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五]刘露娜的情况比我严重得多,几个男生先把她送去了医院。而我还躺在兽医的临时病床上,用冰块敷脸。
三爷果然是混过的人,这一耳光的力道又稳又狠,我一说话就牵动整张脸的神经,疼得龇牙咧嘴。
江枫和方晴芮守在门口,周茜却不见了踪影。
“那个小姑娘刚才和她来取药的班主任碰了个正着,这会儿估计被拎回教室上课了。”方晴芮看出了我在找周茜,抢先说。
我一边吸着凉气一边点头。
“我见你的时候你总是摔得鼻青脸肿。”江枫竟然记得上次我从楼梯摔下去的事情,“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是这样。忘了我给你说过什么话了吗?”
“人生海海……世事难料啊……”我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
江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一个男孩子都随身携带纸巾,让我情何以堪。他正准备递给我,方晴芮也立刻拿了纸巾出来,还贴心地帮我擦了擦脸。
“你都成这个样子了,就别说话了。你看,口水都流出来了。”说完,她得体地笑了笑,像是无奈,又像怜惜,可我看那笑偏偏是嘲讽。明明是冰块融化流下的水迹,为什么非要说是口水呢?偏偏要我在江枫面前出糗吗?
我瞪了她一眼,她却适时把头偏向了一边。
难道方晴芮这个假想敌,并不仅仅是假想敌而已吗?她穿着和江枫同款的衣服招摇过市,明明一点儿都不关心我,却还要装模作样留下来。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按了接听键,却说不出话,就把手机递给了江枫。
“喂,您好叔叔,我是路渔歌的同学。”江枫对着电话说,我赶紧对着他摆手,他给了我一个“我懂”的眼神,接着说,“她没什么事,我会送她回家的,您放心吧。”
他挂了电话,无奈地看着我:“你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你以为你爸妈晚上回家看不见你的脸吗?”
电影里的女主角,被扇一耳光都会脸颊微红,几缕头发适当地散落下来,以衬托整个人的柔弱。
我从口袋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左半边脸肿成了馒头,跟猪头一样。
“你要送她回家吗?”方晴芮假装漫不经心,却被我一眼看透。
“是呀。”江枫点了点头,“她这个样子,总不能让她自己去挤公交车吧?”
方晴芮被江枫说得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要送,我和你一起送她。”
江枫要送我回家,你添什么乱啊?
“不用不用。”我努力吐字清晰,“太麻烦你了。”
最终,方晴芮在我的坚持下不情愿地离开了。她一步三回头,江枫却没留她。我心里暗爽,暂时忘了身上的疼痛。
我和江枫走出校门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华灯初上,我竟然有点儿想哭。江枫不自然地搀着我的右胳膊,我用左手飞快地捂住嘴巴,堵住要涌上来的酸楚。
我现在正和他在一起啊,为什么会有酸楚?
走过刚刚我被打的地方——这么形容还真有点儿难为情,江枫说:“你们女生的第六感还真是准。刚刚我跟班里同学在对面吃完饭,就看到一伙小混混朝咱们学校方向走,方晴芮就说不如去看看吧,她感觉会发生点儿什么。”
“于是你们都过来了?”
“是呀,她说来者不善,怕他们会找事。”
是,他们是来者不善,幸好江枫没有和三爷碰面,否则我不知道今天的局面是否还能控制。只是方晴芮怎么知道他们会来找事?没准只是一群路过的小混混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世界上确实没有那么多巧合,大多时候只是真相来得太迟。
走到十字路口,我的肚子突然突兀地响了一声,之后是婉转的尾音。
“……我能不能吃点儿东西再走啊?”江枫肯定听到了,我在他笑出来之前,抢先问了出来。
等到绿灯,他护着我过了马路,自己做主拉着我进了最近的一家面馆。
山西王老二刀削面。我想了很多店名,张老二、李老二、周老二,确实没有王老二听着顺耳。
“想什么呢?”江枫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
我没防备,吓得身子向后一倾,江枫赶紧站起来拉住我的双手,却碰倒了桌子上的醋瓶子。
他就那么看着我。我脸皮算厚的了,可从来没这么不好意思过。
“醋瓶子倒了,你不扶吗?”这话听着怪别扭的。
他这才想起来,放开手,赶紧把醋瓶摆好。
可是我的手被他一松开,竟然不知道要怎么放了。孤独了十七年的手,不过被握了几秒钟,就不习惯孤独了。
因为脸疼,我吃一根面条就要浪费掉两分钟。江枫吃完他的那碗面,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你慢点儿吃,不要着急。”他说。
吃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来,他刚刚和方晴芮他们吃过饭了。那他为什么不说呢?还不动声色地吃了一碗面?
我捂着嘴呜呜哭起来。
爱一个人的时候特容易感动。
江枫有点儿不知所措,他赶紧摸口袋,却没有拿出纸巾——落在医务室了。
“你怎么……不说……你吃过了……你都不会吐吗?”我哽咽着,说出的话更加含混不清。
他跟服务员要了纸巾,掏出一张帮我擦眼泪。擦到一半,他的手突然停在空中,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还是你自己擦吧。”
“我还以为自己做错什么把你惹哭了。”他忍不住笑了,“吐倒不至于,我饭量大着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别人在我面前表演吃一百碗面并且保持不吐我都不会哭。
吃完眼泪拌面后,我给刘露娜打电话,江枫沉默地跟着我。
“luna,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刘露娜接到我的电话很惊喜:“没事没事,小时候挨揍挨多了,这点儿小伤还是扛得住的,明天再做几个检查就能回家了。渔歌,今天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三爷他真的会……”
“别这么说。”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她帮我挡了一脚,受的伤比我重,为什么要道歉。
“你还没回家吗?”她大概是听到了马路上呼啸的车声。
“没有,跟同学刚吃完饭。”
“我刚就看出来是谁了!有戏没?”
“没有啦!”他现在就在我旁边,我可不敢瞎说,“我明天去看你。脸好疼,回头再说啊!”
挂了电话,江枫说:“我总觉得你特需要人保护,从第一次见你就有这种感觉。”
“是吗?哈哈。我自己倒没发现呢。”我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把自己摔得四脚朝天,后来又摔下楼梯,今天又……”还好他给我留了点儿面子,没说出“你被打了”这几个字。
原来他都记得啊。
快说你想保护我!
可江枫没有说,可能他原本就没想说,没准他想说:“你要找个能保护你的人啊!”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突然想说,一起进去看个电影吧,是不是很荒唐啊。”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家商场旁边。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不自觉地表现出积极的样子。
“可是你……”他指着我的脸。
我轻轻碰了碰脸颊,可惜已经肿得失去知觉了,像是在摸别人的脸。
“没事,早就不疼了。”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江枫还是觉得不妥:“还是先送你回家吧。电影,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看。”
以后有的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