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东境
无极宫近来热闹,春秋宫主立少宫主在即,多数魔修势力都派出了一二把手前来贺礼,也无人敢质疑春秋所选少宫主,毕竟东境一向是以强者为尊,只要你够强,说什么都是对的。
千鹫宫派来贺喜的人是金错殿殿主周觉,这事倒有些出乎其他魔修意料,他们以为以千鹫宫的好算计,就算少宫主不亲自来拉拢春秋十一,也该是那府君来的。
南境别样天府君有名,千鹫宫府君就不一样了,虽是三殿之主,却无名无姓,身负府君一职,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露过脸来,听说是因为长得极丑。
不少魔修还打算借此机会看看这府君是不是真这么丑呢,没想到人家压根没来。
春秋不是那么小气的人,接了周觉递的礼单看罢后没忍住笑了笑:“周觉你竟然舍得这么多钱了吗?”
周觉有多抠这事,东境没几个人不知道,没想到这送的礼单倒分外大方,主礼还是从收价极高的千机那儿定的炼器炉,再看诸多随赠的天材地宝,这也算得是一份天价礼单了。
“这些礼,都是少宫主和府君千挑万选的。”周觉摇了摇扇,“我不过是代为来贺,望春秋宫主体谅府君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前来之过。”
潜台词就是这贺礼宴止和颜淮付的钱他不心疼呗。
“心意到就够了。”春秋也是个实在人,她想这炼器炉春秋衍应该会喜欢的,既然春秋衍喜欢的礼物到了,那来的是谁还重要吗?何况周觉好歹是三殿主之一,千鹫宫并没有拂了她们无极宫面子。
复观抱恙的颜淮,医者难自医,多数时候都是秦牧之在给他诊脉,这小子一口一个师兄,颜淮说了两次,也就懒得纠正了。
“师兄你这旧疾缠身,又劳损过度,不利于长久啊。”秦牧之才是实打实的千秋亲传,不会诊不出颜淮这平稳之下的暗疾。
颜淮经脉重塑过,筋骨也重续过,蛊毒压过眼毒,又试万毒换以万毒不侵之体,细算下来,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块好皮肉;要不是他有魔族血脉混杂,怕是也活不到今天。
“师兄你这,再随便伤及本源,怕是真要把自己搞得药石无医了。”秦牧之说着叹了口气,颜淮却是无谓,只淡淡道:“不要同他人提及。”
他活着本来就是为了报宴止之恩,要是真像秦牧之说的静心调养,不要总做些劳心费神的事,那活与不活又有何意。
纵是神仙难救,他也得先替宴止把事做好。
颜淮复抬眼时,只见窗边黑鹰矗立,他招了招手,那鹰就落到了他手上,信条稳稳绑在鹰脚上。
颜淮拆了信条,展开只见四个大字:妖,太单纯。
……宴止这是,闲得又无人可聊了么?颜淮拢了纸条,又见背面一行字,好在,这背面的字,对他们有些用处。
“孤山何在。”
“好像,被舒门主带出去遛弯了。”
……
无极宫立少宫主的阵势极大,像是他们要重出江湖的一个讯号。
春秋衍没想到他有一天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师父,还有文家破灭后他会重新有个家,春秋十一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所有灰暗,也颠覆了他对魔修的原有认知。
她很好,她真的很好。
结冠是人族收徒的通用礼节,春秋十一替他束了冠发,牵着他挥袖转身,言道:“今后他春秋衍便是我无极宫少宫主,我春秋十一首徒。”
礼成而万人来贺。
“恭喜春秋宫主,贺无极宫无疆。”
春秋衍偏头去看春秋十一,只见她神色从容,是受惯了这至高之位下的万人朝贺,她本就是修道至高者,有什么承不起的。
周觉摇着扇笑意浅淡,心中已对春秋十一下了论断,是个成大事者,但过于注重情谊,终有因情落败之日;至于春秋衍,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还需要再雕琢些,能琢成什么样,这就不是他能预料到的了。
魔修间尔虞我诈,相互利用是常态,他们千鹫宫和无极宫,也是这层互相利用的关系,可惜对李之凤的查探,至今是一无所获。
这殿堂之上,人人在笑,虚情假意又掺了几分。
魔修的盛宴,歌舞且尽兴,周觉这人铺不铺张,主要还取决于要不要他出钱,无极宫立少宫主的大宴他一分钱不用出,这是他心情格外好的理由之一。
周觉举杯遥遥对酌,春秋亦是举杯,又扶额静看台上歌舞,她活了一千年,哪怕半数时光在修炼和养伤,哪怕世事更迭,时光流转,独她容颜不老,更妄谈赴黄泉。
这些歌舞礼乐,她也是会的。
春秋拔了钗子赏给领舞,见那姑娘喜极,她亦笑,端是世人对魔修刻板印象中的纸醉金迷一罪。
“朱落啊,我乏了。”春秋招了招手,红衣侍女忙上前扶她,她刚要起身,又见一侧一直偷偷看她的春秋衍闪躲了视线。
春秋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到自己刚收个徒弟,她闭了闭眼,挥手道:“罢了,退下吧。”
春秋衍看似镇定,但作为一个正道的修士,初来她东境还是会感到不安的吧?否则也不会总偷偷看着她的行迹以求一丝安全感。
但他春秋衍是她春秋十一昭告天下的徒弟,岂容置噱。
歌舞仍在继续,喝空了的酒杯又被斟满,春秋懒散瞧着,竟无一人与故人相似。
春秋衍也在生涩应付着来和他攀关系的各路魔修们,他就没被这么多人众星拱月过,这些人也是会挑人下手,春秋宫主他们不敢上前攀谈,像春秋衍这样的魔道新星,正是他们攀结的好对象。
周觉那儿人也不少,他代表的毕竟是东境第一势力千鹫宫,身为魔修,跟他关系打好些总不会错的。
送礼的人也不少,周觉通通来者不拒,顶着一张淡泊厌世的脸面不改色地收钱也只有他干得出来了。
春秋又抿了口酒,视线一低时端是弱柳扶风之姿,没有半分魔修老祖的模样,她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长越不像自己了。
最初的最初,她也只是个快活开朗的妖女,念着自己叫十一行走江湖,她不是那种能惹起他人怜香惜玉之情的人,毕竟她单手就能单挑一只熊,走路的步子也大大咧咧的。
初遇温柔色时,那个姑娘叫文妤,是能让人把所有美好的代名词都能赋予她的一个人,这人却也承了污名千载。
但春秋能感觉到的,她变成现在这幅模样不是为了跟文妤相似,闲来无事时她便学琴棋书画,歌舞礼乐,这修养得愈发美好惹人怜爱的容姿,连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无极宫纸醉金迷乐声缭乱,千鹫宫则是与之相反的分外清寂。
府君归位,谁敢放肆。
地宫之下再穿过一方密道便是千鹫寒潭,池水幽蓝的寒潭之上盛开着浅碧接轻黄的一片片南山远翠,似莲而非。
这般清幽之景,很难让人联想到疗伤圣地,偏它就是,生得南山远翠的一方寒潭,对水冰两系灵根裨益极大。
潭水中浸着一深色衣着的鬼面人,他潦草披发,半晌无声,要不是坐姿太端正,很容易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具死尸。
玄镜推开石门时这鬼面人才有了些反应,他揭开面具露出半边脸来,正是千鹫宫府君颜淮。
玄镜尴尬一笑,“府君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不便南行,你且暂代我处理别样天诸事。”颜淮松了手,鬼面一消,他全貌便露了出来,那双深绿的眼,本不是平常人有的。
他墨绿色的眸子偏深,是水墨浓墨重彩渲染的一笔,饶是散着发,也无凌乱之意。
但凡是个女的,但凡下手轻些,他就跟他求亲了。玄镜叹了口气,拱手拜道:“定不负府君之托。”
早知道挑衅宴止一下他不止挨打还得被打发去南境处理诸事,他当初就不拿十方镜挑衅宴止了。
玄镜一走,寒潭又寂静了下来,颜淮似感觉不到潭水寒凉似的,只静望着无波水面上倒映着的面容,本是深绿的眼又被染深了些。
他这一双眼,是他作为魔族与魔修混血的铁证,有人曾说过,在他这眼睛被毁掉之前,应是更剔透的绿意,偏偏被鲜血染深了。
颜淮不记得自己这双眼是怎么被毁掉的,也对魔族没有任何印象,他只能从史书中找到关于魔族的记注。
如最初万界分隔时大部分魔族被隔绝在了九霄天外,残留的少数魔族和人族混居在东境,而妖族与人族势力不分高下。
魔族最初是食人的,但在人族愈发鼎盛,魔族愈发没落的情况下,也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后来一方小天地滋生了善恶,人族鼎盛,领土扩张,妖族避其锋芒而退之,更没地位的魔族和堕入魔修的人族混居东境,他们教人族些本族秘法以求混生,但魔族功法于人族而言无异于逆天而行,且败坏人族礼义道德。
唯有堕魔者肯与其共居之,东境还时常有人魔相杀之事发生。
南北两境的正道修士一向冷眼观之,但从千年前起,他们突然介入了魔修和魔族之间的斗争,以势要将魔族赶尽杀绝的架势逼得本就势弱的魔族更不敢见天光,四处奔逃。
可在二十年前,立于万道盟总部的十方镜不再转了,衡山剑派诛灭最后一只纯血魔族的消息昭告天下,就宣布了一个种族的覆灭。
人族和魔族的长相本是极尽相似的,可他们称魔族人为只,从未把魔族当做一条命过。
颜淮偶尔也会想,那最后一个被处决的魔族,会不会是他的亲眷,是爹还是娘呢?他跟衡山剑派,算不算隔着血海深仇?
是立场不同,还是他因,一定要将一个弱势族群赶尽杀绝。
怕他们他日崛起报复么?
可一想到这,颜淮又忍不住想,他当真是无情,至亲惨死于他人手,他竟生不起半点报复的心思,若衡山剑派不与宴止作对,他这一生都跟他们毫无瓜葛。
颜淮将自己浸入水中,寒潭水沾湿鬓发,他仍不觉得冷,脑海中无数片段闪过,最为清晰的,是宴止自信而傲然地一声声叫他颜卿,又或是,宁清红着眼唤他一声,溯回。
颜谐音宴,是宴止赋予他的姓氏,那溯回又是什么,是他忘却前尘也不肯忘的,最初的本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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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远翠就是金陵凝翠,只是因为架空的问题改了改名字嗷,这花真的超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