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圆环垫片有薄厚两种大小,组装出来的链条零件也是有薄有厚,连接的时候,可以将厚片的上的薄片直接叠加到薄一点的零件外面,如此一环套一环,首尾相连,一条链子便做出来了。
这链条的原理还是比较简单,年轻人脑子活,看过几次便都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只是那一个个的小零件,做起来着实费劲。
所用的材料,就是附近山上一种名叫铁竹子的东西,那个虽然也是竹,但质地却十分地细密坚硬,据说几十年也才能长成一小棵,从前本地人有不少拿它当菜刀使的,用这种竹子做成的道具,也是相当锋利耐用。用它做成链条,那也是很结实的,就是加工起来十分困难,尤其是在工具缺乏的情况下。
据说如果不想换车,想要换钱的,也不需得做够一整个链条,只要能做出十截那样的零部件,就能卖到两文钱。
这几日也有一些老农在家里做了那样的一截链子拿过来卖,确实也从罗三郎那里换得了铜钱。这钱着实是挣得不容易,许多人过来换钱的时候,手上都带着深深浅浅的口子。不过这也是因为头一回,做得不熟练,等将来熟练了以后,情况应该就会好很多。
如果又想要那车子,又拿不出钱来,也做不来那链子的,倒是还有一个法子,那就是做车轮垫。
这车轮垫说起来就简单多了,就跟纳鞋底似的,只不过并不是做成鞋底的形状,而是做成一个头尾相接的圆形布条,大小要和车轮的大小相对。到时候先把这个垫子固定在木质车轮上,然后再在外面包一层软硬适宜的羊皮,然后这车轮就可以上路了。
车轮外面那层皮质的软硬和细密程度也有要求,皮质若是太硬太老,摩擦力不够,抓力不行,骑起来就容易打滑,尤其是在草地上行驶的时候,很容易翻车。
那皮子若是太软,抓力太强,骑起来就十分费劲,磨损也会比较严重。当然这和里面的垫层也有关系,手工纳出来的千层底,太硬的情况还是比较少的,太软的问题相对容易出现。
除了皮质,在绷皮上去的时候,所使用的力道也很有些讲究,衡玉父子三人,在几经尝试之后,也已经摸索出了一些经验。
现如今,罗家院子里就摆放着好几个已经加工好的车轮,其他零部件也不太难,就是那个链条麻烦,所以才有十个链条换一辆车的好事,若是那车轮垫,可得要六十条才能换得一辆车,当然他们只管那个千层底便好,外面的皮子并不算在内。
罗三郎那一家杂货铺里头,如今也放了不少自行车零部件,车轮垫、车链子、脚踏板啥啥都有,架子上还摆着一罐子陶珠。
说到这陶珠,罗用也实在很佩服这时候的人的创造力,反正他是怎么也没想到,那轴承里面的钢珠,竟然还可以用泥丸子搓出来,用那上好的陶土烧出来圆珠,质地细密结实,罗用拿了一个往石块上面甩,狠狠甩了几下都没有碎裂,只是在表面留下了浅浅的一点刮痕,着实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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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个从长安城过来的贵族郎君,刚刚也在院子外头见着了那发黄的纸张上写着南北杂货这四个字,当时并未多想,待到进了这个院子,登时便觉得有些高大上起来,这个山野杂货铺子,竟然也卖那般高端的东西吗!
再看院子里那些年轻人手里头正在制作的物什,分明就是那脚蹬车的零部件啊,这里的人竟然个个都会这样的技术?
再一打听价格,什么,一部那样的车子竟然只要三百文钱?突然就有了一种掉进福窝里的感觉!!!
第35章 燕儿飞
罗用原本也是为了让自行车这个东西能更容易推广出去,所以才定了三百文钱这个比较亲民的价格,因为全车都是木竹结构,再加上一些麻布和羊皮,造价原本也是不高。
待到郭安他们来了,虽知这些贵族郎君口袋里头都是有钱的,却也不好把人当冤大头宰。
“三郎,此车名何?”郭安问道。
“燕儿飞。”罗用笑答。
院外,衡玉父子三人,此刻正在指点村人制作链条和车轮垫,自从罗用给了衡玉那张图纸之后,衡玉便托人带话,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喊了过来,从此三人便一直住在那边的院子里。
早前,罗用跟衡玉说过,他不欲以自己之名冠于此车,衡玉若是愿意便用他的名字好了。
衡玉听闻此言,甚为心动,至于罗用说的将名字安在车上被人骑什么的,他是半点都不在意,被人骑又如何,那谢公屐不是还被人踩呢么。
只是心动归心动,衡玉那两天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认为此时不妥,他衡家儿郎虽无盛名,却也是代代清白,现如今他若行此冒名之事,后世儿孙又以此为荣……想想便叫人羞臊难当,怕是在阴曹地府也不得心安。
这车子,他师父虽说不欲以己之名冠之,但终究是他想出来的东西,自己若将名字冠上去了,世人便以为这是他衡玉做出来的东西,他若是没有那么做,给车子另取一个名字,别人就会问,此车甚好,是何人所制?
思来想去,衡玉终究还是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冠到这个车子上面。
罗用得知这个事情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在他看来,这就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自己不想要,便叫衡玉顶上去,横竖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弟子发达了,他这个当师父的也不是没好处。若是能将这些弟子通通培养出来,那他将来可就是一代宗师了,那社会地位,还有将来可以动用的力量,和今日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罗用认为,在这些弟子们身上搞搞投资,那还是很有回报的。至于背叛师门什么的,这年头还真没几个人会那么做,这种事,在这个时代,一般人根本连想都不会去想。
这时候的人将善恶分得十分清楚,并无后世那些没有绝对的善恶之说,恶人便是恶人,一旦被打上了恶人的烙印,全社会都容不得他,背叛师门的行为,在当时这些人看来,绝对是恶到不能再恶。
结果衡玉却说,自己也不愿意将名字冠到那车上,罗用劝了劝,终是没劝动。
心里遗憾的同时,也很有一些感慨,对于眼前这个弟子,心中更多了几分敬重。回想他自己,之所以不肯将名字冠在这车子上面,又何尝没有因为这车终究不是他自己发明的关系,他不过是一个带着空间来到这里的穿越者,却并不是发明者。
如此一想,原来却是他罗用将人给看轻了,于是心中也很有几分羞愧。
燕儿飞,这便是罗用和衡玉二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给这个车子取的新名。
“燕儿飞,此名甚好。”那几位长安来的郎君交口称赞道。回想自己第一眼见着这车子的情形,岂不就像那轻盈快捷的燕子一般。
“确实。”罗用笑道。不叫什么罗公车,也不叫什么横公车,便就叫这燕儿飞,也是好得很。
郭安几人心痒,很想试试那燕儿飞,于是罗用便将衡玉的长子衡怀给叫了过来:“造车者名衡玉,此人名衡怀,乃其长子,另有次子名衡致。我便让这衡怀领你们去试试那燕儿飞吧。”
衡玉的两个儿子,长子性格外向些,咋一看就是个性情开朗的中年大叔,比较善于和人打交道,次子衡致看着有几分木讷,却极善于那些精细物件的制作,比如说齿轮之类,在某些方面,技艺已经超过他父亲衡玉。
罗用知道这些贵族郎君这会儿对那燕儿飞很是新鲜,这一试,怕就要大半天时间,他自己不想去,便叫衡怀去陪,要说骑车这个事,再没有比衡怀更会的了。
这大叔年轻的时候就和县城中不少小郎君交好,从他们那儿蹭得了马匹来骑,前两天,罗用就看到他骑在自行车上面玩了一回马术,当真是开了眼界。这会儿让他去和这些小郎君一块儿耍耍,那是再合适不过。
衡怀很爱玩这燕儿飞,见罗用喊自己领着这几位小郎君玩去,高高兴兴便牵着院子里那辆样车出去了,那几个小郎君连同他们的仆从,也都蜂拥着跟了上去。
出了罗家院子,众人一路来到村口外面一小片平地,那衡怀也不说什么,当即便上车去骑了一段,只见他把车子踩得飞快,左拐右飘的,很是帅气。
众位郎君看着眼馋,纷纷表示自己也要上车去试试,于是衡怀便给他们讲解了一下这燕儿飞的骑法,尤其强调了刹车的重要性,叫他们若是不稳便要及时刹车,免得摔了。
即便是如此,那些贵族郎君也都没少摔,甩的一膝盖泥,照样还是要爬上去继续骑,待到有人终于能晃晃悠悠地骑着车子在这一块平地上绕圈了,其他人便很受鼓舞,学得更加起劲。
可惜了只有一辆燕儿飞,几位郎君学得起劲,仆从们就只有眼馋的份儿,待到郎君们累了乏了,这才能轮到他们去试。
这时候,只见郭安那个名叫杜义山的仆从骑到车上,这家伙别看他块头大,手脚却很灵活,平衡感也好,试了没几下,便顺利骑了起来,旁边许多别家郎君的仆从们看着,纷纷给他叫好。
他们那一喊,杜义山骑得更起劲了,脚下猛踩,那速度嗖嗖就上去了,遇着土坑,拐弯不及,双腿一蹬直接压过去,遇到泥堆,压过去,遇到草地,压过去……
“咔!”如此霸道的骑法,终于把车链给折腾断了。
“怎、怎的坏了……”杜义山这时候才终于知道害怕了,这燕儿飞可得三百钱呢,那些从长安城过来的郎君,自然不把这个钱看在眼里,可对他杜义山来说,这绝对是一笔巨资啊。
“哟,这车子怎的坏了。”那些正在闲聊休息的郎君们这时候纷纷也都看了过去。
“无事。”衡怀走过去,看了看,说道:“车链子断了,换一节便是。”
只见他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截车链,又取出一根小棍作为工具,几下便把那截坏了的链子换好,重新将链条上好,转一转脚踏板,道:“这便好了。”
“如此看来,这链条倒是不太经用。”某位郎君说道。
“这铁竹子虽好,却终究不是真铁,诸位郎君若想要那结实的,尽可以用精铁换了这车上的链条以及其他几样零件,只是我们离石县这里,却是做不出那样的东西。”铁器原本就十分难得,离石县当地消费水平有限,家家户户也没几样铁器,除了菜刀便是农具,没有什么人会去做那精细物什,也没有那样厉害的铁匠。
“也怪我这仆从用力太猛,若是在城中使用,这样的车子也尽够了。”郭安说道。
“刚刚我们几个从县城那边过来的时候,倒也看到两个骑着车子在路上走的。”一个年轻郎君说。
“从这里到离石县,道路也算平坦,只要在怀里揣上几节链子以防万一便可。”衡怀笑着说道。
罗用那边花两文钱跟人收来的一截一截的链条段子,便是作此用途。
虽然他们在收链条的适合,在尺寸大小上也做了要求,只是不同的人做出来的东西,终究还是会有所差异,收回来的那些链条段子也是有大有小,谁人要买尽可以去挑,只管拣那合适自己车子的便好。
罗用现在收那些散链的价格是两文钱十节,若是有人做了整条的链子拿去卖,那价钱就能高些,一条链子九十节,也就是这一截一截的十倍,能卖二十文到二十五六文不等,具体要看对方那链条的品质,品质若是实在太差不堪用,那他便不肯收了。
不仅是链条和车轮垫,他们以后还打算把这燕儿飞的许多零部件都外发出去给别人做,像那脚踏板,还有刹车皮,还有坐垫,等等。
罗三郎刚开始跟他们说起此事的时候,衡氏父子三人并不十分理解,只那罗三郎却说,像这样的车子,在他们当地,能买得起的人毕竟还是不多,不如将这些东西通通外派出去,叫一些想要车子却又没有钱粮的人,靠制造零部件的法子换取车子,然后他们再将那些挣来的零部件做成车子,以此获利。
之所以把价格定到三百文这么低,一来是为了在本地推广,二来,便是为了抢占外地市场。在他们离石县,一辆燕儿飞便只要三百文钱,外地人即便就算仿制出来,又是否能比他们做到更加的价廉物美?
衡氏父子都是做木工的,自然也知道这车子的零部件若是通通由他们自己打造,那时间成本就比较高,而且手艺太差的匠人怕是做不出来,如果有人要花钱请那手艺精湛的工匠去打造一部燕儿飞,成本自然是不低的。
像他们现在这般,尽量把这些零部件的制造工作转嫁到方圆百里的农村以及城镇中的剩余劳动力身上,不仅他们这边的成本降低了,许多家中没有收入的人也能因此挣得钱粮,而且以这种方式,更容易实现批量生产,将来他们这离石县生产的燕儿飞,必定是要比外地更有竞争力。
而在这离石县中,如今便已有许多人知晓,若想要买燕儿飞,那就得去找西坡村罗三郎,待到时日长了,理应更加深入人心才是。将来在他们当地,就算出现竞争对手,想来也很难强得过他们。
如此一来,钱路既宽且远。
想清楚了这其中关窍,衡氏父子对罗三郎更加佩服,古有圣贤者,智力超出寻常人许多,如今观这罗三郎,亦是不遑多让。
罗三郎:汗!我只是占了穿越和空间这两个大便宜而已。
第36章 离石殷氏
所谓亲兄弟明算账,师徒之间亦是如此,罗用和衡氏父子三人一起做这燕儿飞的买卖,每卖出去一辆燕儿飞,罗用得三十文,衡氏父子得二百七十文。
若他们从罗用这边店里拿了加工好的零部件去用,那收来多少钱,就按多少钱算,并没有另加什么上去,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做车子的速度快了,罗用也就能多挣几个三十文。
对于这个利益分配,衡氏父子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不适应,认为自己拿多了。
毕竟这车子虽说是他们打出来的,可图纸是从罗用那里拿出来,若是没有那张图纸,他们父子三人怕是穷其一生也做不出这样精妙的车子,再说罗用还是衡玉的师父,当弟子的给师父做做白工什么的,在这个时代也是很正常。
但是在罗用这边,这笔帐却并不是那样是算的。
如果整辆车子全部都由衡氏父子三人打造的话,三人合力,也需耗费三日才能完工。这还没算上衡怀那两个已经长到十来岁、可以给他们打下手的孩子。
这二百七十文钱,摊到三人身上,每人每天只得三十文钱,扣除了原材料成本,也就只剩下二十几文,作为高级技术人才,一天二十几文还是要赚到的。
说到原材料成本,在他们这里,木材的价格还是比较低廉,做链条用铁竹子附近山上也有,从前不少人会砍了这种竹子回去做竹刀,近些年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菜刀了,于是砍竹子的人就很少,所以现如今山上的铁竹子数量还是比较可观。
公元七世纪的河东道,山林还是十分富庶的,草木甚为丰茂,空气似乎也比二十一世纪那时候要湿润一些,至于气温,倒是并没有太大差别,冬季也是寒冷的,经常下雪,夏季比较清爽,并不显得十分干热,这应该和森林覆盖率有些关系。
照理说,每卖出去一辆燕儿飞就能分到三十文,这来钱的速度也算是比较快了。
奈何这造车的速度一时间却还是上不去,手工外发的规模还没有形成,很多有意想参与手工制作的人,目前也都还在学习摸索阶段,光靠衡氏父子三人,造车速度实在太慢。
先前县里的马家和王家都过来下了订单,多了罗用一时也没有接,一边先答应卖给他们二十辆,马家先来,自然就先生产他那边的订单,王家只好等上一等。
在他们离石县,最大的两个商户就是马王两家,马家有个马飞阳和罗用常来常往,关系走得近些。
王家有个王金怀,罗用那棺材板儿的诨号,便是因他而生。不过两边虽有摩擦,闹得倒也不算严重,这回王家那边安排别个过来订购燕儿飞,罗用也没说什么,一辆车子三百文,照算便是,他这里也不分什么批发价零售假,多买不便宜。
其实在当初那场小冲突过后,待到罗用开始经营腐乳买卖的时候,王家的家主就让人送了一些羊肉和红糖过来,说是当初那王金怀莽撞行事,多有得罪,还请罗三郎担待。东西罗用收下了,并未多说什么。后来他家仆从过来买了几次腐乳,罗用也是照卖。
据罗用所知,马家主要经营长安那边的市场,而王家在长安虽然也有经营,重点却放在江南,主要是苏州扬州等地,光从商业脉络来说,这王家的脉络似乎比马家铺得更广一些。
既然前面已经有这两个订单在排队,现如今这几位长安城的小郎君再要买,自然也只能等上一等。
“既如此,我们也要买三十辆燕儿飞。”听罗用说完目前的订单情况之后,其中一个小郎君便说了。
“买那么多,诸位郎君可运得回去?”罗用笑问道。
“无妨,捆在车顶上便是。”对方浑不在意道。
“若是马车太重,也可先留下几个仆从在此处。”一位郎君提议道。
“正是,十五郎那运豆子的车队不是快到这边了吗?待他们从三郎这里换得了腐乳,正好也是要去长安,到时候可以一起走。”一人附和。
“……”罗用端起粗陶碗喝了一口清水,并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