可能。
“既是无心,又何必妄生情根。”宴止冷冷瞧着那一朵未绽蓝莲,倒也没兴致直接毁了它。
可颜淮醒时,莲华绽,万物生,独他幽寂一双眼,容云水万川,那冰魄莲花一朵落在颜淮摊开掌心,缓慢舒展着花瓣绽开。
冰魄心莲的绽放如梦似幻,分明是极短暂的时间,也被无限拉长放大。
颜淮一时无言,宴止亦是不语,直至许久后,宴止率先开了口:“我不再干涉你这件事,你也别再莽撞了去。”
“多谢主上。”
“别谢不谢了,先顾好你自己吧。”
棺中人沉静不知痛,神色温宁仿若安睡,可颜淮记得,记得他是怎么一点点擦去宁清唇角血迹,记得落在指上的泪灼热,是他一声溯回难安。
无形的风推开棺口,颜淮俯下身去,手中冰魄心莲如灵流般缓慢涌入宁清口中。
他算过的,算过养出万年玄冰魄得多久,等宁清醒又要多久,可这冰魄心莲,真是意外之喜,可活死人,肉白骨,复生万物。
颜淮觉得,自己并没有参得很透情这个字,但他可以慢慢去学,试着去爱,只要宁清醒来……
这自初夏到秋末的诀别,终是要迎来终章。
是他眼眸清亮温润如初,一袭嫁衣如火,十指相扣时唤他一声:“溯回……”
如旧的义无反顾,以吻封缄,是他泪温热,极低的啜泣堵在唇齿间。
从那一袭云水蓝在千鹫宫中晕开时,所有人都知道,让他们府君珍之又珍的,在万年玄冰里的人醒了。
颜淮一向空荡的笛上多了个坠子,是他一直藏在怀里那块;向来只影独行的他身侧还多了个人,是并肩而行,而非前后尊卑。
这种种迹象和传闻之下,成了千鹫宫有喜事将近。
“疯啦?是他疯了还是你们疯了?”舒华宴对此异议很大。
“随他。”宴止近来主掌了收复锁妖塔逃出妖魔之事,颜淮刚病愈他也不好把诸事分摊给他,可谓十分放纵自家府君。
“血光之灾!血光之灾听得懂吗?!”舒华宴颇有些气急。
“不是已经见血过一次了吗……”秦牧之小声嘀咕。
“……这能一样?”舒华宴一哽,也不是很拿得准自己的卦象,他一向惜命,窥天机的大卦是必不可能开的,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两人前路如何。
“行,我自己去。”舒华宴收了扇拂袖而去。
舒华宴隐隐有种感觉,宁九尘那一剑并不是终结,纵然颜淮昏迷良久,他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可舒华宴到时,府君院落唯有颜淮一人,那个一向淡漠至极的人正雕琢着扇骨,桌案上还散着几面宣纸,画的多是兰竹之姿。
“你这是……”舒华宴一顿,不觉拢了扇。
“我还没送过折澜些什么,想给他做把扇。”颜淮没抬头,仍专注着扇骨雕琢。
“原来你还会做扇子啊。”舒华宴有些惊讶,他手中扇的题词是颜淮题的,还记得当时他缠了颜淮许久说做生辰礼这人才应下。
如今颜淮倒是毫无芥蒂地替他人做扇,没有半分不耐。
再看他一向空空如也的笛上,竟多了个简单至极的坠子。
原来有些人,当真是,偏爱只予一心人。
“是主上有事吩咐么。”颜淮手中扇骨转了个面,他雕得极薄,偏又保留得檀木风姿。
“啊……没事。”舒华宴抿了抿唇,朝颜淮笑道:“就想问问你,新婚礼想要什么,我好提前准备。”
“无甚想要。”颜淮动作一顿,倒没否认舒华宴说他大婚将至这事,不过他欲求淡泊,被舒华宴这一问也没想出什么来。
“哎不是,这大婚一辈子就一次,你怎么能什么都不想要呢。”舒华宴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自己想去,指望你也是没个准的。”
“许是有的。”颜淮动作一顿,“都待折澜好些,为我所愿。”
“……这个,肯定的嘛,谁会对府君你媳妇儿不好。”舒华宴摆摆手,告辞道:“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好。”
舒华宴走时,恰逢宁清来,两相颔首示意后舒华宴回头去看,只见窗边颜淮难得慌乱地藏了正在弄的东西抬头去看宁清,着一袖云水蓝的男子笑意浅浅低下头去。
或许唯有这无边温柔可融颜淮眼底霜冻。
颜淮看书批折常能拖到很晚,身侧有人伴读也是寻常,但这人若是宁清,又有那么些不同。
他会替他将灯盏挪远些,也会轻声提醒他:“不要这么盯书太久,伤眼。”
颜淮闻声移了视线,正见宁清眉眼弯弯,轻声问他:“看我么?”
他这话一出,颜淮立即低了视线,又听宁清拢了书卷声,再然后,是那纤长五指映入眼帘,抚过他颊边,听宁清含笑说着:“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呀。”
颜淮闭了闭眼,扣住宁清手腕道:“你……听话。”
“我听话啊。”宁清一笑,“你说什么我都依你,好不好?”
颜淮望着宁清颇有些哑然,他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情绪,是宁清这一笑,他再难集中起精神去看刚刚在看的书籍了。
“……嗯。”颜淮不知道怎么接话,他移开了视线,垂眸替宁清拂他发冠上垂下一缕流苏向后,说着:“我还有些文书没看……”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自晨初,你便没歇过。”
“宫中诸事繁杂……”
“但你该休息了。”
颜淮辩不过他,摞好文书后牵着宁清站了起来,他不觉放柔了语调:“那我们回去。”
“好。”
夜半来府君书房送信的夙媚看着漆黑一片的书房陷入了沉思,有没有搞错?她是不是走错路了?府君书房的灯能在鸡鸣前灭了?
她家府君不是一向信奉,只要忙不死,就往死里忙吗?
恰此时幽暗处缓缓走出个人来,正是最近承担了颜淮工作量的宴止。
“拿来吧。”宴止朝夙媚伸了手,他看起来脸色不怎么好,也可以引申为,心情不大好。
毕竟,颜淮平日里要做的事,多得,那真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处理完的。
“主上请看,南疆妖王青诸颇有她意。”夙媚笑容灿烂,只要宫主不好过,她们这当下属的,真的会非常为宫主‘难过’的。
宴止随手抽了信,信展刹那亦自燃,宴止眸子微眯,淡淡嘲道:“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不成。”
他近来静默,不过是因着颜淮喜事将近,他让她们几分,这妖族,锁妖塔初破就想反咬一口,当真是,痴心妄想。
“先把边防设好,让它们再逍遥几天。”空寂院落二人对话回音微荡,夙媚屈膝拜道:“是,主上。”
较之宴止忙得晕头转向,颜淮则迎来了难得的清闲,宁清是个很懂生活的人,颜淮原本大却空的院落添了不少绿植,书房里也多了些雕花纸灯。
宁清为木属本源,枯败的花也能在他掌上重绽开来。
这些细节上的事情颜淮都静默放任了,也任着宁清替他绾发束了发冠,镜中两人相望着,是宁清带笑凑在他耳边说了句:“我还没见过你穿色浅的衣饰,你可要试试?”
“好。”
宁清替他准备的是套偏浅的灰蓝衣饰,绣着水纹荡漾,又有修竹傲然,恰与宁清云纹相衬,这两套衣服,原也是动了些小心思在里面的。
“果然好看。”宁清很满意颜淮衣服的上身效果,这天水一色,又漾着浅淡的灰,拂了颜淮眼底冷寒,倒添了分雅淡贵气来。
“你喜欢?”颜淮抚了抚发间坠下流苏,他不太习惯这般温雅的装束。
“嗯,溯回呢?”
但如果是宁清喜欢,试一试也不是不可。
“我也欢喜。”颜淮这话一出,宁清眼中笑意愈发浓,他捉着颜淮袖道:“还有,你没发现吗,云水相融,兰竹相衬。”
本就相像的服饰经宁清这么一点,一切不言而喻。
“记下了。”颜淮点点头,反握宁清手入掌中,“你大病初愈,我带你出去走走。”
宁清身体底子不好,除药膳调理外多带他出去走走总是好的。
外边日光正好,偌大庭院绿植茂密,除他们二人外,唯有仆从偶然行过。
“没想到这一转眼,都快深秋了。”宁清看起来恢复得不错,心情也很不错,他唇角弧度就没压下去过。
颜淮少有这么纯粹散步的时候,多数时候,不是他身后跟着人听他吩咐,就是他跟着宴止听宴止言说。
似这般静谧,当真少有。
可和宁清一道,这感觉自然而舒缓,洒下的日光明亮了前路,身侧一人温柔了岁月,好像从前,他们便是这般相执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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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会写感情戏,改了好几遍……凑合着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