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7 糖蒸酥酪和不负初衷
chapter 27 糖蒸酥酪和不负初衷接下来发生的事颇有戏剧性。前一天刷爆又全部清空的微博,仍被个别有心人截图存证。但这些截图再发出来时,五花八门的说法就多了。
有人在微博上问海棠小苑是不是惹到同行了,不然怎么一夜之间被黑的这么惨;也有网友质疑所有微博全部清空的景象,反过来指控海棠小苑是不是做贼心虚、花钱消灾。更离谱更玄幻的猜测也有不少,但终究是以上两种说法占据主流,双方各执一词,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到底哪种猜测更接近真相,持续数天也不见分晓。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场讨论,除了普通网民,一些业内人士也陆续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评论的内容和方向也愈发丰富起来,海棠小苑再一次成为微博热搜词汇。因为不再是一边倒的抹黑打压,又有唐律让手底下人随时跟进和引导话题趋向,毕罗也逐渐放开心绪随它去了。这场网络上的战役到了后来,更像是唐律和沈临风的一场博弈。
毕罗将全副心思都放在四时春的新菜单和海棠小苑的后续准备工作上。沈临风的那番威胁言论好像彻底激发出她身上的好战因子,最忙的时候每天只睡三个小时,第二天仍旧神采奕奕,抓着朱时春一块研究她钻研出的那些新菜谱。
山水酒家高端体验店开业的前一天,海棠小苑左右的两所院子也正式营业了。这个时间差打的沈临风等人措手不及,等他们得到消息派人赶来时,几间四合院已经大门紧锁,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悠扬清雅的乐声和人们的喁喁私语。
山水酒家高端体验店固然噱头十足,沈临风接受采访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已经吸引诸多媒体和大众的目光,但要论起吃喝玩乐来,放眼整个平城,又有几人比得过唐律展锋他们这些出自“五大家”的公子少爷?如果说海棠小苑尚且是面向大众开放的私房菜,那么这几间短短数内筹备开放的四合院,就是专为有钱有闲的人开设的一场雅宴。从海棠小苑的吃食,到左近几间四合院陆续放开的插花、古玩、茶道、戏曲,再到一站式体验传统老平成四合院的住宿,光是你有钱愿意来玩还不行,拢共就那么几间屋子,提供的玩意儿又都是最好最精致的,当然先要紧着四合院主人的家人朋友了。
展家和唐家的家人朋友,各个非富即贵,光是曾经一同参加荼蘼宴的那些朋友就轮不过来,再加上乔小桥这个近两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明星,海棠小苑宾客的档次一下子就这么提了上去。没有发布会,也不接受采访,这几间四合院就像是一条新鲜有趣的秘闻,有关它的种种描述传闻不胫而走,却越传名声越响亮。不等沈临风等人反应过来,也不等媒体和大众的传播发酵,“海棠小苑”这四个字,已经在平城有钱人的圈子里彻底火起来了。
对比海棠小苑如今的“贵不可攀”,四时春的“声威依旧”,山水酒家高端体验店的那些噱头和热闹,尽管也掀起了一股风尚热潮,但公司相关部门在逐条审核时发现,高端体验店的口碑和收益都远未达到预期目标。原因也简单,既然是高端体验店,瞄准的客户群体就不是普通大众,而是高消费群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尽的。任何一座城市,高消费群体在甘心掏腰包前观望和判断的标准都是一样的:那些比他们更有钱、更会享受的人群,在哪玩、在玩什么。
想要做到高、精、尖,沈临风确实做足了功夫,高端体验店所能提供的整套服务都已达到国内超一流水准。跟他相比,海棠小苑后续的开发项目,硬件上确实相差很大一截。但唐律和展锋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内达成共识,供给方面他们已经来不及追赶,那么干脆把功夫下客户群体上。直接圈走他们的目标客户群,沈临风他们空有一间上好的房子,上哪找客人去?
第一期的回款达不到数值,无论这个项目再好,为了保障公司长久健康发展,沈氏董事会成员都不会允许项目继续进行下去。山水酒家高端体验店,从高调宣传到寂静落幕,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沈临风第一个拔枪打响的这个项目,还未正式开始,就结束了,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与其说是一个胆大包天的尝试,更像是个自娱自乐的笑话。
最应该看他笑话的人,偏偏这个时间最没时间看笑话。三家餐馆都要操心,从四时春下一季的菜谱,到海棠小苑因为规模扩大而要重新编排每周开放时间,再到漫食光的日常经营和不断冒出的新问题,林林总总,毕罗都要亲自过问。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毕罗就瘦了十斤。
最后毕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专门挑个晚上把唐律和朱大年、朱时春父子喊过来,避着毕罗开了个会议。大家伙得出结论:朱时春暂时调配到海棠小苑独当一面;漫食光的种种交由唐律和主厨商量决定;毕老爷子也给自己找了个活儿,四时春下个季度的菜谱,由他来安排。
于是不过一夜的光景,毕罗这个“大忙人”被大家伙儿联手逼宫,抢班夺权,彻底清闲下来。
平城人有苦夏的说法。对于毕罗来说,这个夏天确实过得很辛苦。不让做菜也不让出门,沈家有什么动静也没人跟她说,那还有什么意思?九月的天气炎热依旧,秋老虎的余威仍在,如果说毕罗一开始瘦是累的,后来吃不下饭则是烦的。
毕老爷子使出绝活儿,照着《四时春录》上的记载,花了一下午功夫,亲自下厨做了一共十二样夏季特有的小吃,摆了满满一桌子,摁着毕罗吃东西。
还真别说,其他的都没成功引诱毕罗动筷,唯独冰碗和糖蒸酥酪让她眼前一亮。这样食物看着简单,做起来的功夫却一点都不容易。
毕克芳做冰碗的功夫,比起毕罗的手艺来自然毫不逊色。难得的是这糖蒸酥酪,毕罗自己都是只会吃,不会做。说起来,糖蒸酥酪的历史很古老了,从唐朝时起就是女人和小孩夏季喜欢吃的降暑佳品。毕克芳做的糖蒸酥酪和别处的又有不同,奶味更浓,甘而不腻,入口更是如珠似露,软嫩弹滑,还隐有一丝清幽的酒香。
毕罗吃完冰碗再吃这个,只觉得平时吃的那些酸奶牛奶制品实在太乏味了。冰碗毕克芳向来只准她吃一碗,这是从小时候起养成的规矩,但糖蒸酥酪毕罗一碗吃不够,张嘴向毕克芳又要了一碗。
唐律一进屋就看到毕罗手边三只空碗,还向毕克芳要:“外公,还有一碗呢,也给我吃吧。”
毕克芳背对着门口站着,摇着蒲扇摆了摆头:“那碗是给唐律留的。”
唐律一听就笑了:“什么好东西,让阿罗小姐都惦记起我那份了?”
毕罗听到这话就抿起了嘴,她这段时间瘦得厉害,这样一抿嘴唇一撇脸,从侧面看更显得下巴颏尖得厉害。唐律看的直皱眉,走到近前扫了一圈桌上的食物,不禁苦笑:“这么多好吃的你不吃,光吃这个有什么营养!”
毕克芳悄悄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了。
唐律说:“我那碗在哪呢?让我尝尝,真有这么好吃?”
房间里放着冷藏柜,毕克芳指了指,唐律会意,打开冷藏柜从里面端了最后一碗糖蒸酥酪出来。他有意逗人开心,用勺子剜起一勺,先送到毕罗唇边:“还是先让阿罗帮我尝尝,这碗的味道地道不地道。”
毕罗心里憋闷,也不跟他客气,一口咬住勺子,吞下酥酪,眼睛又看向一边。
唐律自己也尝了一勺,夸张地直点头:“毕老的手艺就是不一般呐!这比我过去知道的糖蒸酥酪可好吃多了!”
毕罗扭过脸瞟了他一眼,谁知道这家伙真吃的不抬眼,三两口囫囵吃光了一碗酥酪,半口都没给她留。
毕罗气得站起来就走。
唐律追在后头一路跟出屋,见她眼看就要出院门,这才拽住她的手:“这是要去哪?”
毕罗哼了一声:“我现在连出门的自由都没有了?”
“那哪能呢!”唐律倒背着一只手,朝身后毕克芳做了个“放心”的手势,一边小心翼翼地哄毕罗:“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出去吗?想去哪,我陪你去!”
毕罗存心拿话堵他:“我才不要坐小绵羊,我要坐车!”自从漫食光开业,唐律就了轿车开,每天风里来雨里去都骑着那辆小绵羊,偶尔有事打个车,不过次数很少。
唐律一听这话就笑了,他拉着毕罗走到院门口,拿手一指门外:“大小姐,你要的车。”
毕罗直瞪眼:“这哪来的车?”
唐律简直要笑出声。说起来也是巧,毕罗要是早一天作妖非要他开车带她出去玩,他还真给她变不出车来。可这段时间忙归忙,海棠小苑的生意实在太火爆了,唐清辰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美其名曰“出门见人不能丢了唐家人的脸面”,一口气把他之前卖的那几辆车都弄回他的车库,还额外附赠一辆最新款的奔驰小跑。他过去总嫌弃大家人手一辆奔驰,俗不可耐,所以从来不肯要。这回唐清辰送车时理由充足:“你觉得奔驰俗,人家客户不一定觉得。你看展锋,不就最喜欢奔驰奥迪这种系列的……”
最近正和展锋为了一桩合作案打得火热的唐律:“……”他哥说的好有道理,他竟然无法反驳。
于是他今天办完事就开着奔驰小跑一路来到毕罗家。想到这,唐律笑眯眯地:“新买的。我家小萝卜跟我真是心有灵犀啊!”
毕罗难以置信:“你哪来的钱买车……”
唐律看着毕罗傻乎乎难以置信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揉了揉毕罗瘦削的脸颊说:“我现在有钱了,都是凭自己本事赚的钱,以后我还会赚更多钱的。不会让我的小萝卜跟着我过苦日子。”
毕罗瞪了他一眼:“你都这么有钱了,还抢我的糖蒸酥酪。”
唐律哭笑不得:“你都吃了三碗了,我是怕你吃腻了……”
“另外一碗是莲藕莲子菱角做的冰碗。”毕罗越想越委屈:“你要是晚五分钟来,外公就让我吃那碗了。”
唐律捏她尖尖的下巴:“就这么爱吃酥酪啊。”
毕罗哼了一声。
唐律笑嘻嘻的:“那我现在是带你去吃蒸酥酪呢,还是带你去咱们家餐馆转一圈?”
毕罗愣了一下,满脸狐疑:“你会带我去?”
“当然了!”唐律心里也觉得挺无奈的,前段时间毕罗实在太瘦了,大家伙看不下去,把工作都瓜分了强行让她休息。可当时停工作停得太突然了,从毕克芳到朱伯伯再到他,每个人态度都很强硬,院门都不让她出,无论她怎么生气撒娇都不好使。结果好像有点矫枉过正。毕罗人没养胖多少,脾气更坏了,对谁都没好脸色。要不是毕克芳年纪大了,脑袋里的那颗瘤子还长着,经不得生气劳累,毕罗连毕克芳的面子都不会买。
但对着他们其余几个人就完全不一样了。尤其对唐律,简直称得上态度恶劣。
可唐律完全生不起来气。他拉着毕罗上了车,帮她系上安全带,又递给她一瓶饮料:“我爸让家里厨子做的雪梨水,喝一点吧。”
唐律爸爸送的雪梨水,还是要喝的。毕罗给自己倒了一杯雪梨水,慢慢喝着,面上还绷得冷冰冰的,其实心里已经和这杯雪梨水一样,泛出一点淡淡的甜。尤其看唐律的样子不像是骗她的,毕罗跃跃欲试:“咱们去哪?海棠小苑还是漫食光?”
唐律问她:“你想去哪?”
毕罗偏着头:“漫食光?”海棠小苑有唐律和朱时春两个人看着,毕克芳也时不常地过去溜达一圈,再看乔小桥三五不时地在朋友圈里发图赞美,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额问题。相比较而言,还是漫食光更让人放心不下。
唐律叹了口气:“都听你的。”其实他私心里更想带毕罗去海棠小苑。毕罗这段时间过得太辛苦了,他也忙得脚不沾地,没顾上好好陪他。去海棠小苑,那里那么多消遣,毕罗哪一样都没享受过,玩玩乐乐,也能让她开心一点。
可看毕罗的样子,根本没有玩乐的心思,到了现在心心念念都是工作的事。
沈临风那天的威逼利诱大概吓坏了她,尽管毕罗从来不肯告诉他,那天他们两个人具体都聊了什么。透过零碎的只言片语,唐律也隐约猜到,对方大概说了许多超过毕罗底线的话,仿佛才不过一夜的光景,毕罗就成长了许多。她让自己忙得像一只陀螺,对身边的人从上到下要求甚严,态度也比从前冷酷许多。可大家伙都没怨言,因为人们很快发现,毕罗对自己的要求更严苛、更冷酷。尽管后来毕克芳和唐律等人强行分走全部工作,但她仍然没能从心底松弛下来。
“阿罗,”唐律车子开得不快,一只手还攥着毕罗的手:“沈临风那儿,你不用担心。他的那个高端体验店,今天上午已经宣布暂停营业了。”
毕罗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乐了,还有点难以置信:“真的?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就关门了?”她这些天出不去门,别的正事也做不了,闲来无事就每天翻翻近几期的《调羹手》杂志,其余时间都用来刷微博和美食论坛。网络上有关海棠小苑的讨论正进行的如火如荼,直到今天上午还能看到沈家雇佣的水军还在上蹿下跳,不遗余力地煽动网友不要去海棠小苑上当受骗。
实在令人想不到,他自己的高端体验店就这么静悄悄地关门了。
唐律撇着嘴角一笑:“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难道他还能大张旗鼓地宣布停业?”经营不到一个月就关门停业,但沈氏在这个项目上的先期投入可谓相当豪气。可以现在的结果来看,这些钱洒出去约等于白洒,连个响都听不着,现在估计沈临风正在面对董事会和他那两个兄弟的狂风骤雨呢!
也不知是毕老爷子那两碗酥酪的功劳,还是听了唐律的这个好消息,毕罗的小脸神采奕奕,脸颊染着两团浅浅红晕:“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吗?”
“还不知道呢。”唐律瞥了她一眼,颇有点可怜巴巴地说:“刚得着这个好消息就奔你这儿来了,本来一进门就想跟你说来着,结果某人连酥酪都舍不得让我吃。”
毕罗听他说话的声音透着沙哑,显然是累极了,想起自己刚才闹的那通脾气,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扭着手指,眼睛垂着不看人:“还不是你们什么都不让我干,菜都不让我做……要不我早做给你吃了。”
唐律心说,看你刚才馋成那个样子,别的不说,糖蒸酥酪这项手艺显然还没学到手的。
等红绿灯的时候,前方排着长长的车队,唐律握住毕罗的手,轻声问:“阿罗,这段时间大家伙儿不让你做菜,也是见你累坏了,想让你好好休养一阵。”
“我知道……”唐律这么正式地说起,又是好声好气的语气,毕罗的态度也就强硬不起来了。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脾气,对于唐律更是如此,自从两个人关系越来越亲近,每当唐律柔着声音跟她讲话,她的心就硬不起来。
大家都在替她着想,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可眼看着沈临风那边各种动作不断,海棠小苑的发展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唐律和家里老头儿却在这个关键时期领头罢免了她,任谁也不可能一点脾气没有。可自从得知沈氏的高端体验店关门大吉的消息,毕罗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戳破了气的皮球,压力源没了,心里那点散不出去的邪火随之烟消云散,想生气也生不起来了。
“可我不想你做菜的原因不是怕你累,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吗,阿罗?”
毕罗抬起眼,唐律也正看着她。不像她想象中的气氛轻松,唐律看着她的眼神有一丝凝重,说话也不是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的语气。
就听他说:“我喜欢的,是那个不为任何事、不为任何功利原因给我做一盘槐花饺子的阿罗。我喜欢吃你做的东西,更喜欢看着你享受做菜的过程,而不是像这段时间这样,工作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吃着你自己做的菜,连一个笑容都没有。”唐律说着,眼中露出一点笑意来:“阿罗,让我心甘情愿拼搏奋斗的动力,是你。做你喜欢做的事,尽情享受创作和烹饪每一道菜的快乐,看着这样的你,才让我觉得自己所有努力都是值得。”
车子重新走起来,唐律重新看向前路,车里很安静,毕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屏住了呼吸。她听到唐律说:“说那些煽情的话不是我的风格,我没有他们那么些风花雪月。但你要记得,毕罗,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可如果你做的不快乐,偏离了你的初衷,我会在所有人之前及时叫停。”
“同样的,如果哪天你发现我变了,变成了我们曾经讨厌的人的样子,也请你及时叫停,提醒我、帮助我,让我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不负初衷。”
许久,毕罗轻轻“嗯”了一声。
车厢里很安静,所以连掉眼泪时变得缓重的呼吸声都格外明显。
唐律想侧过脸看她,毕罗先一步轻轻偏头,靠在他的手臂上,连同眼泪一起蹭上去。她说话的鼻音很重,声音里有一丝哽咽:“唐律,我爱你。”
唐律唇角微翘,任由手臂负担的重量缓缓增加:“我也是。”他专注看着前路,声音里含着一丝得意:“阿罗,这回可是你先告白的。我觉着,我在你心里的份量,肯定特别重吧。”
毕罗难得地没有打他,也没反驳他的话,她慢慢“嗯”了一声,没有一点不甘愿:“是啊。”
承认一个人在自己心中份量很重,原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儿。尤其当你发现,这个人正在给予你的,早已经比你预期和以为的还要多时,更让人心甘情愿,相诺恨晚。
两个人来得不太巧。
漫食光里用餐的客人并不太多,服务生看到两位大老板一起进门时,反应也慢了一拍。
毕罗有日子没来,看到这情形,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唐律扫了几个服务生一眼,问:“老周呢?”
餐厅领班是老周介绍来的,三十来岁年纪,性情稳重:“有一桌客人是周哥的老熟人,他陪着一起呢。”
说话间,毕罗和唐律也走到了餐厅中央,远远看见老周和人推杯换盏,面上赔笑,眼角眉梢却含着一丝不明显的阴翳。
领班想过去喊人,被毕罗叫住了:“不用了,既然是老周的朋友,让他先忙着。”她朝唐律浅浅一笑:“我去后厨看看。”
唐律对她点了点头,谁知道一旁的餐厅领班面有难色,并没有像从前那样走在前面带路。
老周恰在这个时候看过来,和唐律的目光对在一起,手里的酒杯一晃,水滴溅出来也顾不得擦,匆忙跟客人说了句抱歉,就朝这边奔来。
唐律见老周走得跌跌撞撞,显然是有酒了,再看餐厅领班憋得脸色红涨,眼睛四处乱转不敢与人对视,脸色顿时沉下来:“出什么事了,你以为这是谁的店?说!”
老周这个时候已经走到近前,一把攥住餐厅领班的手腕,也不知道是想拽人还是想推人,弄得领班跟他一起摇来晃去,不知所措。唐律看他闹得不像话,手肘一顶将两人隔开,他正想去扶老周的肩膀,哪知道这人实在喝得太多,唐律一挡一隔间他自己没站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领班吓坏了,连忙伸手去扶。
哪知老周摔坐在地上,呆了几秒,随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真是平地惊雷,不说毕罗和唐律,连餐厅里仅存的几桌客人都被惊到了。
原先老周陪坐的那位客人更是吓得站了起来,面色惊愕,将老周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跟着就小跑着跑了过来。显然就连这位老周的“老熟人”,也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老周的朋友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他也喝了不少酒,但看不出半点醉意,这一惊吓,原本那星点的酒气也在瞬间消散,弯下腰就要把老周搀起来:“地上凉,这么坐着算怎么回事?”开业那天他也在场,对唐律和毕罗都是熟悉的:“你两位东家还在这儿呢,有什么事咱们大家坐下商量!”
唐律脸色愈沉,他扫一眼门口,对餐厅领班说:“关店。帮另外两桌客人买单,餐费不用付了。”
领班连连点头表示记下,转身去和剩下两桌的客人低声道歉,说明情况。
偌大的餐厅转眼只剩下毕罗几人。老周让老朋友搀扶着起来坐在一旁,酒气上涌,又哭了一嗓子,此时脸色赤红,一双眼比脸更红的可怕。餐厅领班跟随老周多年,其余服务员都被打发走,唯独他不肯离开,给老周倒了一壶热茶,还巴巴地端到面前。
结果被老周连茶壶带茶杯一把掼在地上,茶水四溅,老周嘶吼着哭出来:“唐少,毕小姐,我对不住你!咱们这个餐厅开不下去了!”
唐律扶着毕罗坐下,双手放在她肩膀,示意她暂且安心:“桑紫人去哪了?”
老周涕泪肆流,双眼死死瞪着一块地砖:“唐少,你早看出来她留不住,是不是?”
毕罗一听这话,抬眼看向唐律:“到底怎么回事儿?”
唐律意味深长地看着老周:“再过一个来月,她的山居宴又要筹办了,我看你张罗着给她找合适的场地,这些日子她没事时就琢磨那些菜式,但你们两个谁都没耽误工作,没有能让我挑剔的地方。”
唐律为人处世自有一套衡量的准侧,虽然不轻易信任什么人,但也不会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他虽然一向对桑紫有所不满,但自从漫食光开业以来,他眼看着桑紫兢兢业业,对待工作没有一丝半点的马虎,再加上这段时间毕罗在家休整,他为了与展氏合作的事过来的也少,店里大部分事宜都靠桑紫和老周两人支撑,当老板的有时候也不好太过较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得了。
老周听出唐律话里的意思,悔得直捶大腿:“怪我啊,这事怪我!”
老周的老朋友听到这也纳闷了:“我说老周,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我那座山下的小院,你原先跟我说的好好的预订下来,今天又把我找来,说不订了!到底怎么了,你们家桑紫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老周苦笑一声:“我们家桑紫?”他抬起眼,看看毕罗,又看向唐律,长叹一声说:“桑紫的事,我是管不了啦!她跟着姓江的走了,这家店,她也不要了。毕小姐,唐少,这件事我虽然没有推波助澜,但终究是我一向惯着她,还帮她瞒着你们二位这么久,现在她甩手走了,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我。我周明德自诩聪明,到头来被个小丫头玩进去了!”说着,他又抹了把泪:“咱们这家店开不下去了,我让唐少和毕小姐赔了钱,可我自己那点家底也都折进去了,二位如果还愿意用我,以后我就跟着你们二位干,欠你们的,我能活几年,还几年!”
说完,他把双臂一拢,抱着头颅,跟个小孩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毕罗听了云里雾里,虽然知道大事不妙,但问题关键还没问清楚,她连生气都不知道该对着谁生,反而还能保持冷静:“你把话说清楚再哭。什么叫她不要这家店了?她跟着哪个姓江的走了?她要结婚了?以后连四时小宴都不做了?”
老周是真伤心,哭得呜呜咽咽,谁说什么他都听不见。毕罗问完他那个朋友问,结果他谁都不理。
唐律一脚蹬在他膝上,把人踹了个四脚朝天:“哭什么哭!让你看着人,现在人跑没影了,你还有脸哭?姓江的是哪个?”
唐律这一脚踹的挺狠,人一疼往往就忘了哭,老周也一样,他张嘴结舌,看着唐律:“就是,就是……你认识的。”
唐律见老周又羞又愧,再将他的话前后一联想,一张冷酷狡猾的面容浮现在脑海:“是江梓笙。”
老周听到这个名字,悔得头都抬不起来:“就是他。桑紫以前跟他好过一段时间,但姓江的只愿意出钱,不愿意给桑紫名分。桑紫想开餐厅,他也不支持。两个人后来就闹掰了。”
唐律将整件事想得通透,冷笑着接口道:“后来见着我带毕罗去荼蘼宴,你们两个一合计,就把如意算盘打到了我们身上。”
“我劝过她的。”老周声音低哑,喃喃说:“荼蘼宴后我就说,唐少和毕小姐都不是一般人,她早晚得做个取舍,如果想跟你们好好合作,就跟那边彻底做个了断。可她不肯……”
老周的老朋友此时也听明白了,恨得直捶老周:“你咋这个糊涂!那女娃心里向着另一个,你怎么不早着告诉唐少哩!现在她走了,你落个里外不是人!周明德啊你这个糊涂蛋!”
老周也不躲,他现在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两只眼睛又痛又干,却还怀着一线希望,眼巴巴地望着唐律:“唐少,现在如果还有什么办法,只要您一句话,让我干什么都行!”
唐律冷笑了声:“让你干什么都行!难道我还能让你杀人放火去?”
老周打了个哆嗦,他看出唐律眼睛里流泻出的冷意,不敢吱声了。
毕罗皱着眉心,并不愿就这么放弃:“你们先别乱。老周,我想先弄明白一件事,桑紫这回跟江梓笙走,到底为了什么?她是因为喜欢他想跟他结婚,还是江梓笙许给她比漫食光更好的条件?”
提起这件事,老周就气得直哆嗦,他伸处两根手指头:“两样,江梓笙都许诺她了。”
有关江梓笙的种种,很早之前唐律曾经给她做过科普。毕罗沉吟片刻,抬眸看向唐律:“难怪他的高端体验店都关门了,我看他雇的那些水军动作都没停。原来在这等着咱们呢。”
也难怪那天沈临风找到她时那么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本来从后来这些日子的种种,毕罗还觉得这人是老样子,雷声大雨点小,没有什么实际的本事。现在想来,那天他来漫食光的时候,应该已经知道这家餐厅的主厨就是桑紫。可他能够在江梓笙的授意下按兵不动,丝毫不显露出来,直到他的高端体验店计划彻底宣告失败,才使出这招釜底抽薪,也是长进了。
如果他们的计划完美进行,通过山水酒家的高端线赚个盆满钵满,那么桑紫的离开对于沈氏和江梓笙而言,是锦上添花;对于毕罗和唐律而言,就是雪上加霜。可是高端体验店提早关门了,他们的这个计划大概也不得不提前。一退一进间,他们今天的举措确实给毕罗打了个措手不及。
也是啊,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进步。沈临风人品恶劣,但在心思和手腕上,并不是个无能软弱的人。如今有了江梓笙的调教,更在筹谋算计上一日千里。
这不,他们为了高端体验店折进去将近一个亿,转眼一个撤手,就让漫食光关门大吉。
这一场战役,双方都不是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