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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尤物【快穿】高H 淫乱小镇 (快穿)插足者

晚行笔记

      晚行笔记
    一
    一条被我走着的路,与另一些路区分开来的界线,仅仅在于这条路根本没有路灯,甚至有相当长的一段,连居家的一点微弱灯火也没有。我有点不习惯走这样的路了。一条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黑,实际上已将它与白昼的那个自己区分了开来。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亮如白昼的城市之夜,这狭长的昏黑却让路暂时找到了它自己。
    二
    雨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下呢?很小很细的游丝,零星又飘忽。雨其实也在赶路。它从很远的地方来,要到另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我和它相遇在半道上。在我认为它向下走时,它很可能正在朝上走。我的外衣有点潮了,说不定它误把我当成了归宿之地;而我正在找寻的,也许正是它启程的地方。
    三
    当我什么也不想时,我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它踩在大块的坚硬上面,同时带起更细小的坚硬之物。当然,脚步后面会有另一个脚步跟着。此刻我听见了它。它显得非常清晰,孤独,峻急,它想超过我。
    四
    昏暗时分是一个临界点,它在空间上是否有相对应的距离?一个人可以在行走中思想,但思想如果不会行走,谁能为它安上假肢?如果人一生都笼罩在一种光芒下面,那他肯定从未抵达过。
    穿越思想的却只能是思想,而不是行走。
    五
    在我走过的路当中,肯定还有没有被我走过的。而我尚未走过的路,有的肯定已被我走过。
    六
    雨开始转为细雪了。我惊讶生活竟也是这样的,而我却无法改变它,甚至当我怀疑或指责它时,我仍然是隶属于它的一部分。风像另一条路奔过来,撞了我一下,然后向灯火迷茫处奔去。细雪染白了路旁的杂草,以及袒露在深冬里的一切,但不包括那只栖于寒枝上的乌鸫的鸣叫。
    七
    一片叶子哦!
    它落在我的脚边,它想象这是一棵树的根部。反过来也可以说,那是我正在飘落,在它的步履中,我需要重新长出,但是不是这个枝头?
    一片叶子可以落尽所有的秋天,但一个人能否在冬天把秋天再走一遍?
    八
    在一阵大风中,我学会了说“注定”。我不能抗拒的似乎不是风,而是“注定”!奇异的是,命运和我都借助于它,因此我看不清我的对手,还有我自己。这注定了我被逼向墙角。
    直到墙角把我逼向一片旷野,那是路重新生长的地方。
    九
    记忆通常是向后的,回溯的,“我记起,……”便是它惯用的句式。如果记忆完全是单向度的,那它名副其实地叫做“回忆”。
    向前的记忆是这样一种记忆:过去的影子与当下境遇突然碰撞,迫使你不得不在与时间一道向前流淌的地方,重新打量它,或者重新经历它。从另个角度说,不是我“蓦然回首”,而是它在“前面”突然跳出来,同我说话。向前的记忆意味着,它是向后的,也是向前的,因此它是再一次,又一次,而不是同一次。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能不能说:走着也是向前的记忆?
    十
    弗洛斯特说,林中的路,你只能选择其中的一条。事实是否果真如此?
    比如,白天你走的是大路,晚上是否可以走一条小路,甚至无路的荒野?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将无法理解,一个银行小职员,一个图书管理员,一个流放者,躲在地下室里何以变成了另一个人,何以能写出震惊世界的作品?
    弗洛斯特也同时在走两条路,为此他准备了两张脸:一张脸用来参加总统的就职典礼,另一张脸用来写田园诗。
    十一
    据说,一个人摸黑走得太快会把灵魂走丢的。陀斯妥也夫斯基在一本书里说,他见过一个青年在路灯下寻找丢失的灵魂。
    而我也听说,词是灵魂的肉体。照此看来,深入到词中间找回走失的灵魂,还是比较靠谱的。
    但我不敢保证在一个加速度的时代,灵魂不会被甩出来,或者像茶杯里的水那样晃荡出来。
    十二
    一个人的脚步是他的钟摆,而道路是没有尽头的。一个人只要自己在“走”,它与外在的强大齿轮之间就意味着不一致。
    区别仅仅在于,有的人在不断“对表”,而有的人只关注自己的脚步:谁能说他停下来发条不再走动?他衰老了多次,他再次出生,他听见从很深的地方传来一声卡壳的声音。
    而道路就在那将断未断的弦上。
    十三
    为什么卡夫卡说“他通过他的存在堵住了自己的道路,由这一阻碍他又得到了证明,他活着”?
    看来,“他”首先是一个意识到存在的人。“堵住”意味着“他”自为地介入的存在与道路保持着拒斥的距离。这种两难状态正是民间写作者的基本处境。因此他的写作正是为了呈现这一“阻碍”,从而“证明”他是否还“活着”。
    所谓存在,就是一个人想绕过却无法绕过去的一切。
    十四
    我想停下来,真的想停下来。这么多的水,它们都流向哪儿了?还有这么多的人,他们在张望,在窃笑。我很渴,但我够不着那水。我想一个人过去,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站在那儿看我?
    “这么些年,你好像有点老了。”可树也有些老了,它只把根须裸露出来,让人们向上瞅时也朝下瞧瞧。
    哦,只消一场雨,一场豪雨就够了。
    十五
    我曾经把秋天和春天混在一起过。那里面有两个人对着一只节拍器说话,另一个人隐在暗处听。眼下又回到一个人的冬天。现在,季节对我已不再轮转了,所有的只是冬天,一个人的却深藏着三个人的冬天。
    这就像一寸厚的冰块,却蕴自三尺深的雪。
    十六
    历史是什么?里尔克说,历史是来得太早的花名册。因为在现时代,追求时名的人实在太多了,他们以为时名即史名。而用来覆盖历史的第一层纸,便是用这样的“花名册”包裹的。上面花花绿绿,有脂粉气和香水味,当然也有大理石的高贵、坚硬,以及镏金的灿烂光泽。
    其实,我们只是这些“花名册”的目击者,而时间才是永恒的目击者。
    十七
    一个目击并呈现时代与存在的人,他的出现意味着有一群人从他身上醒来。尽管他一个人,但他一点不感到过分孤独。他的到来,意味着他以比现时代所具有的广阔得多的准则为基础。
    过去和未来都通过他说话,只有他的时代用强光将他溶化如雪人一般。可他并没有消失,他进入了大气。若干年后,他的坟墓被人们忘却了,野草萋萋。然而他又一次醒来,成为霜,成为风,成为雪霰击打着大地!他走近他的子孙们,悄悄成为他们精神上的同代人。
    十八
    十七世纪的日本俳句大师松尾芭蕉曾写下了这样的句子:“这条路/无人行/在这个秋日黄昏……”。有趣的是,正是在这条“无人行”的路上,走着一个人,一个也许连松尾芭蕉也没看见的影子。
    他走过来了,一点也用不着躲藏。我看见他的时候,芭蕉已不在了,只有这句诗正被渐渐消失的黄昏所吟诵。
    一九九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