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陆大夫家的时候，陆大夫就已经带着那个靠谱人士回来了。
    那人看起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夫，除了长得壮实之外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这样的外貌特征，加上陆大夫冠上的“靠谱人士”称呼，倒是让这个人的身上多了一点“扫地僧”的气质。
    我到院门口的时候二人正在拉扯。那个“扫地僧”执意要走，陆大夫则拽着他的胳膊劝他再等一等。
    陆大夫死死地攥着那位的袖子，恳切请求道：“刘老哥，您就再等等，那小子的马还在，他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
    那位“扫地僧”本想回应什么，察觉我站在院门口之后便立刻把话又咽了回去。他的眼神很冷漠，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我很识相地没有去接近这个人，只是远远的叫了陆大夫一声。
    陆老大夫听到声音之后就立刻转头看向了我，见我人在院外，他脸上顿时露出了不悦的神色。他先瞪了我一眼，瞪完了之后才开口跟我说话：“你这人怎么到处乱跑？让刘先生一顿好等！”
    能让陆大夫生气成这样，看来这位“刘老哥”确实不简单。我理亏，并没有底气反驳什么，于是连忙给两人赔了不是，告诉他们我是因为女鬼才离开的。
    我把我和女鬼之间说过的那些话一一转述给了陆大夫，说到我用炼魂符收了女鬼的时候，陆大夫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显然，在陆大夫的眼里，我仍旧是一个不靠谱的人。
    为了验证我话的真假，陆大夫又给我搭了脉。陆老大夫这次的表情比先前那次更加精彩。他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嘴上还不断地喃喃自语：“这……这还真是，老夫居然看错了，唉，真是老了……”
    承认我并不是不靠谱的黄毛小子对陆老大夫来说好像有些困难，他几度想要放下我的手，但又都在我要收回的时候按住了我，好像这脉搭得久一点那女鬼就能回来似的。
    这让人很无奈，连一旁的那个“刘老哥”都有些看不过去。刘老哥拨开了挡在我和他之间的陆老大夫，然后伸手在我的眉心点了一下。我看不到他做了什么，只觉得眉间亮起了一小簇火苗似的白光。那白光一晃一晃的，晃得我有些眼花。
    这个刘老哥并不像是一个修士，他的身上的灵压很低，体内的灵力流动也没有修炼过的迹象。光从躯体这个角度来看，他就是一个凡人，而且还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凡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能在我的眉间点出一点火苗，这人要么是江湖骗子，要么就是身怀失传绝技。
    受陆老大夫的影响，我更偏向于后一种说法。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我便就着那个女鬼的事开始没话找话，想借此和这位老哥套近乎。然而这位老哥却完全不上套，盯着我眉间的白色火苗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又把火苗按灭了。从头到尾，他的眼睛就只停留在那点火苗上，根本就没有看过我。
    直到火苗熄灭，这位刘老哥才终于开口对我说第一句话：“公子是个修士？”
    “是。”我回。
    “实力如何？”他又问。
    “出窍。”我又回。
    得到回复之后，刘老哥就又把我晾到了一边。他转头看向了陆大夫，沉声对陆大夫道：“你救人之前都不晓得看看自己救的是什么人吗？”
    刘老哥的语气里带着不满，好像我是个什么不该救的祸害一样。这让我心里颇为不痛快，我一没作奸犯科，二没谋财害命，凭什么被鄙视？就因为我是一个出窍期的修士？而且据我所知，这应该是个追捧修士的世界才对啊，我怎么就只感受了歧视和敌意呢？这算什么？来自于世界设定的区别对待？
    知道和刘老哥和谐相处已经成为了不可能，我便向陆老大夫投去了求救的视线，然而陆老大夫却单方面切断了我和他的视线交流，让我彻底沦落到了孤立无援的境地里。
    陆老大夫一面想刘老哥赔笑脸，一面用“医者仁心”、“不能见死不救”之类的话来劝刘老哥。刘老哥认命似地叹了口气，道：“你不能见死不救，难道我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了？我也知道修士中也有好人，也知道人有旦夕祸福，但这也不能让我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啊。修士平时都混那些行当你又不是不知道，钱权斗争、刀光剑影，哪一样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承受得住的？”
    这种苦大仇深的说辞在让我昏昏欲睡的同时也让我瞎想非非，为什么说是瞎想非非呢？因为认真想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傻逼。我觉得普通人关注大事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但是关注的热切程度如果超过了合理范围，那么这种行为的愚蠢程度就可以跟杞人忧天划等号了。
    就拿这个看着刁刁的刘老哥举例吧。他有那个闲功夫去了解修真界的黑暗面并留心规避，这无疑是值得肯定的。但是他随便指着一个路过的修士说这个修士很危险，跟他接触会卷入修真界斗争，这种行为就非常“可爱”。
    我这个人的脾气真的不经撩，看到傻逼或者傻逼行为就想爆发，甚至还巴不得自己能原地放个大招，能把可感知范围里的全部傻逼一波带走，不管男女老少。我强势插入了两位老哥的谈话，打断了这位刘老哥对我的恶意揣测。
    “这位先生您言重了。”我看着刘老哥，一字一句道：“我就是个没权没势的普通修士，没有把你们牵扯进钱权斗争和刀光剑影里的本事。您二位不用操心这些。”
    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刘老哥的脸立马就黑了下去，他冲我冷笑了一声，道：“你的话还真是有几分道理！”说完，他便仰头拂袖而去，完全没有继续搭理我的意思。
    在和刘老哥的这场对峙中，我在口头上取得了微小的胜利，然后我就为我的小小胜利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在这场对峙中，不痛快的人不仅只有我和那个刘老哥。非要比较的话，夹在我们之间的陆大夫才是最不痛快的。刘老哥走后，心情极度不爽的陆大夫就直接对我下了逐客令，把我和我的马一齐赶出了他的家门。
    人生在世，难免要和别人发生冲突，也难免在冲突中“伤敌一百，自损一万”。只要看开点，这种小事就不会盘踞心头，给自己造成困扰。这都是屁话!
    被赶出来真的让我觉得很委屈。我一直在尽力表演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帅比。但是这也不代表我应该忍气吞声吧？难道别人平白无故把我当祸害，我还不能替自己说一句话？
    而且我从头到尾就只有最后一句话带了那么一点点意气用事，除那之外，我哪还做了什么其他了不得的事了？难道我就活该被质疑？
    仔细反省自身，我觉得我此时的境遇可能是我错误的自我认知导致的。
    我一直在扮演一个人畜无害、温文尔雅的大帅比，说话语气酸得我自己都觉得恶心，大街上随便过来一个有故事的人都能要我给他帮忙。而且不光如此，我还在竭尽全力地弥补身体前主人的过错，甚至还因为这个心甘情愿地跟国都富商签订了不履行就会死的不平等条约。如此感天动地的无私行为，其背后原因却只是因为我不想给自己积攒仇恨。
    虽然我是个穿书的，但作为一个反派，我之于别人的意义就是被怨恨。打家劫舍、夺人所爱、陷他人于不义才是我现在真正该做的事。可现在的我宛如一个活雷锋，做的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不是为了自己。唯一和雷锋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把所有事情搞得乱七八糟了。
    如果这里也有命运这种说法的话，那么我现在这幅样子绝对是命运对我的抗争，他可能正在一面折磨我，一面冲我哭喊:你个不争气的!能不能好好地当个坏人？你让我面子兜不住，我可是会狠狠虐你的!
    唉，做反派真难，顺着命运走要被主角虐，背着命运走，要被命运报复。仔细考虑的话，对于反派来说，好像还是黑化更好一点。
    ……
    在我思考反派宿命问题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村外的大槐树下面。命运的相关问题都比较沉重，我决定暂且考虑到这里，黑化的事也先放一放。现在我要做的，是趁着自己很闲的这会儿功夫，把女鬼的事解决一下。
    我不懂风水，但也听过坟地旁边种槐树非常不好的这种说法。尤其是在这种神神叨叨的世界里，应该不会有人把已死之人葬在槐树底下才对，这姑娘怎么会被埋在了槐树底下呢？
    我带着满心的疑惑拨开了姑娘坟前的茂盛杂草，看到了一个已经快要被风雨磨平了的小土包，和一个将将高过膝盖的黑色墓碑。
    墓碑很矮，且向前下方倾斜，我必须把身体蹲得很低才能看清墓碑上的字。
    我本来是想看看这姑娘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姑娘，好搞清楚她夫君究竟去哪儿了。但当我蹲下去之后才发现，这个姑娘的死绝对不简单。甚至说不简单都有些不合适，准确来说这姑娘的死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她坟前的黑石块并不是墓碑，而是一个杀阵——“怨鬼笑”的阵眼之一!
    和其他杀阵比，“怨鬼笑”的杀伤力并不出色。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它可以将杀死之物的魂魄练成怨气极重的恶灵，实力强的修士甚至可以用它来创造怨鬼横行的人间炼狱。
    我看着那块黑色石头，脑海一片空白，等我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三尺之外。我连忙甩了甩晕沉沉的头，清醒了恍惚着的意识。
    发动“怨鬼笑”需要十分漫长的准备过程，且越到临近发动的时刻，阵内怨气越重。此时这个村子还算平和，这个阵法应该还处于准备的早期阶段，还来得及阻止!
    为了防止女鬼的魂魄再受影响，我暂时离开了这个村子，在离村子五里之外的官道边找了一间破旧客栈歇脚。
    进了客栈之后我封死了门窗，然后把先前收的女鬼放了出来。经过符咒的炼化，女鬼身上的怨气已经消去了许多，青灰色的面容也变得好看了一点。
    我以为她会因为我的欺骗而都我大发雷霆，但实际上她却表现得非常平静，眉眼之间甚至还透着一丝丝温和!
    我担心这其中有诈，便悄悄结了手决，以防这女鬼对我发起突然袭击。我往后撤了几步，对这女鬼道:“先前情况危急，不得已欺骗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女鬼并没有生气，但脸上的笑意却是已经褪去了。她看着我，对我道:“我知道公子无意害我，同样的，我也无意加害公子。所以公子还是把手上的动作收起来吧。”
    小动作被拆穿，我自然没了伪装的必要。我看她的神智清醒了不少，于是便问她能不能想起点东西，比如说她叫什么名字，夫君究竟是谁、去了哪里，又比如说她是怎么死的、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她想起来的东西比我预料得要多。她告诉我，说她并没有真的成婚，只是与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私定了终身。这个少爷出身修仙世家，是北国一个猎人头目的小儿子，他的家族掌握着北国将近半数的灵兽灵药交易，实力财力都十分强大。
    去年夏天的时候，这个少爷带队运了一批灵兽前往西疆，要去跟西疆人做生意。不料队伍离开之后便没在回来，姑娘等了四五个月，最终等到了少爷的死讯。
    留在北国的姑娘总觉得少爷的死另有隐情，便狠下心来将少爷身边的人和事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结果这姑娘就发现少爷其实是受人算计而死，本来去西疆的人根本就不是少爷。那个有心人调换了猎人首领的出行令，把本该去国度的少爷骗去了西疆，结果让少爷在西疆染了病，最终客死异乡。
    “在我死前，我本想去找原本被安排去西疆的那个人对质，没想到有人送了一封信给我，说我的夫君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麻烦暂时没法脱身。我知道那封信有蹊跷，但万一我的夫君真的活着，我的一时犹豫就有可能让自己错失救他回来的机会。于是，我被骗了……”
    这个姑娘的故事让人唏嘘，但其中隐藏的故事则更叫人印象深刻。
    和凌武两国不一样，西疆和北国不是统一的国家，他们都是以地区划分的松散联盟，属于实打实的动荡地区。
    西疆和北国的常见斗争都是区域内部的利益矛盾引起的，最多的就是两个家族因灵药灵兽之类的东西而发起的“家族间斗殴”。
    但害死少爷的斗争显然不是这种，听这位姑娘的叙述，少爷应该是被自家组织里的人害死的，而且害死他的人还是能直接接触组织重大安排且与西疆某势力有联系的人。
    西疆北国本就都是泥水潭，调查这件事的难度无异于站在泥水潭边上数泥鳅……
    我这都揽得什么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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