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外的深潭很深很深，一眼看不到底。深潭直穿数层地下暗河，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簇水流从潭壁上飞泻而出。地下暗河的水格外冰凉清澈，而小门外的阶梯又恰好要从这暗河飞瀑与冰冷岩壁之间、贴着岩壁盘旋而下，所以吴纸鹞刚一踏上阶梯就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凉意。
    前面杨絮无走得步伐稳健，而跟在后面的吴纸鹞却冻得腿肚子转筋，阶梯刚下到一半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下面就只有水？”吴纸鹞刚一开口就有些后悔了，明明就是来找跟杀死仙人有关的东西的，这下面怎么可能只有水呢？她不由得叹了口气，闭上嘴，往前跟了几步。
    杨絮无的视线微微往后瞥了一眼，随后便转回去笑出了声。吴纸鹞被笑得很是不悦，愤愤往前追了一步，跟到了他身边。
    “你要带我去看什么？”吴纸鹞问。
    杨絮无脚下没有停顿，视线却往阶梯一侧的深渊看了一下。吴纸鹞微微往一侧移了几寸，侧耳听起了那深渊下方传来的声音。
    空荡的深渊，自上而下只有水瀑喷涌而出时发出的声音，而水流汇入深潭的声音则几乎完全被这深渊吞没了，行程过半才稍微听到一点点。
    但就在吴纸鹞听了半晌也没听出结果的时候，四周的出水声中陡然间掺入了一声沉闷的呼气声。
    吴纸鹞全身汗毛直立，扭头看向身侧杨絮无，道：“下面的东西是活的？”
    杨絮无笑了笑，“是活的，还是他自己主动请我把他看在这里的。”
    下面的东西绝对不是人类，吴纸鹞一路走过来，各类妖兽神兽也都见识过不少了，但生活在水里的却还没有见过。
    “你该不会在这里关了一条龙吧？”水里的兽类吴纸鹞想到的第一个就是龙，但她看了看四周，这里对人类来说虽然还算宽敞，但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太逼仄了，她很难想象会有龙挤在这么“狭小”的地方。
    不料杨絮无却肯定了吴纸鹞的猜测，他轻笑一声，回道：“龙岂是我能关得住的？不过是他愿意暂时留在这里罢了。”
    吴纸鹞对这番话表示深深的怀疑，杨絮无口中的“愿意”着实让人很难相信。不过她也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只是跟着他继续往下走。
    这阶梯真正走起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漫无止境，没过多久，二人来到了接近深渊水面的地方。
    阶梯的尽头接着一方小小的石台，石台四周除了连接阶梯的那点缺口之外都围建了半人高的护栏。吴纸鹞踏上了覆满水汽的石台，慢慢靠近了那冰冷坚硬的石质护栏。
    “你说的龙就在这里？”吴纸鹞问。
    这四周没有什么光亮，唯一一点光线来自头顶那已经缩成一点的洞口，吴纸鹞说话的声音撞在山壁上来回回响，衬得四周愈发空荡死寂。
    杨絮无伸出手臂挡在了她和围栏之间，把她往后拨了拨。吴纸鹞顺势往后退了几步，脑子里的一根神经却随之绷紧了。
    “你要把他叫起来？”吴纸鹞问。
    杨絮无点了点头，然后抬手扶住了面前的围栏上的一根圆柱子。银蓝色的灵力瞬间充盈整个石柱，带着石柱慢慢升了起来，紧跟着，被铁索连在一起的其他柱子也被带着升了起来。
    吴纸鹞顺着铁索一路看过去，然后才发现这铁索和石柱做成的围栏不仅只限于脚下的这个石台，潭水四周的岩壁上同样连接着这铁索。
    待所有铁索都被拔出，吴纸鹞脚下的石台便传来了接连不断的微颤，原本平静的潭水也迅速泛起了一层层密集的水波。
    吴纸鹞的视线紧紧盯着水波中央的那一点，看着那一点渗出了刺目的银光。银光团成一团，直到全部离开水面，吴纸鹞才看清被银光包裹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确实是一条龙，但是是一条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的白龙。那条白龙身上的鳞片已经所剩无几，全身上下都是斑驳的伤口。
    吴纸鹞看得心头一紧，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口气哽在心间不上不下，很是难过。
    “他……怎么了？”吴纸鹞问。
    “他受伤了。”杨絮无回答道。
    吴纸鹞不由得微微蹙了一下眉头，很是嫌弃杨絮无给出的这个十分糊弄的答案。
    杨絮无没有多说什么，冲那浮在半空的龙伸出了手。
    在吴纸鹞的震惊中，那条龙张开了眼睛，露出了暗金色的瞳仁。龙看向了杨絮无，然后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吴纸鹞心中有些困惑，看了看龙，又看了看杨絮无，发现双方都格外平静，确实不像是敌对的关系。
    “你们关系真的不错？”吴纸鹞语气有些意外。
    杨絮无没有理会她，仍旧是伸着手，而那条龙也为此做出了回应，巨大的龙身翻腾一圈，化成了一个人形，人形下落，刚好落到杨絮无伸出的臂弯里。
    不等震惊的吴纸鹞反应过来，杨絮无就已经脱下了身上的外衫，抱住了化成人形的白龙。
    吴纸鹞慢慢凑近，打量起了杨絮无怀里的人。那是个长相俊秀的男孩子，看起来跟吴纸鹞先前见到的那个武国某教主差不多年纪，只是这个人过分的憔悴了，身体露出来的地方都干瘦得只剩一层皮，躺在杨絮无怀里，就像一副白惨惨的枯骨。
    “他能杀我？”吴纸鹞对杨絮无先前的说话产生了怀疑，眼前这个苍白无力的少年怎么看都不是能杀人的样子。
    “这里太冷了，我们上去再说话。”杨絮无把人抱得更稳当了一些，然后就转身往台阶上走了过去。
    吴纸鹞忙跟了上去，黏在杨絮无身后小声问道：“你不是只带我来看看？怎么把人带上去了？”
    杨絮无脚下动作停了下来，站在台阶上微微向后侧过了脸。他双眼中透出的光又冷又沉，盯得吴纸鹞的心也跟着猛地往下一沉。
    “你不是想接过我掌握的一切吗？想就好好跟着。”杨絮无撇下一句话，然后就头也不回地带着人往上去了。
    吴纸鹞一听这话就有些发慌，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把这条受伤的白龙也交给自己？她连忙跟得更紧了一些，凑在杨絮无身边张望杨絮无抱着的那个人。
    那人五官长得很好，睫毛也格外纤长，如果不是因为整个人都瘦得脱相了，这应该是个很好看的孩子。
    二人很快离开了水潭，回到了竹楼里。杨絮无把枯瘦的白龙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替他盖上了被子，然后又替他放下了帷帐。
    吴纸鹞从头到尾都只是默默看着，直到杨絮无昨晚一切她才压低了声音开口：“你要我照顾他？”
    杨絮无看了吴纸鹞一眼，回道：“他不需要任何人照顾。”
    吴纸鹞一愣，“啊？但是他这幅样子……”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吗？”杨絮无问。
    吴纸鹞摇了摇头。
    杨絮无长舒一口气，在卧室的矮榻上坐了下来，吴纸鹞也跟着坐在了他身边，做好了听长篇故事的打算。
    杨絮无说，世上奇珍异兽有很多，但唯独龙最少见，即便是纯粹的龙族血脉，交合之后也很难生下纯粹的龙。而床上躺着的那个就是最完美纯粹的龙，也是当今天上天下唯一一条。
    这样的龙，身上的每一寸鳞片毛发都有极大的价值，所以这世上觊觎他们的人也有很多。这样的龙一旦出现，就必须立刻强大起来，否则就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吴纸鹞紧皱着眉头，看向了紧闭着的帷帐。杨絮无及时开口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不过他之所以受伤，并不是有人伤害他，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吴纸鹞转回脸，看向身边的杨絮无，问到：“他自愿把身上的鳞片□□给别人的？”
    杨絮无点了点头，“不止是鳞片，他现在整个人几乎都是空架子，血肉脏腑乃至灵力，全部都被人瓜分殆尽了。”
    “什么？”吴纸鹞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下意识攥紧，“那他还能活吗？”
    杨絮无叹了口气，默默道：“龙不是那么容易死掉的。”
    这话并没有纾解吴纸鹞心中的难过，她压抑着喘了一口气，问杨絮无：“那他还能好起来吗？”
    “可以。”杨絮无说，“但是他现在的伤很难痊愈，真要好起来需要花很长时间。”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自愿把自己变成这幅样子？要走他身体其他部分的人究竟又是谁？这也太残忍了！”吴纸鹞的手攥得“咯吱”作响，脸都有些微微泛白了。
    杨絮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说出来，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看得出来他对白龙也有些许感情。
    杨絮无看向吴纸鹞，问她道：“人类有人类的帝王，妖怪有妖怪的帝王，你猜神有神的帝王吗？”
    吴纸鹞很是困惑，想当然道：“那自然是有的啊。应该有玉帝、上帝之类的存在吧。”
    杨絮无摇了摇头，“以前是有的，但是现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