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方势力
“别说话!”
杨絮无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影身上,本就单薄浅淡的唇抿得只剩一条苍白的线,一双常含轻蔑的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那个点,其中不含任何情绪。
吴纸鹞有些累了,找个块光溜的山石坐了下来。
杨絮无的视线依然注视着前方的仙人,他双手握着拳,一拳端在腰前,一拳背在身后,整个身体并双手一起都绷得紧紧的。
见他如此专注,吴纸鹞也不好意思打扰他,便闭上了嘴巴,老老实实地当起了旁观者。
远方的山巅之上,汹涌的雷电和风暴仍旧盘旋在空中,但他们已经开始衰微,没了先前劈裂山头的气势。
吴纸鹞看着看着就迷糊了起来,打了一夜、跑了一夜,放松下来之后疲惫感立马淹没了她。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意识也跟着沉了下去,吴纸鹞睡着了。
但是,在吴纸鹞闭上眼睛的下一个瞬间,一股莫大的压力从吴纸鹞正面捶下,仿佛要将吴纸鹞胸腔中的脏器全都挤出来一般。
吴纸鹞当即就被这股压力推着砸向身后的石壁,她惊醒了,瞪大眼睛看向外力袭来的方向。
眼前原本激荡着的云海被破开了一条通道,方才还在千麒门的人影此时已经撕裂云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山岚枭,好久不见了。”那人漂浮在空中,皮笑肉不笑地冲吴纸鹞道。
山岚枭早就死了,留在身体里的吴纸鹞对她的人际关系一无所知,所以当眼前这个大仙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她很有礼貌地问了句:“什么?”
那人皱起了眉头,挤着眉头盯了吴纸鹞许久,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副眼镜……
“嗯。原来真的已经死透了。”那人眯着眼睛透过眼镜盯了半天就盯出了这么一句话。
吴纸鹞被看得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没能动弹。
“既然已经死了,那这双眼睛我就挖来用了,说到底我现在这幅睁眼瞎的模样也是拜这倒霉丫头所赐。”
说罢,那人从袖中抽出一柄戒尺,戒尺在他掌心一转,便闪着银光变成了一根长着莲花头的长针,那可是挖眼睛的刑具!
吴纸鹞一惊,忙举起双手挡在面前,“喂喂喂!冷静一点,这、这里头还有人的!”
“嗯?”那人又举起了眼镜,紧紧贴着吴纸鹞打量了起来。打量了良久,那人感叹道:“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什么闻所未闻?”吴纸鹞小心翼翼地问。
那人放下眼睛,神神经经地低头念叨:“山岚枭那个傲气的丫头居然能被这么弱的一个人给夺了舍,这真的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呵呵,”吴纸鹞干笑了一声,解释道,“也不是夺舍,就是有那么一点意外,让我的魂魄落到了这位大仙的身体里。”
“不是夺舍?那又是什么邪法?此人来历蹊跷,不可信任。”
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仙的神志好似不是很清醒,说话总是一个人神神叨叨、嘀嘀咕咕,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
吴纸鹞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杨絮无,想从杨絮无问出点东西。
但是杨絮无却没有理会她,杨絮无背着手,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先前那副认真的模样。
吴纸鹞无奈地把视线收回,不安地盯着那神仙看。
大仙仍旧皱着眉头沉思,并没有搭理吴纸鹞。
见他不动弹,吴纸鹞试探着往后拖了几步,“我……我还有事……”
“等等!”大仙突然又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他一把抓住了吴纸鹞的肩膀,把吴纸鹞提溜到了自己的眼面前,“这个死丫头绝对不会这么老实,她肯定是在自己身上动了手脚之后才死的。”
说罢,这位大仙就要伸手扒吴纸鹞的衣服,吴纸鹞惊住了,侧身就是一脚,踢开了大仙的手。
在二人因为这一脚而分开的那一刻,杨絮无瞬身挡到了他们之间,他一只手钳住了大仙的手腕,另一只手拦在了吴纸鹞的面前,阻止了吴纸鹞的进一步动作。
“窟守前辈,这个人生前跟修真界并没有什么关系,出现在山岚枭前辈的身体里也是因为巧合。她什么都不懂,跟她说这些都是白费功夫。不如您跟我说吧,我必定知无不言。”
“小辈……小辈的小辈的小辈。唉~竟然是我那死对头的后人。”大仙长叹一声,然后便甩开杨絮无的手席地坐下了。
吴纸鹞没料到这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心中的敌意当即就被好奇心给冲垮了,她愣了一下,然后立马躲到杨絮无身后,伸着脑袋听他们说话。
窟守看向杨絮无,失望地叹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虽然我更想跟那个丫头说话,但也没那个机会了。”他道。
……
杨絮无到底是杨絮无,这世上好像没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哪怕是眼前这个凡人触碰不到的仙人,他也把人家的喜好摸了个门清。说起话来句句戳人家心窝子,没费多少力气就问出了仙人来此的目的。
窟守是个坚定的避世派仙人,他漫长的一生中几乎从未和任何凡人接触过,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就连平日能帮自己跑腿办事的小徒弟都没收一个,而他此次出山的原因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办事的小徒弟。
一旁看热闹的吴纸鹞突然打岔道:“所以你是看上了跟你对的上三观的杜宇莱,想要他做你的徒弟,顺带帮你在凡间办事?”
“……”另外两人陷入了沉默。
“但这也有点讲不通啊,你不是不问世事么?怎么突然需要一个能替你在人世跑腿的小徒弟了?”
吴纸鹞本来就话多,心有疑问之后话就更多了,一连串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话直让二人眼前的这位大仙都忍不住感到头疼。
不过烦人归烦人,问的话还是在理的,一个避世好几千年的大仙人突然入世的确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杨絮无也想深究,但他比吴纸鹞更识时务也更能耐得住性子。杨絮无没有直接挑明了问,而是佯装着站在窟守那边,对吴纸鹞说:“不要什么问题都问。”
随后,他又放缓了语气,向吴纸鹞解释了起来:“修真界说到底还是跟人世连在一起的,没有谁能真的与凡尘划清界限,即便是得道成仙,也逃不脱……”
“够了够了够了,别再说了。”窟守有些疯癫地念叨了起来,打断了杨絮无的话,“我不是为了跟人世扯上关系才找徒弟的。”
“晚辈明白,前辈不愿意亲自跟凡世扯上关系,所以才找有能之士替您做这些事。”杨絮无刻意地误解着窟守的意思,笑着对窟守说。
少与人打交道的窟守没能撑得过这轮温和的激将法,杨絮无话音刚落他便按住了杨絮无的肩膀,忙又解释了起来:“你这人怎么总是要曲解别人的意思?从头到尾我有说过找徒弟是为了躲避入世这件事吗?我没有!”
冲杨絮无吼了一通之后,窟守又恢复了那副阴郁又神经的模样。
他放开了杨絮无,念念叨叨地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我这么做还不都是因为你们!已经死翘翘的问穹鸠死丫头也好,你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师父也好,整天闹腾、整天闹腾,都快要把这天地捅出窟窿来了。我来趟这潭浑水不都是为了给你们擦屁股吗?这么放任下去的话,被埋在西疆的那小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了不得的事来呢。”
“这么说的话,您这次来是为了阻止西疆问穹鸠仙人的?”杨絮无少有地露出了些许激动的神色。
可不等他开心下去,窟守就像拨浪鼓似地摇起了头,“不是不是,你别再擅自解读我的意思了。我要说清楚,我不会帮你们任何一边,我只是不能让你们把事情闹大。人世是很脆弱的,经不起这么多仙啊兽啊的一起折腾。”
“那是自然,晚辈深以为然……”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的一点都不可信,你以为你那一群师祖师父师兄弟师姐妹是什么好人?不都是四处挑事的主?我可太了解你们了。”窟守摆着手,推开了往自己跟前凑的杨絮无。
“对了,对了,”窟守拍了一下手,突然想起了什么,“本来直线客套客套叙叙旧,结果一叙就把正事给耽搁了。”
窟守抬头看向了面前的两人,他的视线先是盯住了杨絮无,但没看一会儿就摇着头移开了。随后他又盯住了吴纸鹞,他看吴纸鹞的眼神很是复杂,仿佛心里在纠结着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要不……您有话直说?”吴纸鹞被看得有些尴尬。
“唉,这是我旧友的身体,我本不该做这样的事情,但她是一个心系天下的人,若她还在,必然也会同意我做这样的事。”
一句没头没尾的说完,窟守就抓住了吴纸鹞的手腕,然后手腕一抖便从袖中拔出了一把兽类头骨磨成的圆形刀片,并一把割开了吴纸鹞的手臂。
一道纵向的手臂从手腕一直开到手肘,这么标准的割脉寻死的伤口看得吴纸鹞险些当场昏过去。
“前辈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吴纸鹞捏紧了自己的上半截手臂,可惜这没能起到什么止血的效果,血还是不挺地流。
窟守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歉意,举起那片怪异的刀片就又给吴纸鹞来了一刀。
“放开我!”吴纸鹞甩开了窟守的手,横着就是一脚,直冲窟守肋下弱点。
窟守侧身闪避,一跃而起,又浮到了半空。他没对自己的行为做出半点解释,不顾吴纸鹞恨不得撕碎他的骇人气势,气定神闲地念起了咒语。
那咒语统共没几句,窟守嘴唇一开一合就念完了。在这短短片刻功夫里,吴纸鹞手上的伤□□出了一道片状的金光,随着金光的泯灭,吴纸鹞手臂上的伤口也愈合了。取代那伤口出现的是一道金色的暗纹,这暗纹像是一缕会飘动的烟,在吴纸鹞的皮肤下缓缓摆动,看着让人心里发麻,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感觉。
“你给我搞了什么东西?”吴纸鹞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抬头愤愤问到。
“自打山岚枭小丫头跟西疆那位打架开始,我就在炼这玩意儿了,就是怕有一天再有什么人闲疯了打架玩,没人能制住他们。没想到我这刚练成不久,当年那拨人就又打起来了!真是气死人了。”
窟守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甚至还当空打出了几掌,直接轰塌了好几座山头。
吴纸鹞抱着自己刚愈合的手臂,脑中掂量起他这话的意思。
一旁的杨絮无连脸上的假笑都维持不住了,冰冷冷的脸上蒙着一层阴云,看向窟守的眼神十分不善。
“你炼的这是什么?有什么用?”吴纸鹞强压怒火,问道。
“当年小丫头和问穹鸠打架的时候就是今天这幅样子,人啊、兽啊全都上了,险些没把整个凡间给灭了。好在小丫头还有点良心,最后关头迷途知返,将自己手下的大部分灵兽都交给了我,希望我能帮她收尾……”
说着,窟守脸上阴沉了下去,眼中充满了悲戚神色,“不,是我以为她这是想要我帮她收尾,但实际上她自己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她是靠牺牲自己才终止那场笑话一般的战争的。”
“算了算了,丫头子都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窟守摇了摇头,“这东西是用当年丫头子交给我的那些灵兽的金丹练的,现在还给你。那些兽类留着都是威胁,本打算彻底毁掉它们。但前段时间听说问穹鸠又有了动作,因而暂且作罢。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把它送给你是怕问穹鸠得逞,可不是为了帮你,你心里最好有个数。”
“不过我警告你,不可以用仗着这份蛮力胡作非为,若是让我知道了,我铁定第一个弄死你。”窟守说。
吴纸鹞白了他一眼,并不想听他说太多。
但杨絮无却表现得很积极,他冲窟守鞠了一躬,道:“前辈放心,这位也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惹不出那么多的事。”
“哼,山岚枭死丫头也不是什么有野心的人,还不是搅得天下不得安宁?不用多说了,在事情平定之前我会盯着你们的。问穹鸠那边我也不会放过,我会让我看好的那个小徒弟盯着。至于你……”
“云鹤老犊子的徒孙,”窟守望向了杨絮无,“在我面前,你最好把你从你那腌臜不堪的师门里学到的东西放一放,只要我怀疑你别有意图,我就立马杀了你。”
吴纸鹞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她知道杨絮无的师父不算好人,但也绝对没有这么不堪,因为那个老头子从不主动惹事,对自己的徒弟也是十足的溺爱。
吴纸鹞强压怒火,冲窟守扯出了一个笑,“你费这么大功夫算计我,目的是什么呢?给我送东西?应该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