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姐来访
从那日以后,齐鹤与我又恢复了从前的状态。
听婢子说,他夜夜都陪在赵姨娘身边。
我见不到他。
日子却一天天过得飞快。
这期间堂姐来过齐府几回。
我很知趣。
每次都让婢子先去通知齐鹤。
他还是喜欢堂姐的。
不然也不能躲在屏风后,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堂姐如今的神色越发明艳高贵,发髻上的步摇晃得我心羡不已。
许是我眼光太过渴望。
堂姐有些纳闷,齐家富甲一方,而我又是一家主母。
梳妆匣中的金银首饰应该是数不胜数。
怎么还会像未出嫁之前那般眼热。
“他没有送你新钗么?”
她瞧着我发髻中孤孤单单的素簪,问出的话有些不确定。
金钗有倒是有。
可惜,不属于我。
见我摇头。
堂姐脸上渐渐欣喜,可她毕竟是我堂姐,又只能将那种得意压在喉间。
“齐鹤,可不是小气的人。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她眼角悄悄瞥了瞥屏风上印出的人影。
便是已经没了那种山盟海誓的感情。
可被拒绝的男子惦记至今,要是我,估计也会如她一般愉悦。
尤其还是那般好看,我所不得的男子。
“姐,入宫的事还顺利么?”
我不想自己更加可怜,只得迅速转换了话头。
她原本上扬的嘴角有些无奈,“一切都准备妥当。可陛下不知怎么的了,又请了相面师要重新相面。”
“八字不是已经递上了么?”
我也有些不懂。
那八字已是尊贵,陛下与堂姐又是打小一块玩过的人,又不是盲婚哑嫁。
相什么面?
堂姐眼中忧虑深深,压低了声音,“只是到现在,母亲都没打听出这相面师是谁,所以……”
她言尽于此。
瞧着我的目光十分期盼。
“相面还要摸骨。”
眼看屏风后的人失了踪迹,堂姐壮了壮胆,低低出声哀求,“看在我赠你一段姻缘的份上,你就再帮我一回?”
“况且母亲对你不错,真真,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她的话像一剂毒药。
毁了我所有的平静。
“姐,那位是见过你的。”
“不过是幼时见过一面,况且你与我相像。只要装扮一下,说我们是孪生姐妹,旁人也不会怀疑。”
“就算那位守在眼前,单凭记忆。”
她笑容明艳,笃定道:“也不知到底是你还是我。”
我被她眼中的狂热灼伤,仍是有所保留,“若是被人揭穿,这可是……”
“放心,宫中上下除了那个相面师,母亲都已打点妥当。”
堂姐握住我置于案上的手,“你我姐妹一场,我还会害你不成?”
我没有作声。
半晌,才收回自己的手,“此事,容我想想。”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九月初二,我让母亲派车接你入宫。”
“姐,我得想想。”
若是从前,我一人无牵无挂,答应冒险一试也无不可。
但现在,我担着齐府的名头,万一惹了天怒,牵连这一府的男女老少,那可真不是人。
“还有什么好想,这与你不过是举手之劳。”
堂姐拉下脸,指着屏风冷冷一笑,“我为了你,可是在你回门那一日便说出了所有真相。”
“什么?”
我声音发涩。
心像坠入了冰窖。
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救他的是我,爱他的也是我。
却还是问我确认了三月之诺。
“姐,不论什么后果,你都无悔么?”
我闭上眼。
耳边是她无惧的回应。
亦如那日,她带着我的鬼面面具找上齐府。
言之凿凿,底气十足。
“开门,我是你家未来主母。”
她的肆意,是我永远学不会的样子。
是夜。
我正站在赵姨娘院子前,踟蹰着该不该进去。
身后来了脚步声。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这府邸,你随处可去。站在这做什么?”
齐鹤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像是在与我解释一般,“我并不宿在这,只是每晚过来陪她入睡。”
“你有话要说?”
他走近几步,试探地拉住我的衣袖,“去书房吧。”
“我也有话要说。”
一直到书房,我都没有机会开口。
只要我有张口的意思,他便适时地来上一句。
索性我也不再说话,坐在一旁静静等着。
“过往是我疏忽。”
他蹲在我身前,瞧着我的眼神头次有了光亮。
那双深情的眼里蕴含璀璨星河。
灼得我无措。
“这支金钗,是我今下午想着你新买的。”
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温柔的一面。
“齐鹤,你所求的,我答应了就不会反悔。”
我偏过脸,躲开他拂上发髻的手指。
难得清醒。
“堂姐想来我们府中小住几日。”
他晦暗的神情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瞬间明媚。
“你安排便是。”
他金钗往袖中收的利落,刚刚的温柔像是一场错觉。
你瞧,我就知道。
他爱慕堂姐,也不妨碍再怀抱其他女子。
赵姨娘如此,我亦如此。
可我终究是个赝品,那一时的温柔,多半也是看在这幅相似的容貌。
他舍不得受苦,怜惜万分的,从来都只有这幅相似的皮相。
我静默了一会,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是我草拟的休书。”
他似是难以理解,“你这又是看得哪个话本子学的招数?”
“之前是欲擒故纵,现在是以退为进?”
“真真。”
齐鹤笑着,“你是怕她进府会影响你我之间的关系,对么?”
“你真傻,你是我齐府主母,她是要入主后宫的人。你不需这样耍心眼。”
“你看,我不是还买了金钗……”
他从袖中又掏出那分量不轻的钗,强硬地放进我的掌中。
他太过用力,将我手指掰的生疼。
“我与她,已是过去。”
齐鹤顿了顿,还是又嘱咐道:“你若是心中憋闷,与我闹闹便是。切不可与外人乱说撒气。”
他的话像一柄柄钝刀,在我心头反复割据。
这样口是心非,便是知道她负心,也想尽办法维护。
说不爱她,是在骗我,骗他自己。
初时心痛如绞,还需强忍着。
现在,倒是麻木了。
我将金钗好好置于案上,摇了摇头重申道:“齐鹤,我要和离。”
“我,不要你了。”
“小闹怡情,胡闹可就有些蛮不讲理了。”
“她嘱咐我好好待你,我自问能做的都做了。三月之诺你若是做不到,我也可以当没听过。”
他脸色难看,“我们成婚不过三月,我若是休了你,世人会说我无君子之德。况且,”
齐鹤斜睨着我,“你非孟家嫡女,孟二爷家中除了你再无他人。我且问你,离了我靠什么生活?”
“你救我一命,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桌上的休书被他一把撕碎。
“孟真,你是在齐府内院里呆的太过安稳,忘了未嫁前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
“我在齐府,又何尝不是寄人篱下?”
纸屑一地。
齐鹤气急败坏的样子出乎我的意料。
是真为我担心还是害怕被她误解?
试试便知。
我叹息,从怀中又掏出一份同样的休书。
面上平平淡淡,“堂姐也知道我的想法。”
“她知晓?”
商贾之人精明,马上便想明白其中的曲折。
他不说话,只定定瞧着我。
眼神一如当初掀起盖头的诧异。
门口有了动静。
“老爷,赵姨娘有些不舒服。”
门外的婢子小心翼翼禀告着。
齐鹤有些不耐,“不舒服就去请大夫,莫要烦我!”
他甚少如此焦躁。
“此事重大,你且冷静冷静。若真是要走到这一步,我绝不阻拦。”
他下了逐客令。
我点了点头,三月之期快到。
这事我提的突然,让他考量考量也是应该。
横竖也不差这几日。
堂姐如约而至,还带了好几箱衣物首饰。
来者是客。
我张罗着大家一起吃了顿饭,算是给她接风,也当是给我送别。
桌上四人。
赵姨娘瞧着我,齐鹤瞧着堂姐。
桌上珍馐美味,他们却谁也不肯动筷。
尤其那道红烧肉,趁热味道才好。
闻香知味,我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用饭吧。”
齐鹤淡淡开了口。
堂姐还是一如小时候那样照拂与我,亲自替我布了菜,眼看赵姨娘也拿起了筷子。
她轻轻一笑,“齐鹤,齐府的规矩是姨娘也可以同桌用饭的么?”
“大小姐,是小姐让我入座的。”
被点名的赵姨娘有些无措,眼巴巴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暂时放开碗里的红烧肉,解释道:“赵姨娘有了身孕,所谓母凭子贵,坐在这也算说得过去。”
“而且,今日是家宴。大家又都熟悉,是以我请她一同用饭。”
这一顿饭,除了我。
他们三人吃得无味。
直到坐在我房里,堂姐还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主母,怎得如此纵容那个婢子?”
“你不是心仪齐鹤么?”
她似是真心为我抱不平,“怎么能容忍他有其他的女子?”
我沉默。
有些想笑。
我既能容忍他心中有她,这会容忍他身边有其他女子,又有什么不可?
“姐,你在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