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城，苏梨便感到自己置身于肃杀的氛围中。城很大，但人不多，愈显空旷，沿路偶尔有人经过，是一些普通百姓，三三两两地拖着步子走着，表情漠然，显得很失朝气。
    这座城也没什么朝气，除了城西一角。那里是个校场，里面有人三五成群地围坐着，大概有四五十人，一身戎装，都很年轻，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看到他们脸上的汗珠在阳光下反射着透亮的光。想来他们先前在校场上操练，这会儿是他们休息的时候。他们看见温羽侯回来，有些兴奋地相互传告，还有人伸手挥着。当他们见到同行而来的苏梨时，个个都面带惊讶，交头接耳了一阵。
    “我要回去了。”云停说着，便往校场里走去。他刚入校场便开始大声嚷嚷，说话间一屁股坐在了人堆中间，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苏梨远远地站着，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他一张嘴说个不停，不时往自己站的方向指点着，一时他身边分散而坐的几堆人迅速围了过去，议论声此起彼伏。
    不用想就知道云停定然在宣传苏梨和温羽侯重创大漠王的事迹了，苏梨忍不住望向温羽侯，他亦无奈地一笑：“我就说吧。”
    这时有个留着胡渣、身材瘦长的人吹了一声哨，议论声戛然而止，随即那些坐着的人也都站起身来继续操练。温羽侯向那个吹哨之人挥了下手，又指了指身后不远处一座青瓦覆顶的房屋，那人便出来了。
    趁着他走出来的这会儿，温羽侯转向苏梨，道：“你伤还没好，要多休息。附近多是空屋，不如我叫别人陪你过去吧。”
    苏梨见他说话间目光转向了林篁，赶紧道：“我知道了，我自己会过去的。你去忙你的吧。”她怕温羽侯还要多说什么，忙转身就走了。
    她走远几步后又回头看了看，吹哨之人已站到了温羽侯身边，与陆奇峰两人一道随着温羽侯走向了青瓦屋。林篁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校场里面的操练，过了一会儿才反方向离开了。苏梨心想，陆奇峰与吹哨之人估计是副将吧，却不知林篁在金翎军中是何身份。
    她带着心里的疑惑找了个空屋住下来，那屋的窗是斜对着校场的，她透过窗口就能看见校场操练的情形。一直到傍晚时分，操练才结束，一群人都三三两两地散了，这时陆奇峰走向了校场，拉着云停与另外几个人说了几句话。苏梨看着云停他们在陆奇峰走后便神色匆忙地走向城门，心想应该是有什么任务了吧。
    谁料第二天就得知了云停负伤的消息。那是天刚亮的时候，苏梨听见窗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她推门一看，几个人扶着脸色惨白的小唐正从眼前走过。她一眼就看见了小唐手臂上的箭，还有伤口周围蔓延开来的那一圈红色，这时温羽侯和陆奇峰都脸色阴沉地疾步走来，云停一见温羽侯便哑着声急急道：“是珂赛尔！”
    温羽侯的脚步忽的停了一下，眉头紧皱。苏梨忍不住低声问向身边的陆奇峰：“珂赛尔是谁？”
    “是冰云族的延禧居次。”
    “居次？”苏梨愣了一下。
    “就是公主，他们叫公主为居次。”陆奇峰只说到这里，再不肯多说什么。
    苏梨还欲再问，眼角忽瞥见林篁的身影，他站在角落里没有动，但目光却冷冷地扫了过来，苏梨顿时没了兴致。
    温羽侯看着云停在几人的搀扶下离开后，低声与陆奇峰说着什么，又不时抬头用锐利的目光四下一扫。他那时眼底锋芒尽显，像是在身边立起了数道利刃，与素来温和的他判若两人。
    若眼前这样的情形发生在苏梨最初认识温羽侯之时，她定然会惊愕不已，但如今是不会了。她一声不吭地回到了房里，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去看看云停。
    苏梨去看望云停时已将近傍晚，他脸色好多了。他见到苏梨来时有些意外，但随即开心地一笑：“看来我人缘不错。”
    苏梨没有心情与他开玩笑，只是道：“听说是冰云族的延禧居次伤了你。”
    “是啊，她叫珂赛尔，汉名连雅。”
    “她还有汉名？”苏梨一奇。
    云停点头，继而朝边上的小桌一努嘴：“听说是她自己取的。”
    苏梨顺势一看，桌上有支箭，那正是从云停手臂上拔出来的。金色的羽，银色的杆，箭尖极细，如今已染成了红色，头上刻着一个“雅”字，也融在了干掉的血迹中。苏梨忍不住开始想象这支箭的主人的样子，她伸手抚了抚箭尾的金羽，问道：“她不应该待在族里吗？你怎会碰上她呢？”
    云停苦笑道：“我也不想碰上她啊，哪会想到她也在瓯脱。”
    “瓯脱？”
    “是啊，我昨天是奉了将军之意跟其他几个弟兄去瓯脱打听消息。”
    苏梨皱了皱眉：“我从未听说过瓯脱这个地名。”
    “那不是地名，只是一个称呼，就是指我们与其他部落边界之间的中立之地，那些地方有军队驻扎，由当地的瓯脱王统帅。与冰云族的边界交汇处在朔方一带，我昨天去的就是那里。”
    苏梨想了想，奇道：“既是中立之地，怎会在那里碰见冰云族的人呢？”
    “那就要问珂赛尔了。”云停这么说着，脸上却露出思索的表情，沉吟片刻后缓缓道，“我想是她也有意窥探我方，或者就是她想拉拢瓯脱王，与瓯脱结交。”他说这话时，脸上现出与他年纪不符的老成，苏梨习惯了那个有些孩子气的云停，此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末了，苏梨终于道：“那么你在瓯脱打听消息的时候，是被珂赛尔发现了吗？”
    “她认出我了，然后我就见到她背上的箭一下子射了过来。”云停点头，叹道，“也难怪，她恨我们将军入骨啊。”
    “啊？”苏梨大惊。
    云停立刻捂住了自己嘴巴，一个劲地摇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着：“你什么都别问！当我没说！”
    苏梨没好气道：“我本来还想着什么时候将当日重创大漠王的那路剑法再演一遍呢。”
    云停眼睛亮了，想了很久之后终于开口，但只说了这么一句：“我只能告诉你，她最亲的二叔、冰云族最骁勇善战的大将是因将军而死的。”
    苏梨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见云停说罢就跳了起来大声道：“就这么说定了，要记得再演一次当日的剑法！”他说话时正好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几个人走了进来，也是来探望云停的，他们听见云停这么说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会心地笑了。苏梨看在眼里，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