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我不想你受苦
道路两旁的高大水杉树迅速倒退,只留下满眼的绿意。一只微凉的小手探过来,替我抹了一把眼泪,小声问:“妈妈,你怎么了?”
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别人都说,怀孕的时候容易多愁善感,或许我这段时间就是因为怀孕,所以变得眼泪多起来,想到什么事情经常会不自觉地掉眼泪。
“妈妈没事,只是很想自己的妈妈。”我话没有说完,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自从三年前离开南市以后,我固执倔强地不肯回来一次。觉得南市就是一个伤心地,我永远也不会再踏入南市一步。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独自一个人承担夹在整个家庭的压力,繁忙的生活和紧张的经济状况,让我忘记了要在清明节给妈妈扫墓。三年来,妈妈一个人在那里躺着,寂寞吗?
“看到妈妈哭,童童也想哭。”童童见我还是不停地掉眼泪,声音有点变了。
元元则鼓起小脸,憋得眼睛通红,死死地抓着我的衣服,像是在和什么较劲儿一样。
我揉了一下眼睛对他们说:“妈妈不哭,外婆看到你们肯定很高兴。”
我们的车子出事时,我妈一把护住我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整个人像盾一样挡在我面前,为我挡住了平生最大的一次伤害……现在,她亲手救下来的孩子来看望她了,她一定很高兴。
“妹妹,你别想那么多,有这么可爱的一对孩子,谁躺在下面都开心。做父母的,子女好啊,他们就高兴。”开车的司机突然开口劝我。
我没说话,司机又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安园算是咱们市最好的公墓了,你也算尽了孝了。”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苦涩。我的命和孩子的命,都是妈妈用命换回来了,如果在那个时候妈妈没有毫不犹豫地挡在我面前,我不可能活下来,孩子也不可能活下来。我现在所做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儿,如何算是尽了孝?自幼被千娇百宠地养大,成年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父母对着干,嫁了一个他们不甚满意的大夫,紧接着又大夫出轨离婚,然后为了我,家里的一切都乱了,都毁了……
我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把眼睛里无法抑制的泪意逼回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子已经停在墓园的门口。
我让司机在门口等着,自己带着两个孩子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似乎这一次,我要把上一次没流出来的眼泪全部补回来,怎么也止不住。站到妈妈的墓前,我的眼睛已经花成一片,近在咫尺的东西都看不清楚,我想努力看到妈妈在照片上浅笑的样子,却无论怎么擦眼,还是模糊一片,泪像开了闸一样,不停地涌出来。
“妈,我来看您了……”我只说了这一句,心脏就像被什么死死压住,声音堵在胸腔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嗓子上就像被吊上一块大石,紧得发疼,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只有眼泪大滴大滴地掉下来,元元和童童有些害怕了,一左一右抱着我的腿仰头说:“妈妈,别哭了……”他们声音颤颤的,带着不知所措的害怕。可是,此时我已经顾忌不到他们了。
我想和他们说我没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试了多少次终于耗尽了力气,用力地抱了抱两个小宝儿,开始弯下腰把四周弄干净,想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给我生命给我无私的爱的妈妈,再也不能给我一个拥抱,一个回轻声“嗯”。
太阳就像钉在那儿一样,时间过得极慢,我自记事以来发生的一切在我眼前缓缓展开……
童童的哭声把我唤醒,我擦干净眼泪抱起他,说:“宝贝,没事儿,妈妈只是很想自己的妈妈。”
元元倔强地不哭,咬着嘴唇紧紧拉着我的手,似乎怕我一下子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我也不记得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一直到了机场才清醒过来。曹野打过来电话,说他刚到酒店才知道我提前退房了。我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去给我妈扫墓了。
他沉默下去,半晌问:“你要是早说,我一定让你嫂子陪你去。”
“我现在已经到机场了,你放心。”我故作轻松地说。
回到帝都以后,我迅速恢复了正常,把孩子送到了幼儿园,自己又扑到了工作当中。
刘天几乎每天晚上会过来陪我吃饭,小心地照顾着我的生活和身体。
过了两个多月,南市的宣传片做了出来,刘天也把那天在丽思卡尔顿开年会的公司清单拉出来给我看。
赫然在录的是翰华期货,没有蓝华投资的影子,我心里唯一一个肥皂泡啪一声破灭了。
“乐怡,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刘天越过桌子,握住我的手说。
“没什么可哭的,我自己选的路。”我惨然一笑。
刘天表情阴郁,想了一会儿才说:“你有没有怀疑过郑海涛?”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心里的死灰吓跑了一些,我问:“郑海涛是应届毕业生,应该不会与生意场中的人勾结。”
“人心隔肚皮,太相信一个人看似简单的经历容易犯错。”他斟酌了一下才说,“如果你和我说的都是实情,当初送你进错房间的就是郑海涛,不管他有没有喝醉,他参与这个局的可能都很大。还有……”
他脸色有点红,低着头鼓足了勇气又问:“还有谁对你有那种企图,你能不能想得出来?”
刘天一直是个含蓄的人,突然说出这种露骨的话让我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想了半天忽然想到了薛向铭和孙博连。
但是做为女人,即使喝到断片,记不清楚人脸,也总还记得住身材,绝对不是孙博连……难道是薛向铭?
我想到这里手心开始冒冷汗。如果真的是薛向铭怎么办?如果我把薛向铭当成了何连成怎么办?薛向铭这一段时间都没有来骚扰我,好像真的突然对我不感兴趣了……我越往深处想,越是觉得心惊胆战。
“你想到了谁?”刘天看到我脸色的变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声音沙哑地说,“如果我查出来是谁,我杀了他。”他声音低沉中透出凉意、
“刘天。”他的话像一盆凉水泼到我头上,我心里的恐惧消失了,张着嘴看着他的眼睛,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恨这个人,刻骨铭心。”他一字一顿,“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会把那一天,所有在同楼层入住的人都查出来。”
他低低地说着,语气里透出一种让人不能直视的凉意,我忙说:“你别这样,或许是我自己走错了房,与你想的那些阴谋算计没有关系。”
“你知道吗?我知道你在酒店出了那件事,想要去查个水落石出。这才发现……”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把什么咽了回去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查出来。”
我理解他的无奈,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你发现,没有了家里的力量,你像一只无爪的老虎,处处被人掣肘,一身的力气不知道往哪儿使。”
他吃惊地抬起头,看着我说:“我没有后悔的意思,我不后悔自己做的决定。”
“我也曾有和你一样的感觉,离开了父母,我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会,连一点小事情都办不好。我家只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可能经济上稍微宽裕一些,所以我知道你的落差更大。”我直视他的目光,没有一丝的隐瞒。
他被我说中了心里所想,终于低下头去。
“谢谢你帮我做了这么多,我觉得你还是适合回去,不要再为我和父母闹别扭了。等过几年,你再回头看这些事,会发现你所执着的一切,都没什么意义。”我借机劝他。
我自己做的选择,我能承担后果。但是,我不想扯进来一个刘天,他不应该为了我这个不爱他的女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乐怡,你的肚子已经藏不住了,你要怎么接受别人的眼光和议论?如果你真的想生这个孩子,我想我是合适的人选,你愿意接受吗?我可以接受这个孩子,仅仅是因为他身上有一半你的血。”他不再理会我说的那些话,又说到这件事。
我哑然。是的,天气慢慢回暖,衣服越穿越薄,到了五月换上了夏衫,肚子就彻底藏不住了。我如何在自己单身的情况下,向所接触到的人解释肚子大起来的事儿?
“我没有别的意思,时间这么久了,我也知道你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可是,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少受一些苦,哪怕你心里有他,我不在乎。”他看着我,寸步不让。
每次都是在我以为他已经放弃的时候,他突然提起这件事,我心里的天秤几乎就要发生倾斜了。
“你再想想,我不希望你被别人非议。”刘天说出这句话,深深吸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不一饮而尽,说:“你不能熬夜,我送你回家。”
刘天走后,我一个人看着屋子里他新添的东西。他说最近雾霾严重,买了一个空气净化器扛上来;他怕我不及时吃饭伤了胃,在我加班的时候每天送夜宵过来,冰箱里还有他放进去的新鲜水果和糕点……第一次去医院检查,他提前几天问清楚我日期,然后一大早就在楼下等着……
我觉得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会被刘天这种无声的照顾感动。
两百万,我只要还给何则林两百万就有了重新到何连成面前说出一切的机会。我一刻也不能再等了,我怕再继续下去,我会对刘天的付出心软;我不舍得放弃这个孩子,我怕这是何连成的孩子放弃以后我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