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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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波在他的同学里无疑是个幸运儿,当年高考,学习成绩并不优异的他只考进了一所三本院校,但是一次偶然的考试,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蒋波有个好兄弟名叫宋琦,两人是大学舍友,头对头睡了4年,用他们自己的话去形容,那是“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的“战友”关系。
蒋波和宋琦之所以关系如此之近,主要因为两人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人生态度,都惊人地一致。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大学4年,两人除了女朋友没有“共用”过以外,其他的都能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而这种和平共处的关系,也只持续了4年,直到大学毕业面临就业之时,蒋波这才感觉到其实他和宋琦之间还有着不小的差距,因为他忽略了另外一层关系——亲戚。
宋琦和蒋波的父母虽说都是一水儿的工人阶级,但令蒋波没想到的是,宋琦还隐藏了一个担任云汐市公路局局长的姑父。
刚毕业没半年,蒋波的求职简历已经送出去了几百份,均石沉大海,而宋琦却活得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因为他的姑父提前透露了一个消息,公路局要公开招聘事业编制工作人员,让他多联系几个同学帮着一起充数,这样按照比例淘汰,他自己就有考进的可能。这种极为私密的消息,宋琦当然只会悄悄告诉几位要好的兄弟。蒋波则是这些兄弟中第一个接到宋琦电话的人。
按照宋琦的要求,蒋波将与其他7位大学同学一起报考,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这些人中还必须有人能通过笔试。举个例子,如果宋琦的几个兄弟全在笔试环节落败,那到了面试,宋琦只能孤军奋战,万一遇到个强大的敌手,就算是他的姑父提前打好了招呼,也有前功尽弃的可能。所以为了增加胜算,宋琦自己掏钱,给所有人都购买了一份备考资料。
蒋波从毕业起,每天的生活就是投简历、等消息。百无聊赖之时,他正好收到了宋琦邮寄来的备考资料。他本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信念,用一个月的时间把所有的资料全部认真学习了一遍。
参加省考的人都知道,这种考试一般不会给考生留多少复习时间,一般从报名到笔试,也就两三个星期,好在宋琦一帮人提前得知消息,比其他考生多出了近两个月的复习时间。
4月27日,第一轮笔试结束,宋琦、蒋波成功入围,经过层层筛选,两人最终杀入了面试环节。宋琦报考的职位只有3个名额,其中两个名额已经内定,玩儿的也是宋琦的套路。
按照宋琦姑父的说法,面试考官都是随机抽取,就算提前打招呼也不能面面俱到。为了保险起见,只能让宋琦和蒋波两人用尽全力,如果宋琦的分数较高,那皆大欢喜;但万一宋琦失利,就让蒋波直接弃权,这样依然可以保证宋琦能顺利过关。但这样做的前提是,蒋波必须自愿放弃这个职位。
宋琦和蒋波什么关系?那是情比金坚的好哥们儿,宋琦当即就跟姑父拍胸脯保证:“如果蒋波考上,他绝对会让我。”
既然得到了肯定的答案,那只能按照这个套路继续玩儿下去。几人千辛万苦杀到了最后,最终成绩放出,蒋波总分第二,宋琦则排在三名开外。
“蒋波,剩下的我都安排好了,下周体检抽血时我把血样给你换掉,到时候你体检过不去,我就直接能顶上了,这次多谢你了,兄弟。”电话那边,宋琦手舞足蹈,相当地兴奋。
而电话这边的蒋波却说不好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能魂不守舍地回道:“不、不客气。”
接着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挂掉电话的蒋波,心里突然矛盾起来,吃了近一年的闭门羹,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一份稳定的工作会改变他后半生的人生轨迹,但一手是兄弟情谊,一手是将来的前程,他该如何抉择,他心里也已经拿不定主意。
“请问我该如何选择?”
无法抉择的蒋波,用了近100字把整件事儿的大致经过敲在了提问网站上。
“楼主你是傻x吗?这年头兄弟情谊值几个钱?”
“我觉得楼主就是一个小学生,问这么幼稚的问题。”
“想想10年后,人家找个工作稳定的老婆,组建个幸福的家庭,你这个兄弟还算个屁?”
…………
网友的回答几乎全都是一边倒,这让蒋波也有点儿动了杂念。
“书是我自己看的,面试也是我自己答的,我考上的职位,为什么要拱手让给其他人?反正宋琦有他姑父在,今年不行明年再接着考就是。”
蒋波薅了一晚上的树叶,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一定要抓住这个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完全超出了宋琦的预料,蒋波的血液检查结果显示患有传染性疾病,只要蒋波不提出异议,这件事儿就算是圆满收官,可令宋琦没有想到的是,蒋波竟然自带了一份三甲级医院的化验单,结果显示完全健康。最终,按照程序,蒋波的血样被送到了省一级的指定医院进行复检,检验的结果可想而知。
宋琦和蒋波也因为这件事儿反目,多年的兄弟成了相见分外眼红的仇人。
而就在蒋波带着憧憬走向新的工作岗位时,他哪里知道,噩梦正在朝他一步步逼近。
宋琦的姑父高岳是蒋波的顶头上司,蒋波是如何入编的,他心里是一本清账,这家伙抢了自己亲戚的饭碗,他自然不会让蒋波好过。
蒋波招考的职位是机关职员,可到了上班的日子,他却莫名其妙地被分配到了边远的检查站。而且从他上班第一天开始,站长就没给过他一分钟的好脸色,蒋波本来还在纳闷儿,可当看到检查站垂直领导栏中“高岳”的大名时,他才恍然大悟。
“我是正儿八经的事业编制,高局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能开除我,这几年先夹着尾巴做人呗,等高局一退休,我看谁还敢给我脸色。”蒋波想法很是简单,可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检查站十五六号人,他成了唯一的另类,上班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没有参加过一次单位聚会,也没有一个同事跟他掏心掏肺,大家都像躲瘟神一样躲着他,甚至有人放出话来,谁要是和蒋波走得近,评优提拔全都免谈。
人都是群居动物,这种被人孤立的感觉自然很不好受。而火上浇油的是,他的站长为了讨好高局,开始变着花样折磨他,别人上班都是黑白轮岗班,到了他这里,就全部变成了夜班。别人上班只是喝喝茶、抽抽烟,顺道检查检查;可到了他这里,却有处理不完的材料和公文。
“早知如此,我就不应该来上这个班!”长期受欺压,让蒋波都有了辞职的打算。可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在想:“如果自己真辞职了,那岂不是让小人阴谋得逞?狗急了还跳墙呢,既然你们不仁,也别怪我不义。”
被逼急了的蒋波,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念头,开始有计划地展开报复。
他所在的检查站,主要职责就是查看过往的货车是否超载。现如今只要是货车,就没有不超载的,这已经是不言而喻的潜规则,每天晚上经过检查站门口的车辆也不例外,但这些车队要么是同事的亲朋好友,要么就是领导的关系户,所以这些车才可以轻松过关。而这些车,就成了蒋波下手的对象。每天晚上经过检查站的关系车,接近上百辆,如果都查,根本不现实。而且蒋波心里清楚,他的同事之所以对他不冷不热,全都是迫于领导的淫威,所以报复同事大可不必;既然要反抗,那肯定是要拿领导的亲戚开刀。
经过一个多月的明察暗访,他发现有一支车队跟站长的关系颇为密切。车队隶属于一个石料厂,老板姓金,绰号“石猴”。因为和“金丝猴”奶糖谐音,道上也有人称呼他为“金石猴”。“石猴”名下共有20辆“后八轮”货车,每天晚上11点到次日凌晨5点,车队会准时从山上拉运石块返回石料厂。
蒋波推测,“石猴”很有可能和站长是合作关系,而且据说“石猴”经营的石料厂里还有站长不少的股份。
为了证实这一点,蒋波可谓煞费苦心,不过俗话说得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蒋波在下了5000元钱血本以后,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奶奶的,藏得可真够严的啊。”蒋波把一张写满黑体字的信纸用打火机点燃,泛着赤色的火焰越烧越旺,直到信纸化为灰烬,蒋波牙关紧咬,嘴里喃喃自语:“以权谋私,行,看我今天晚上怎么让你下不来台。”
常言说,“屁股再臭还有卫生纸亲近”,蒋波就是再不受人待见,身边也总会有几个小弟围着他转。
打定主意的蒋波,喊来了平时关系不错的两位临时工。晚上11点,当检查站的其他值班人员都睡得昏天黑地时,蒋波三人穿戴整齐,手持停车灯,站在了路口。
出来干活儿前,他特意嘱咐,几人的手机全部关机,并交由他统一保管,他这次的用意很明显,他就要仗着自己的执法权,打站长一个措手不及。
11点30分,“石猴”车队的第一辆货车被拦停,蒋波迅速收掉司机的手机,让其把车停靠在路边,紧接着11点50分,第二辆货车以同样的手法被拦停。前后不到3个小时,“石猴”的20辆货车在路边排起了长龙,蒋波把车钥匙均攥在自己的手中,紧接着拨通了本埠市和云汐市公安局的电话。
有人就纳闷儿了,车辆超载,为何还要公安局介入?要想知道其中的缘由,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蒋波工作的检查站,位于云汐市和本埠市的交界地带,从检查站驾车向东行驶约20公里,便是本埠市的地界。
从湾南省的地图上很容易发现,本埠市的周边层峦叠嶂,有很丰富的石料资源。
石子,永远是建筑行业的核心原料,在这个房地产市场发展得如火如荼的年代,只要你手里有石料,就不发愁没有销售市场。供不应求的市场,使得很多人开始铤而走险。而窑村的村民比起其他人,则占据了得天独厚的优势。
窑村的地理位置,正好处于本埠市和云汐市的连接地带,村民既熟悉本埠市的地理环境,又对云汐市的地方性法规有所了解。所以很多窑村人钻了“本埠市交通不便执法困难,而云汐市又无权管辖”的漏洞,他们晚上在本埠市非法开山炸石,然后连夜运送到云汐市境内打成石料销售,促成了一条稳定的产业链。
而“石猴”就是这一行当的始作俑者,窑村大大小小的石料厂,基本上都唯他马首是瞻,只要他敢干,其他人就有了底气,只要他一收手,剩下的人也只能坐井观望。
蒋波决定报复前,就已经查询了相关的法律,这种非法开山炸石头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刑法》,涉嫌“非法采矿罪”。他收掉司机的手机,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相互串通,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能保证很多绝密信息不被删除。再加上这20车山石,基本上就是“人赃俱获”。
俗话说,“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蒋波如果能得过且过,他也绝对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方法去报复。可无奈站长把他逼上了绝路,他也只能破釜沉舟了。蒋波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借此让站长把牢底坐穿,而且为了防止两地市的公安局因管辖问题相互推诿,他干脆直接拨打了两个地市的报警电话,确保万无一失。
“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这次扳不倒站长,也够他喝一壶的。”蒋波紧紧地攥着一个装满货车钥匙和手机的布袋,在20多人的簇拥下,忐忑而急切地等着警车的到来。
第一个赶到的是云汐市公安局窑村派出所的民警,当值班民警看到这阵势时,又赶忙拨通了分局值班局长的电话,值班局长听到汇报,知道事关重大,又紧接着联系了市局的治安支队。
20分钟后,本埠市公安局的相关民警也赶到现场,他们看到如此“壮观”的场面,同样也是一级一级汇报到了市局。前后也就半个多小时,两个地市的40多名民警把货车和司机团团围在了一起。
在现场得以完全控制后,两地市的公安局领导,来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开始磋商。
“邵支,你看这件事儿怎么办?”最先开口的是云汐市公安局分管危爆的副支队长刘明峰,而他口中的“邵支”则是本埠市治安支队的分管领导。
“刘支,这20辆货车是从东向西行驶,很显然是在我们本埠市辖区开采石头,然后运往你们云汐市进行加工和销售。在我们市涉嫌非法采矿,在你们市涉嫌非法销售,按理说,我们两家都有管辖权。”
“邵支,既然说我们市有管辖权,而且车子也扣在我们云汐市的境内,那我们市接手了怎么样?”
“哎,我说老刘,咱们两个也算是老交情了,这么好的案源,你们说掳走就掳走,不合适吧。”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本埠市的情况你也知道,周边都是山,这些非法开采的就跟蛀虫一样,今天这儿掏一点儿,明天那儿掏一点儿,我们是防不胜防,你看看咱们市周边的山,一座座都被炸成秃瓢了。”
“可不是嘛。”
“为了打击这帮蛀虫,我们市可算是下了大力气,可收效甚微,我不管,今天有这么好的案源,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云汐市带走了。”
“得得得,我还不了解你,我现在就打电话跟局长汇报,不行咱们两个市成立联合专案组,而且这个案子要是查起来,从开矿、运输到出售,估计都能涉及上百人,你们本埠市要是单独干,要抽多少警力?你日常的警不出了?”
“行,我也给我们局长打电话,就按你说的办,成立联合专案组。”
两名副支队长,分别选了一个无人的地界,拨通了各自局长的电话,像这种大规模的行动,成立联合专案组是最常用的做法,所以提议得到了局长们的认可。
而这起案件之所以会让两个地市的公安部门垂涎,主要因为两点:一是有充足的人证(司机),二是有确凿的物证(石料),而且公路局的执法人员又在第一时间没收了所有司机的电话,就算是拿不下来口供,这些证据也足够立案追诉。
为了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有所突破,在场的20名货车驾驶员被依法传唤,20辆“后八轮”货车也被开往了一个秘密的停车场封存。
按照“非法采矿罪”的相关条款,开采石料的方数直接关系到后期的定罪量刑,所以这20车石料到底有多少方数,必须找有相关资质的人员前来测量。
为了能把传唤的那24小时用到实处,第二天中午,专案组就从国土资源厅邀请到了专业人员对查扣的石料进行测量。
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国土资源厅的工作人员在测量的过程中,还在其中4辆货车上找到了4个密封的编织袋。
“这是什么?摸起来硬邦邦的。”在场的侦查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编织袋挪到一片平整的水泥空地上。
“打开不就知道了。”其中一名侦查员喘着粗气回答道。
“对,去拿剪刀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钥匙环上有裁纸刀。”
最先缓过劲儿来的侦查员接过小刀,沿着编织袋封口的下端“咯吱咯吱”地把袋子划开了一个一字形的敞口。随着编织袋被扒开,一股难以形容的刺鼻味道扑面而来。
“什么东西?”
随后,侦查员震惊地发现,袋里居然有两个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