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凌云……我是你师父。”景容看着莫凌云失焦双眼一时失神。
哪知莫凌云听了这话,突然朝景容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他握着景容的手,哪怕看不见,那声调中也是充满喜悦的,他说:“你是我师父吗?你声音特别好听,我好喜欢你!”
“你……”景容一哑,本失落的眼也随着莫凌云这话软了神色,他没抽回手来,只低低叹道:“你呀你……”
……
颜淮来时,莫凌云还是没复明,颜淮替他探了脉,又看了看莫凌云失焦的眼,不甚在意道:“撞坏了脑子,眼睛也被波及了,尚要些时日调理恢复。”
“你是谁?”听到不属于景容的声音,莫凌云不觉皱了皱眉,“师父?师父呢?我要师父!”
“我在,凌云。”景容走近了些,安抚着语气颇有些焦急的莫凌云。
他这一开口,莫凌云又眯着眼露出个笑来,“师尊!”
颜淮见此情景,神色微微带了那么一丝怪异,他随即敛了视线,淡淡道:“脑子坏得不轻,我开副药方,一日三次煎服。”
“你才脑子坏掉了!”莫凌云听得出这人是在说他,他朝着颜淮声音传来方向龇牙咧嘴的,被景容摸了摸头才缓和了神色。
景容不好反驳颜淮的话,只好哄了莫凌云两句又谢过颜淮,命侍奉弟子随颜淮一道去抓药。
莫凌云这意识不清的症状有些严重,颜淮提笔蘸墨时顿了顿,他五指修长消瘦,落笔又极轻,多年来竟不曾在指侧落下茧子,于医者而言着实难得。
颜淮收笔时又扫了眼药方,叮嘱着:“饮食要清淡,忌鱼汤。”
颜淮开的药极苦,莫凌云喝一口就龇牙咧嘴的,唯有景容来哄了他才肯乖乖喝药。
莫凌云看不见,但他还能说话,只要景容在,他总喜欢缠着景容多说些话,对景容之外的人又没这股热切劲儿。
直到七日后莫凌云复了明,他一见景容就笑弯了眼,“我师父原来长这样吗?”
“你长得可真好看,我特别喜欢你。”
什么都记不起的莫凌云分外直白,笑容频率也回到了他们初见时,景容又是欣慰又有那么些难过。
为什么,凌云越陪着他,就越来越不爱笑了呢……
“对,叫师尊。”景容教着莫凌云叫他,依颜淮的话来说,多让莫凌云接触些从前的东西有助于他恢复记忆。
“师尊!”
“你叫什么名字?”
“凌云啊,师尊不是一直叫我凌云吗?”
见莫凌云基本认知还是有的,景容索性带莫凌云去找他养着的小灰了,好圆润一只耗子抱着干果在发呆,见景容他们来了才举了举手里干果接着啃。
然而,景容低估了一个失忆的人能有多幼稚,还能跟耗子争宠的。
莫凌云拦腰抱住景容抱了个严实,气鼓鼓地指着无辜吃果干的小灰道:“你走开!不许和我抢师尊!”
刚准备伸手碰碰小灰的景容无奈收回手摸了摸莫凌云脑袋,莫凌云这一失忆,人也幼稚了不少,景容一旦离开他视线一刻钟他就要嚷。
“抢不走的,乖,松手。”
“我不!”
关于莫凌云变幼稚了这事,颜淮表示,无能为力,只能喝药让他继续调养,或者,再让莫凌云撞撞头,说不准就好了。
景容必不可能让莫凌云撞墙去,也就只能这么养着了。
观察着莫凌云症状的颜淮只看不语,一侧的景容放轻了语调:“凌云大概多久能好?”
“可能几日,也可能数月。”
“这般么……”景容沉默,他看着里边开心逗小灰的莫凌云,莫名的,想说,凌云他就是傻一辈子,他也愿意养着他,护着他。
“还有,你现在该在意的,不是他意识清不清,而是他体内的寒毒。”
“寒毒?”
颜淮轻叹了口气,随即对上景容视线,“原先他伤了脑,最该护住的是这生机命脉,如今既已有所好转,我们就该来说说,云浮川的寒毒了。”
“云浮川是万年寒冰水域,这数万年,沉淀水下的寒毒无数,莫凌云指上伤痕是在水下所伤,至今未愈。”
“寒毒为极北域万年沉淀之毒,蛰伏而无声蚀骨,若不除了去,谁也不知道莫凌云什么时候会死。”
颜淮既然说了这么多话,也就说明了,他要么是无法解决寒毒,要么是还缺几味药。
“府君直言无妨。”景容神色微肃。
“我没治过,寒毒医典也无从寻迹。”颜淮这话说得很平常,好似在讲着今儿天气真好,偏他拿捏着莫凌云命脉。
“别无他法么?”景容刚随着莫凌云苏醒复苏的心再度落入谷底。
“许是有的,我问过你带回来的雪狼妖了,再结合我自身行医经验。”颜淮一顿,“两条路。”
“其一,生生相克,我观遍极北域医典及诸志,古时云浮川侧有神鹿名为九转灵鹿,饮川水,食萍草,其角七载寸生,角成可愈万毒,祛阴阳。”
九转灵鹿,传闻中九霄天所驯养灵兽,性柔善,肉滋补;九转灵鹿繁衍本就不易,又对万物都无防备,失了始神庇护后,只能沦为它族养料。
颜淮之意,是要九转灵鹿的角,但出现最后一只九转灵鹿的踪迹,已经是在千年前的九霄天边缘了。
“其二,依北山赦之言,它们极北妖族误中寒毒后,多是借助自身排毒;但莫凌云只是个不通灵力的练气弟子。”
也就是说,颜淮这所谓的第二条路,说了等于没说。
“九转灵鹿……”景容思索着宗库灵宝,又想了想这四境一泽可有上古灵鹿的鹿角存处,全是空。
“直接弄死也可以的。”
颜淮这突如其来一句话,让两人相顾沉默,景容没想到颜淮这人还会讲冷笑话,颜淮则是在思考,要是莫凌云好转了,还记得他失忆时的事,怕是会选择自己抹脖子的。
“让我想想……”
景容没打算只听颜淮一个人的诊断,他是鬼医,他们终究道不同,颜淮话中真真假假几分虚实,他判断不出,不若等清玄道人归宗。
至于凌云……
后夜半,寻常人早已睡去,景容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莫凌云床前来,垂眸注视着他药棉包裹着的腕上。
这伤口的血没止住过,是医修辅以秘法暂时封住了莫凌云的伤口,但他们暂时还没研究出解决的法子。
景容缓缓蹲了下去,他视线与莫凌云手腕平行时,解了封印的凌霄剑一跃而出,颇为亲昵地环绕在他身侧。
“缘何,你的血,我却成了剑主。”
————
南疆御妖袖首宁清既燃了斗志,原本倾斜向妖族的局势也逐渐倒回了人族,局势渐佳清玄道人也走得放心了些。
只是,宁清。
他一袭霜色渐落成灰,早出晚归的模样竟也隐隐有了那么些宁九尘的影子。
宁清看起来很好,可凭着医者和身为他师伯的直觉,清玄道人能感觉到的,宁清一点也不好。
“南疆局势尚不容缓,此番我就不送师伯了。”宁清拜她,本就清瘦的人在南疆磨得愈发消瘦,那眼底从不褪的浅淡笑意也早烟消云散。
“折澜,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放下。”清玄道人看他,宁清是很不容易眼角落下淤黑的人,偏如今眼底也添了分青黑。
“怎会。”宁清唇角微弯,神色温润如初,“不过是南疆战事繁忙,不碍事的。”
“那如果我说,你心心念念之人正在玄天宗内呢?”
宁清闻言整个人一僵,他视线闪烁几番,复而看向清玄道人,“师伯,此番归宗,若有闲暇时,劳烦替侄儿看一看,他身侧可有旁人吧……”
“若有,也不必告知我的……”
宁清像在自说自话,他复拱手拜了拜清玄道人,说着:“南疆诸事繁忙,侄儿便先告辞了。”
那一袭霜灰身影仓促离去,清玄道人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她还真好奇,究竟是怎样惊艳绝伦之人,能让宁清如此记挂心上。
不过她对宁清的眼光不抱希望,十数年前的宁清虽无如今这般惊绝,但也是她们玄天宗核定的亲传弟子,偏他还能看上个身无灵力的瞎子。
颜淮的名号她听过,就是不知道,这传闻能有几分真。
世人言他今世无双,也言他心狠手辣,说他烨然若神人,也说他阴恶如鬼刹。
与其听他人言说,不如她亲自去见一见,这让宁清魂牵梦绕之人。
有件事清玄道人推测得没错,宁清的状态确实很不好,他要维持往日的刻苦勤奋,旁人前绝不负他之盛名。
但私下,他还是成日成夜地睡不着,辗转反侧,昼夜难眠。
一思及颜淮,他总忍不住落下泪来,那一袖玄衣数次护他入怀,偏成了最后的挥袖决绝。
南疆的冬日无雪,但有夜来寒雨伴他难眠,宁清如今雨夜已经不会疼了,多亏了颜淮给他的药。
宁清推开了窗,静望寒凉雨幕,这发簪褪下,青丝散落,独他一人静观雨夜。
他也曾以为他和颜淮两心相通的,可现实告诉他,皆是幻觉。
“覆水难收,离人难留。”
淡色木系灵力顺着敞开的窗向外蔓延,在这寒雨夜中催发了植作,水木相融,是以枯草复苏而万物生。
“水木同源,何为难收,离人难留,我便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