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南疆御妖大捷,原袖首宁清旧疾复发,万道盟定了南思远更替为南疆袖首。
“你们会遭报应的。”宁清在望,祥和之下已无生机的南疆土地,也不知来年春雨,可否催发万物复苏。
“还是等天道轮回重拾了再说这种话吧。”南思远侧身一让,“现在宁道友你该准备的是,回玄天宗去,替我们吊唁吊唁,又或以大捷为贺容榭道君荣登主位。”
宁清扯了扯唇角,眼底了无笑意,妖怨最恐怖的不是这入髓附骨的疼痛,而是感同身受万妖悲鸣,又无能为力。
这拧成一股的怨念,折磨得宁清昏昏沉沉,再有道门经相抗,宁清也挣不开花妖句句诘问。
宁清临行前拱手拜道:“折澜此去无他求,惟愿南道长和师父记得,天地并生,万物为一。”
这是,拿他们道门的道理教训他啊。南思远只笑不答,“宁道友请吧。”
宁清只身孤影而离,偏长的白色绸带绕在他发间,风扬起时,也不知是为谁而悼。
南域的风寒入骨,妖怨阵阵如咒,也如影随形,无边幻境下,是烈火肆虐南疆,万妖哀鸣。
这不是实质的烈火,是由符箓阵法缔结而出的焚妖灵火,宁清置身火中,烈火难伤他分毫,向他攀爬而来的妖物含着血泪,声声嘶哑:“为何要这般待我妖族……?!”
“扪心自问,我们从未伤及人族。”是花枝在烈火之下蜷缩枯败,一遍遍重现着它们死时场景。
宁清蓦然红了眼,烈火燃到他袖边,又被无形中的幽蓝驱离。
他感觉得到的,这重重怨恨之下的疼痛和不甘,它们生于世得一魄要千年万年,与烈火同燃却不过转瞬,世上再无这些孱弱之妖的踪迹。
还能证明它们存在过的,或许唯有宁清身受的重重怨念。
宁清不信南思远,南思远也就替他压了压这怨念,并不驱离。
如今宁清只要一静下来,常有会被怨念湮没之感。
“当真可笑,何为善恶。”宁清闷咳了口血,他血沾过的地面熄了烈火,有新生作物探出芽来,是以灵血供养而怨念灭,万物生。
宁清抹去唇上血痕,指尖抚过枯败植作,烈火重重的妖族炼狱寂止在这一瞬。
无边炼狱只是怨念幻化而出的幻象,但在宁清指尖抚过这一瞬,它们感受到了,久违而熟悉的,上古水神熙和气息。
是无边生机温柔,万物初源于水,来自上古水神的,万川云水润泽万物。
又有同木属灵力催发生机,温柔抚慰着它们重重怨念之下生出的恶与怨来。
宁清沉在幻境中,现实中的他却尚在昏迷不醒中,和宁清一道归宗的林无端点了点宁清眉心,低叹了声:“若妖怨不解,折澜师弟怕是要永堕魇中了。”
林无端话落片刻,宁清眉间蓦然显现出淡蓝水纹来,是极浅,也极尽雅幽的一道上古印记,只浮现那么一瞬,宁清就软倒了下去。
“水系灵力?怎么回事……”林无端皱了皱眉,扶着宁清肩让他坐起来,而宁清眉间已无了那一晃眼的水纹,像林无端看错了似的。
幻境中,宁清渡了无边妖怨,业火散去时,他见一池清露,满目新荷。
再远些,是玉阶上着云水一色的仙人静静矗立,他袖上云鹤缥缈,散开的发如墨晕染,没有多余点缀,他正是这天地无双的仙。
这一切宁清都看得很清楚,唯独那人容颜,徒有模糊轮廓,让宁清看不真切。
他好像这样静望了他千年万年,纵是时光轮转,天地颠覆,那人就那么静静站着,宁清也静静望着,透过那幽若翡翠的眼,去看世间万般景色。
纵然是不能相逢,无法触及,宁清也觉满心的欢喜,是由内而外的,满心热忱的,万万分欢喜。
池中莲荷开了又败,终有一日,那人倾了身,抚住清莲一朵,他终于想起了他的名字——溯洄水君。
“溯回……?!”宁清惊醒时舟上是背对着他负手而立的林无端。
“师弟?”林无端闻声回头,只见宁清额间冷汗,他知道溯回这人,但宁清那年出事时,他并不在宗内,何曾想,宁清对那人念念不忘至今日。
“无事……”宁清伸手按住了额间,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他在幻境里看见了什么,不是无边业火,似清莲一株,雅淡清绝。
“对了,师兄,我们离宗境还有多远?”
“不远了。”林无端静望云海,他算着,他们莫约是要错过天泉师伯下葬的日子了,不过穿白以示哀悼总是没错的。
林无端其实还想问问宁清妖怨之事,他怎么就凭一己之力根除了,但宁清刚醒,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好,他也不好追问。
至于玄天宗内,仍是素缟一片,景容溅了血的宗主服饰洁净如初,景容短时间内却不想再看见它,一见它,他总容易想起,莫凌云倒在一片血泊中的模样。
染血山花是莫凌云倒下前递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不过玄天宗又有新丧,景容的继位大典也延了期,景容想,若莫凌云能在他继位大典前好转,他便将他公之于众。
他莫凌云是他景容此生唯一的徒弟。
但流言不知是自何时掀起的,有一人说他景容收了个年过弱冠尚在练气的弟子,也就有更多人传起来了。
“道君三思啊,您毕竟是这修界领袖……”
“我收徒,还要旁人应允不成。”景容自然不可能遂了他们意,他现在又拿到了玄天石,只待替莫凌云重塑灵根。
“凌云……”温护在至宝之上的莫凌云气色良好,景容将鲜艳如血的玄天石推入莫凌云口中,缓缓握住了莫凌云的手。
“师父陪着你,等你醒了,我就把功法都教你,这样谁也不能再说你一句不是了。”
“你喜欢好吃的,我们就一起去,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莫凌云在凌霄殿等他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归来时莫凌云总含了满眼的欢喜,这一次,景容不想让莫凌云再这么,默默无言地等下去了。
景容不想再看莫凌云眼底失落,也不想看莫凌云倒在他眼前他却无能为力。
同源灵力在两人十指相扣时缓缓渡向莫凌云,有了玄天石的调和,莫凌云也不再难承来自景容的灵力。
景容能感觉到莫凌云冰凉五指逐渐升温,他眼睫颤了颤,想说的话又止于口,他,他还没想好,等凌云醒了,他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直到那双清亮的眼再次睁开,满眼都盛着他时,景容才发觉,什么都不用说,只要他好好地在他眼前,就已经足够了。
“师尊……”莫凌云声调有些虚弱,他伸手触上景容颊边,“你是真的吗……?”
“是真的……”景容眼底微红,他没敢动,任了莫凌云的动作。
“……真好。”莫凌云偏头对上景容视线,“我们好像很久没见过了,久得我都不敢分一分这真假虚实。”
景容不知道莫凌云记忆停在哪一段,但他这么好好的活着,于景容而言已经足够了。
两人相顾,一时无言,还是莫凌云抵了抵舌下石子,伸手接了口中物,“这是……”
“玄天石。”景容神色不变,“等过几日,你身子好些了,我就替你重塑经脉。”
莫凌云缓缓收了拳又松开,他朝着景容露出个极浅的笑来,带了那么些小心翼翼地说着:“它可真好看,可以先放在我这儿吗?”
“当然。”景容没怎么犹豫,玄天石有修复生机之效,放在莫凌云身上确实更有利于莫凌云休养。
莫凌云收了玄天石,借着景容力起身,“师尊,我想出去走走。”
玄天宗尚在丧期,连大氅都换了素色,莫凌云依着景容意穿得厚实不少,他指尖隔着一寸触了触腹上伤口,又偏头去看仍是担心他的景容。
“我没事的。”莫凌云笑意极浅,他面色偏苍白些,这一笑给自己添了分血色。
玄天宗尚是早春寒凉,覆下的积雪也无融化趋势,再说丧期玄天宗弟子皆着素白,放眼望去,还真是白茫茫一片。
两人就这么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直到月亮冒出了头,莫凌云才问了句:“师尊不用去忙了吗?”
景容一向很忙,他们多数的相处时间,都是莫凌云主动在争,像现在这样的,景容陪着他,也没有其他弟子把景容叫走,还真是稀奇。
“想多陪陪你。”景容抿了抿唇,声调偏低些。
“是说,至少在这一刻,可以眼里只容我一人的意思吗?”莫凌云握住景容手,再不是平日里只敢捉袖的试探。
“……我不知道。”景容没动。
“那,至少现在,师尊就只看着我吧。”莫凌云抚着景容颊边,在景容猝不及防间蓦然低了头。
景容瞳孔一缩,是温度自唇上传来,不同于云浮川下渡气,这一吻极尽专注温柔,他竟生不出半分力来推开他。
景容眼睫颤了颤,不觉闭了眼,无声放纵这,过于放肆的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