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灭顶之痛
雨水铺天盖地,我整个人都泡在雨水里,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
不远处的路旁,一辆车子撞到护拦上翻了出去,满地的狼籍。我看到车头被撞变开,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后尾灯一闪一闪红得吓人。
我跑过去,透过破碎的车窗玻璃看到驾驶座上的人趴在方向盘上,有鲜红的血顺着方向盘滴滴哒哒流下来。后座上一个中年女从拼用身体做为缓冲挡在一个怀孕的女孩前面。
我拼命拍打车门,想叫他们醒过来……然后我发现,坐在后面的怀孕女人是我自己……
我回来了?我回到了事故发生的那一刻?爸妈都还活着?我不管不顾地顺着破碎的前窗爬进车去,侧着身子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趴着,伸手去解爸爸身上的安全带……
碎玻璃茬垫在我身体下面,无处不在刺痛……
终于扣开了变形的安全带,我却怎么用力也拉不动爸爸。只得拼尽力气在他耳旁大叫:“爸,醒一下,车子里太危险……”
“乐怡!”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一回头看到何连成站在身后。
肩膀被他按住,声音越来越清晰,眼前一切顿时消失,陷入黑暗里。我睁开眼睛,看到何连成焦急的眼神。
原来,这竟然是一场梦!
“连成,我在哪儿?”我哑着嗓子问。
“你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他双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问。
我点了点头,我都记得,但是我宁愿忘记,我不想再回忆那一幕!
“连成,最疼爱我的人走了,再也没有人会像爸爸那样疼我……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家里条件虽不像你那样好,从小却养成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性格……”我没看他,目光放空,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他俯身子抱住我,低声说:“不要这样想,我会比老爸更疼你,爱你,好好待你一辈子。你还有我,还有孩子们,还有家。”
“我刚习惯了爸爸会躺在病床上等我,安静地陪着我和孩子们一起长大,他却在知道我……”我说到这儿忽然说不下去了。
“乐怡,你或许不能理解躺着的痛苦。我想老爸也是因为知道你身边有人陪,才放心走的。他心里一直都有知觉,知道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无依无靠,用毅力维持着自己的生命,这样静静不动的陪了你四年。这一次,你为什么不能想作是老爸想开了?是他觉得可以对你放手了呢?日复一日靠着各种仪器维持生命,肯定不会是特别好的感觉。你说呢?”何连成耐心地劝着。
他的每一句话都说进了我心里。是啊,老爸那样没有任何质量和尊严的维持了四年,难道不是因为怕我没人照顾?
我慢慢平静下来,对他说:“我想去看看爸爸。”
“好。”他说着扶我坐了起来,搂着我走了出去。我脚下酸软,每走一步都想跌倒。
爸爸单独睡在一间房子里,推开门看到那张蒙着白布的床上,我又开始站立不稳。
何连成紧紧扶住我,一步一步陪我挪过去,我眼泪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起来。
他掀开了那层白布,爸爸干净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他好像真的像何连成所说的那样,表情有点轻松,眼睛紧闭着,脸色发白……就像是四年前,发生那起车祸以前,他干净利落地挡住所有来自楚毅对我的伤害,用自己的人脉在南市造了一起不小的舆论浪潮,让所有人知道楚毅是个负心汉,让所有人知道我并没有出轨,我是清白的。
我是他掌心的宝,他就是这样用成年人的力气,固执而任性的方式替我出气……
“乐怡,想哭就哭出来,不要憋着,这样子我害怕。”何连成说着。
我摇了摇头,抬手迅速擦干净脸上的泪说:“从小到大,只要我一哭,我爸就慌得不行。我不哭,不想让他走得不安心。我要让爸爸知道,我现在很幸福,他可以放心了……”
我虽然用尽全部力气维持着自己的眼泪不掉下来,神经却好像不听使唤,眼泪还是不停地往下流。
妈妈一个人在那边这么久,是不是见到老爸会开心,然后就不孤单了?老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和妈妈,他在这边静静陪我的这几年,老妈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老爸的后事是何连成一手张罗的,我好像一下子软弱下来。不复当年挺着大肚子一边处理妈妈后事,一边照顾住院的爸爸时那般勇猛。
追悼会规模很小,只请了老爸生前的两三个知交,我在帝都的好姐妹史兰,还有我们全家。
在讣告和追悼会通知时,何连成征求了我的意见,问要请什么人。我把那些他的朋友划掉说:“我爸爸也不认识他们,不必请了。我把南市爸爸的老朋友请来就行。”
他没反驳,一一照办。
追悼会上,何连成一直扶着我。元元和童童年龄还小,大概还不了解生死的真正意义,只是以为外公去了另一个世界,小脸悲切。
曹野站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我,我眼睛还红着,却真正冷静下来。
在追悼会快结束时,楚毅竟然走了进来。
我看到他那一瞬间,表情就变了。如果不是这个混蛋,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没有生意失败,没有车祸,没有我的家破人亡……
他走到爸爸的遗像前,准备鞠躬。我挣开何连成冲了过去,一把把他推开,红着眼睛说:“滚!”
“我只是想送老爸一程。”他被我推了一个趔趄,站稳了以后有点尴尬的解释。
“楚毅,你没资格,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看到我一家人散了,你很开心,对吗?你特意来让我看你的得意,对吗?”我往前逼一步,他退一步,最后退到了墙角的位置。
何连成忙抱住我,低声在我耳边说:“老爸的追悼会,你别闹,我去让他走。”他说着把我推到他身后,走到楚毅面前说:“出去说几句吧。”
楚毅固执地说:“我只是想送送老爸,当年我也一直把他当作亲生爸爸来看,我自小就没父亲……”
“你不需要在这儿忆苦思甜,老爸也是你能叫的?”何连成语气冷静地问着,推着他往外走。
楚毅回头看了我一眼,突然转过来,跑到老爸的遗像前跪了下来,在我们还没跑过去时,他迅速磕了三个响头说:“爸,您一路走好。”
何连成怒了,几步上前揪着他的领子,把楚毅拽了出去。
我站在那儿没动,不想再为这个男人费一点力气。
他这么做想干什么?我越不越不理解楚毅的想法了。何连成回来以后,脸色非常不好看,却一直站在我身边照常维持到追悼会结束,元元和童童也格外安静听话。
等所有一切结束后,我在从墓地回家的路上就昏睡了过去。
我们是什么时候到的家,我根本没印象。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在床上,稍微一动觉得身边有个软乎乎的小东西,低头看到了宽宽睁着眼睛,小手紧紧揪着我的衣服,安静极了。
他看到我醒过来,小嘴巴一咧笑了一个,流了满下巴的口水。
然后小东西开始往我怀里钻,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换上了宽松的睡衣,他拱了一会儿找到自己想要的,一口含住,用力吮吸起来。
在这一瞬间,我才觉得自己猛然活了过来,身体上的冰凉慢慢褪去,伸手紧紧搂住了他。胸口传来了悸动,提醒着,我是个妈妈,三个孩子的妈妈。
我这七天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睡了,我只眯一下就会出去。何连成陪着我看墓地,定追悼会厅,给知交好友发通知……
这一切尘埃落定以后,我才意识到还有七个月的孩子要喂奶。但是,好像奶憋回去了。
宽宽在我怀里努力地吃了五六分钟,估计是一点也没吃到,一扬脸张开嘴哇地大哭起来。
何连成听到宽宽的哭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还在滴水的奶瓶。一边在自己身上擦着水,一边说:“我用热水烫着奶,温度应该刚刚好。”
说着他把奶瓶递了过来,塞进宽宽的嘴里说:“宝宝别哭,别吵妈妈休息。”
宽宽吃了真的以后,不肯含住橡胶奶嘴,用舌头把奶嘴顶出来,张手张脚地又哭了起来,满脸的泪水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滚。
“奶好像憋回去了,怎么办?”我看着何连成,急得也不行。
“没事,先喂他几天奶粉。我不信他胃口这么刁,前几天咱们不经常在家,阿姨就是一直喂奶粉的。”何连成弯腰把宽宽抱了起来,不屈不挠地把奶瓶又塞进了他嘴里。
再次被吐出来,连续几次以后,何连成说:“可能是地点不对,我去婴儿房啊。”
他说着走了出去,我听着宽宽哭得心疼,想跟过去,被他回身瞪了一眼说:“你别过来或许他觉得无路可走,不吃奶粉就得饿着,就会吃了。”
我有点不太相信,却也站住脚步,让他试一下。
果然,才到了婴儿房,我就听到哭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何连成抱着宽宽,还有一个空奶瓶走了出来说:“看,小东西挺知道审时度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