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方混战(下)
非人军无法突破江恒远等人脚下的法阵,众人得以稍作喘息。“真是好险。”窸窸窣窣地议论声中夹杂着声声轻叹,引得一众人点头应和。
眼见气氛渐趋缓和,络腮胡却说了一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掌门,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进不来这里的?”
这句话很快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众人看向江恒远的视线顿时多了几分质疑和审视的意味。
江恒远如芒在背,眉头蹙起,冲着那人就是一顿斥责:“这种时候你就把你的疑心收起来吧,别让问题分了神,回头再把自己交代在这里!”
说罢,江恒远移开视线看向了法阵之外,视线扫过的时候瞪到了一溜人,无声中就将那些人内心的躁动都往下压了压。
这位长着络腮胡的莽夫是留风台的外门大师兄,比起整天和杨絮无一起缩在山头的江恒远,这位外门大师兄在留风台众人心中更有威严。这位外门大师兄平时负责着留风台外门的一切事宜,但怪的是,留风台内却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就连那个掌握着留风台所有人事底细的杨絮无也从未在江恒远几人面前说起过这个人。他就像是山上的一块巨石,一直存在着以至于所有人都把他当成了门派的一部分,但没人知道也没人想过这块石头究竟来自哪里。
“属下知错,掌门。”那人旋即低下了头去,按在剑柄上的手也收成了作揖的样子。
虽然这人说起话来横得很,但他的一举一动又表现得很怕江恒远,危险来临的时候甚至还会舍身护着江恒远。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江恒远心中自然觉得十分纠结,一面因为这人的制约和质疑而感到愤怒,一面又因为他时不时表现出来的衷心而动摇……
江恒远压下心中不悦,看向了法阵之外的非人军,然后用自言自语似的语气解释道:“我曾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看到过有关非人军的记载。非人军是以活人为祭的锻造产物,他们无惧伤痛,也不会像活人那样心有挂碍而有所顾忌。但他们也不是毫无弱点,对他们来说,铸造者不管是死是活都是一种约束。铸成这么一支非人军队绝非凡人可为,天下仙人屈指可数,这坟墓里葬着的恰巧还是个仙人,所以,我便赌了一把……”
江恒远并没有向这些人提到自己听到杨絮无声音的事,他胡诌出来的理由也没有得到多少附和。也对,一个“赌”字就有够让人唏嘘,谁还有那个心思去揣度这解释里夹杂着多少不靠谱的东西?不过外门大师兄却是听得皱了一下眉头,可他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却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江恒远瞥着他,暗舒了一口气。
……
杨絮无魂魄沉睡已久,强行清醒给他带来了不小的负担,跟非人军缠斗片刻便有些站立不稳。也不知是福是祸,非人军并没有把他当成首要的敌人。江恒远撤出之后,非人军就甩下杨絮无紧跟了上去,杨絮无多次发力都没能拖住他们。
到底是亲师徒,见非人军赶上江恒远,杨絮无义无反顾地追了上去,拖着有些消散的身形又放倒了几个非人军。阵法之内的人对灵魂的感知力还不够强,杨絮无在非人军中的移动速度又很快,一路杀过来竟没人注意到杨絮无的存在。
在逼近包围圈内侧的时候杨絮无听到了昔日手下的碎嘴声,杨絮无对手下的控制从来不浮于表面,也不屑得去定什么条条框款来约束这些手下。他的那一套威胁恐吓的手段在他活着的时候很是有用,可现在他死了,留风台的人露出点叛逆和躁动也是情理之中。
那些人对江恒远的质疑让护犊子的杨絮无甚是不悦,面对这些曾被自己死死控制的人,杨絮无心中自然是毫无顾虑,想着不过是抬抬手就能铲除的角色,便想都没想地从那些人的身后袭了过去。
但在他踏入法阵的那一刹那,一道雷霆便从他的头顶劈了下来,直直落到了他的头顶上。虽然杨絮无及时御气挡住了攻击,但那直冲要害而来的重击还是让只有灵体的杨絮无受到了一定的创伤。
杨絮无被弹出了法阵,连撤数步才勉强站稳。他看向雷霆暂歇的法阵,法阵已然恢复了平静,但躲在法阵中的人显然没能从这样的冲击中恢复过来。
那些人还没弄清楚这道雷霆的来因,就纷纷开始撤出了法阵。江恒远凭一己之力本就难以制住这些人,现在他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些动摇,自然更没了制约那些人的想法。看着法阵中只余下自己和那个外门大师兄,江恒远的眉头慢慢拧出了一个疙瘩。
“掌门,你还要留下?”那人问。
江恒远瞥了一眼法阵外渐渐落于败风留风台众人,冷哼了一声:“不可再用之人便不必要再费心思挽留了,随他们去了。”
这话传到了不远处杨絮无的耳朵里,杨絮无竟因此浅浅地笑了起来,仿佛十分欣慰。但那个外门大师兄却并没有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他看向了江恒远,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下意识地握在了一起。
留风台近来灾祸重重,饶是温和的江恒远也被磨得有些行为失控,这位事事都要插一手又事事都能插一手的外门大师兄就是最能让江恒远行为失控的那个人。
见这人心有不甘地握拳,江恒远直接就收起了剑,坦坦荡荡地站在他面前问道:“大师兄若是有什么话想问就干脆地问出来,何必这么憋着?忠于一个你瞧不起的晚辈,你就不觉得憋屈?”
那人不露惧色,但也没有反抗,他跪到了江恒远面前,拱手便道:“忠于掌门对下属来说是本职。”
这话说得很顺溜,仿佛是想都没想就直接蹦出来似的。江恒远看到这幅反应之后被气得笑了出来,他手一甩,拔剑抵到了那人喉间。
“我一直都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江恒远道,“你为什么能进留风台,为什么会成为外门的大师兄,为什么能够甘于平庸,为什么甘于平庸之后又要对我指指点点?怎么?这是某种我看不明白的、新奇的炫耀法子?你想让我知道你即便毫不费力也能比我更适合掌握全局?”
“掌门,你被接二连三的事故逼得太紧了。”那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留风台内内外外都不觉得我比你更好,山上山下、认得你认不得你,所有人心里都把你当成那个最有分量的人。你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明白的。”
这番毫无敌意的言论顿时就让江恒远泄了气,他手里的剑抖了好几下,最终还是愤愤地收了回去。
“下一次,若你下一次还敢在紧要关头动摇人心,我就一剑劈了你!我绝对说到做到!”江恒远眼露凶光,“你应该知道的,杨絮无死了之后我的脾气就没那么好了。”
江恒远语气冷得吓人,但眼前这个人却没有露出半点怯意,他看着江恒远,平静道:“你若真的这么恨杨絮无就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把我们带到这里来。”说罢,他转身走出了法阵,抬剑隔开斩向自己的非人军之后直奔杨絮无所在的地方而去。
江恒远还在因为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而感到震惊,他愣在原地,直到那人冲到杨絮无面前才终于回过神来。
“!”江恒远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瞪大了眼睛看向了杨絮无,张嘴之后却是一个音节都没能发出来。他不知道该提醒谁,是那个举止怪异却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个大师兄?还是那个一直庇护自己的恶徒师父?
两种思绪牵绊住了江恒远的行动,等他再次能发出声音的时候那个大师兄已经被杨絮无重创了。杨絮无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无实形的手穿过了那人的身体。
“住手!”江恒远终于还是冲了出去,他身形极快,只一瞬间就扑到了杨絮无面前,将那人从杨絮无手中解救了出来。
那人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但并没有重伤,只显露些许灵力透支的迹象。江恒远扯过那人,挡到那人和杨絮无面前质问道:“你还要杀多少人?明明已经逃掉了,为什么不好好躲起来!”
杨絮无方才那一击抽离了那人大部分灵力,此时他的身形已经不再那么模糊。他抬起了自己的手,端详片刻确认了自己的状态之后才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江恒远身上。他看着江恒远,眼神静如止水,泰然自若得好像早就将江恒远掌握在手心里一样。
被这样凝视着的江恒远没由来地出了一身白毛汗,方才情况紧急,他什么都没想就冲了过来,直到被这样审视着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莽撞。他对真实的杨絮无一无所知,杨絮无那深不可测的实力他也只领教过皮毛,可杨絮无对他却是知根知底,这样的处境对他来说实在是太不利了。
江恒远:“你……”
杨絮无却在他开口的那一刻打断了他:“我不想杀你们,你们给我让开。”
“让他走吧。”一旁力竭的人伸手拽住了又要开口的江恒远,“他不会在这件事上骗我们。”
杨絮无瞥了那人一眼,什么都没说,转头就走向了和非人军厮杀着的留风台众人。江恒远也没有坚持,站在原地,看着杨絮无带着一身杀气逼近了天空悬浮着的怪异坟墓。
“离开这里。”在江恒远神志恍惚的时候,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杨絮无会解决好这里的一切的,我们快走。”说着,那人拄着剑站了起来,“我们找个地方躲一躲,我把你刚才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江恒远想反驳,但开口的那一瞬间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眼下这个情况只有你师父能应对。”那人吃力地站直了身体,“他刚才夺走了我全部灵力,足够应对非人军,我们留下只会给他添乱!”
江恒远此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醒了,他用仅存的那点意识理清了那人话里的意思,然后浑浑噩噩地拖起那个人往离村子更远的地方御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