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水
刺骨寒凉的湖水,挣扎的双脚无处着力,耳边嗡嗡声不断,冰凉的液体不断灌入咽管鼻腔,像火烧灼的痛。
她可能要死了。
陆菀脑子昏昏的,忽然想起以前有个算命的说过她不能近水,冻得抽搐的唇角就硬扯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越来越小的气泡有气无力地浮起,只在水面泛上几圈轻微的涟漪。
就在她要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时候,右手腕蓦得一痛,整个人就陷进一个坚实有力的怀抱中。
是谁?陆菀迷迷糊糊地想。
不多时,她被拖上了岸。
她浑身无力,呛咳了好一阵,才被满脸焦急的陌生女子扶起了上半身,也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穿着繁复衣袍的男女,三三两两地站在前方,男子多是叉手而立,女子们则是不时交头接耳絮絮低语,目光却不是落在她身上。
“这不是陆家小娘子,天天倒追着信王世子跑的那位?”
“可不,生得美,可惜草包一个,怎地教谢玉郎救了上来,倒是赚了玉郎便宜……”
不远处,吸引了众多小娘子目光、湿漉漉的修长身影慢慢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在只有陆菀看见的角度,眸色冷淡。
靛青色的衣衫沾了水,更衬得他肤色白净如玉,水珠自他柔和利落的下颌滴下,温润清隽的眉眼间仿佛笼罩着连绵春山的雾气,一贯含笑的唇角微微翘起,偏偏骨子里透着清冷疏离。
即使衣袍湿漉漉地勾勒出颀长的身姿有些狼狈,可他站得笔直,就仿佛天地山川的钟灵毓秀之气都汇聚在他一身。
是他救了我?
陆菀抬眼望着他,心念一动,随即就听见脑海中叮咚一声。
【正在绑定穿书攻略001号!叮!绑定成功!】
穿书攻略?
下一秒,无数的记忆碎片涌入。
纤长眼睫眨两下的功夫,她就承继了这位与她同名同姓的小娘子的所有过往。
相州陆氏的五娘子,吏部侍郎陆鸣的嫡孙女,受宠的陆贵妃的侄女,也算是这洛京城里贵女堆儿的中层。
人生得美,可惜见识一般,性子也骄纵,仰慕信王世子数年,追着人家到处跑,闹了不少笑话。
这名声么,自然也不怎么样,人人都道是,陆家阿菀,貌美不慧。一说起她就要叹气。
可不是白瞎了这么个好容貌。
至于原身今日的落水,陆菀垂下了眼,任由婢女为她披上斗篷。
原身居然没有一点记忆。
总不能跟她一样,也是刹车失灵掉水里了吧?
可她分明知晓,原身也是个怕水的,幼时险些淹死,寻常根本不会往水边走动!
她穿到这里,怕不是原身怨气不散,要自己查明真相为她报仇的?
【不是哦,你有自己的任务!】
有娇软的女声在脑海中响起,尾调上扬,听起来有些俏皮。
【陆菀:谁?】
【001:我就是穿书攻略001号!你原本已经落水身亡,但是如果完成了任务就可以回家了!任务是……嘶……嘶……】
【陆菀:???】
什么情况?
出故障了?
陆菀有些无语。
这时远处有了动静,她转了转目光,果然就看见不远处一大群人往这边过来。
为首之人穿了赭黄的常袍,这是一种接近橙色、赤色的黄,唯有皇帝才可选用。
更不用说,落后他半步、那位明艳逼人的美妇人,是她的姑姑陆贵妃了。
“发生了何事?”
圣人皱了眉面色不虞,今日虽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寻常的赏菊宴,但冷不丁出了事,到底是让人不快。
他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免礼,目光就落在了陆菀和那位青年郎君身上,虽不曾厉声质问,久居高位的气势让人心生畏惧。
“可是阿菀又闹出什么了?”
陆贵妃眉头一挑,鬓边的金色流苏就晃了起来,语气很是不悦,这个娘家侄女可没少给陆家抹黑。
“就是就是!阿菀,你就不怕回去之后阿耶罚你!”
陆贵妃身边,打扮娇俏的少女假意嗔怪,却是要把帽子扣个十足十,分明是不想陆菀好过。
她眼珠子一转,口中说的却是,“你不是说自己要去寻信王世子吗?怎地跑这来了?还不小心掉水里了?”
陆菀这蠢货向来扒着自己,谅她也说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陆珍还刻意咬重了不小心三个字。
她的眼神黏在了湿透了的谢瑜身上,心下浓烈的酸劲一阵一阵地涌出,怎地是谢玉郎救了这蠢货。
这话惹得不远处的信王世子周延忽地沉下了脸。
这位素爱走马长街的少年郎君最烦的,就是被陆家小娘子紧追不舍,甩也甩不脱。
圣人眉间褶皱深了些,显然原身的那些荒唐事,他也是听说过的,只是旧日里从不在意这些小事。
可闹到了宫中的宴会上,就有些不好看了。
坐拥四海的天子面色沉沉。
四周人也都下意识屏起了呼吸,唯独陆贵妃半眯着眼似笑非笑,竟是浑然不在意被责罚的将是自己的侄女。
陆菀怕是要倒霉了,围观的诸位心里不约而同地想着。
可当事人陆菀却是面色不改。
被扶起了身的她只看了看娇俏少女一眼,就从记忆中确认了对方身份。
浑然在意那张只称得上清秀面容上,此时满是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嫉妒。
陆珍,她的另外一位姑姑,陆贵妃一母同胞的幼妹,上一辈行五。
哦豁,她在心里吹了声口哨,这落井下石表现得可太明显了。
那就,别怪自己,拿她开刀了。
“五姑姑,阿菀知晓,我素来不得你喜欢,可那也是在家中。”
陆菀忽然抽出袖中早就湿透的素白手帕,轻轻地遮在脸上,掩口的瞬间微微抽气,眼中就漫上了些泪花,连眼尾也沾了红晕。
“今日,明明是你的酒杯倒了,泼到了我的石榴裙上,我才不得不离开去寻个所在收拾,怎地能说我是去寻信王世子呢。”
艳艳灼目的石榴裙沾酒变色,可不得去更换,陆珍竟是在连累了陆菀之后,还胡乱编排她。
明眼人都听出了陆菀话中之意。
其中有方才看见陆珍刻意泼了陆菀一裙子酒浆的人,更是回忆起了细节,瞥向陆珍的眼里多了几分不屑,也窃窃私语起来。
再看向陆菀,此时脸色苍白,浅色唇瓣冻得泛起淡淡青色的美貌小娘,明媚姣好的眼眸中下起了连绵梅雨,被信任的亲人伤害的失望与难过几乎要漫了出来。
明明风一吹就微微瑟缩,却是挺直了纤细的腰肢,那种柔弱又坚强的模样惹得四周人动容。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偏偏一副竭力镇定坚强的模样,也让不少人心下一软。
已经是秋末了,这季节落了水,可是吃了大苦头。
怎地陆贵妃和陆珍不关心一二,反而还不依不饶的?这不是都姓陆吗?
其中有些知晓陆家旧事的不免心中好笑,相州陆家,终究是没落了,教养出的小娘子在这种场合也能闹出笑话。
陆菀轻飘飘地驳回陆珍泼的脏水,也不管她脸色难看,径直恭敬地向圣人行了个礼,言词恭敬。
“臣女换衣途中,失足落水,幸得谢郎君相助,到底是扰了陛下宴饮之兴,还请陛下恕罪。”
听到陆菀提及了自己,谢瑜才动了动,他眼见得小娘子瞬间落泪的绝技,面色不变,替她圆了场。
“陆娘子所说属实,臣倒是觉得,既是水边,不若在此处修起绞角造栏杆,雕之莲花,饰以彩画书法,免得再出事外,倒也不失雅致。”
宴饮之兴?
这话一出口,自己若是因了这等小事就罚了这小娘子,岂不是落了御史台那帮人的口实。
这陆家小娘子倒是不像传闻中那样没有头脑,圣人感到些兴味,可也仅此而已。
“询安这般说了,可是要包揽了日后题字之事?”
圣人顺势就着谢瑜的台阶下了,不免临时起了意,非要敲他几幅字不可。
谢瑜谢询安的一笔好字,笔力遒劲,逸飞流美,在士林中广受赞誉。
可惜他为人冷清矜持,交友不广,墨宝流出的甚少。圣人爱好此道,已是惦记了许久。
可惜平日里也只能看看他的折子文书解解馋,一提起话茬就总被他绕开,也不好明说,这回么……
“陛下有言,臣莫敢不从。”
谢瑜微微含笑,竟是轻易就应下了。
三言两语,便哄好了上司,陆菀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可他站在前面,自己偷眼望去也只能看见个背影。
心下满足,圣人也就多看了陆菀几眼。
洛京城小娘子们的春闺梦里人,如斯清冷的谢玉郎,亲自下水救了个小娘子,还应允下题字,这可就有意思了。
“询安可是对阿菀有意?可要我玉成一桩好事?”
这是有了赐婚之意!周围人面面相觑,陆贵妃也掐住了急急欲出口的陆珍的手。
“还请陛下莫要戏言!”
陆菀和谢瑜同时出声,一个回头,一个抬首,两人的目光就撞上了。
谢瑜的脸上清朗含笑,倒是看不出什么心思。
陆菀是不想莫名其妙被赐婚,至于谢瑜,很明显,两人以前压根没有过交集,不愿意娶她也很正常。
“你们倒是心有灵犀。”圣人也就是随口一说,见他们无意,挥了挥袖就要回席。
只是余光略过陆珍时,似是无意地对陆贵妃说了句:“阿珍年纪也不小了,话倒是说不清楚。”
陆贵妃也只得掩口赔笑,不甚在意,“到底还是年纪小呢。”
陆珍的脸一下子就白了,整个人摇摇欲坠,她恨恨地瞪了陆菀一眼,才恹恹地跟着陆贵妃离去。
这时一位粉衣小娘子才有些焦急地赶到陆菀面前,咬了咬唇,有些怯懦地问,“阿姊,你还好么?”
陆菀看了看眼前的嫡亲小妹陆菱,心下叹气,怎地这么胆小,怕不是原身以前总欺负她的缘故。
是的,从那些记忆里可以窥得,原身向来为了陆贵妃讨好陆珍,素日里对自己的嫡亲小妹倒是奚落居多。
方才她也看得真真的,陆菱站在后面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可见是心里有她这个长姐的。
原身可真是,识人不明啊。
本想安慰小妹一下,但谢瑜还没有离去,陆菀也只能拍拍小妹的手安抚她一下,就走到长身玉立的郎君面前。
“今日若无谢郎君,陆菀怕是要交待在此处,郎君大恩,必不敢忘。”
陆菀深深俯下身去,一拜谢过,不止谢过救命之恩,也是谢过他帮忙解围。
她自认自己向来恩怨分明,此番恩情且记在心中,日后定会报答的。
一滴水珠顺着她乌黑的发丝滴落在地,落在雕饰花纹的青砖上,刹那间破成无数瓣晶莹水花。
谢瑜垂眸就看见她一小截如玉的脖颈,忽然就回想起今早那道声音的殷殷叮嘱。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脸上的神色却更是温和,“陆娘子何必言谢,谢某不过路过,顺手而已。秋日天寒,陆娘子且自便吧。”
果然,他看见直起身来的红裙小娘子微微笑起,而那道挥之不去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叮!成功解救目标人物一次!当前陆菀好感度10,可抽取奖励一份!宿主可要现在抽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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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角造栏杆是宋代独有的栏杆样式,两根横杆直角相交时相互叠压,各自伸出一段,明清时就会一起并入望柱里,就叫合角造了。
宋人的建筑很精巧,会在栏杆上画上彩画,流传下来的画作里甚至还有蓝色栏杆这种神奇配色。
【高亮】本文唐宋杂糅,私设也多!还请考据党及时战略性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