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二爷一家守了七天的灵，随后便将二奶奶入殓。
    火葬在这时还没彻底兴起，所以林二奶奶还是用土葬埋了。
    埋在了很远的地方，往那里去，要绕一大圈地从花崖上去，然后经过一段崎岖的路才能到达。
    那里山清水秀，树木成荫，风景很好。
    林家村的祖祖辈辈都葬在那里。
    他们立了个碑，碑上只写了些姓名生平，以及身份。
    二爷将妻子生前最喜欢的贴身饰品和一些小东西放入了棺材中，希望它们能够让妻子在那个世界不会太过寂寞。
    二爷家的两个儿子，此时都跪在坟前沉默掉泪，而一个出嫁的女儿听闻死讯也急匆匆地从隔壁村夫家那儿赶了回来，伏在墓前嚎啕大哭。
    两个星期前才回来看了父母一次的她没想到，只是两个星期不见，母亲便会就此长眠，母女二人阴阳永隔。
    大婶和二婶也随夫君一起跪着，偷偷抹着眼泪。
    在任何地方，婆媳关系都是一个很难的问题。
    但是在二爷家，却从来没有这些问题。
    二奶奶总是和蔼的，温和的。
    她对待任何人都很有礼貌，也很为他人着想。
    因此二爷家的婆媳关系也是极好的。
    二奶奶和两位婶婶总是一起做家务，一起织衣服，一起聊天。
    儿媳恭顺，婆婆温和。
    婆媳关系怎么可能会不好？
    她在家中时，二爷看似是家中的顶梁柱，说一不二。
    但是其实二爷也是听自己媳妇儿的，她说东，他不往西。
    然而二奶奶很少指手画脚，大多时候只是笑着为二爷提供一些决策的意见，从不强硬干涉二爷的决定。
    哪怕是儿子与儿媳有了矛盾，她也秉公处理，该谁的错就谁的错，没有偏袒任何人。
    这也使得两个儿媳都对她更是尊重，心里将二奶奶当做亲生母亲一般看待。
    二奶奶脸上总是笑呵呵的。
    她嫁给二爷几十年的时间里，没人见过她和谁红过眼，也没人见过她和谁吵过架。
    反倒是做了好吃的经常会端一些去给周围的邻居尝尝。
    再加上二奶奶是那种好帮人的性子，谁家有了困难，也会尽量的帮忙。
    哪家有了矛盾、纷争什么的，她也会公平公正地帮忙解决。
    在林家村，二爷的地位高崇，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林二奶奶平日里的为人处世。
    在林家村，二奶奶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二爷还要高一些。
    所以当她离去时，所有村民们都赶来吊唁，并且为二奶奶的丧事忙前忙后，而且没有丝毫怨言。
    此时林家村的村民们都沉默着，低着头，默默为林二奶奶祝福着。
    “二奶奶是寿终正寝的。”林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林一身旁，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她走之前还有所察觉，说了一句：我大限到了。”
    “然后她才去世的。”
    “老人家走得很安详。”
    林一偏头看去，小姑娘双眸通红，显然不止一次哭过。
    这几天为了二奶奶的丧事忙前忙后的她没有化妆，完全的素颜，可以看出她脸色憔悴了不少。
    但是说实话，在这一刻，林一被惊艳到了。
    脸色苍白，双眸通红的形象让他想起了一个著名的角色：林黛玉！
    憔悴中带着淡淡的妩媚，清纯得不似凡间女子，反而更像是天仙降世。
    那通红的双眸此时看上去也带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我见犹怜！
    “嗯。”林一又转过头来看向林二奶奶的坟，沉默着不说话。
    他和二奶奶没有多少交集，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为二奶奶祝福——即使他知道这并没有什么用。
    林芳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再加上那一副憔悴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受了气的小媳妇。
    很快，村民们就离散了开来，将场地彻底地让给了林二奶奶最嫡系的亲属。
    林芳她爹看了一眼站在林一身后的女儿，想了想，没有叫她，而是独自离去了。
    在场的除了二爷家的人，也只剩下了林芳和林一。
    二爷拿着一瓶农家土烧，沉默着，沉默着。
    快要哭出来的时候就举起土烧。
    吨吨吨。
    高浓度的酒精带着火焰烧入了喉咙，从喉管一路烧进了胃部。
    火辣辣的。
    他一生顶天立地，从未掉过泪水。
    他说：那是娘炮才流泪！男人只流血！
    他从来都以汉子自居，哪怕是当年当兵差点死在战场上，他也没有怕过，也没有哭过。
    但是今天，他想当一回娘炮。
    二爷哭了。
    他哭得很惨。
    他哭得很放肆。
    他哭得天昏地暗。
    他不要脸了。
    也不要形象了。
    这些天来所有的悲伤全部化为了泪水，砸在了土地上，溅起了泥浆来。
    他丝毫不在乎周围有没有人，也不在乎是什么人，更不在乎是不是人。
    林一见此也和林芳退去了。
    二爷是个汉子。
    一生顶天立地，从未掉过泪水！
    林一心想。
    风有些喧嚣，卷起了满地的白纸，四处纷飞。
    白色的安魂幡猎猎作响。
    整个林家村仿佛都因为二奶奶的离去而染上了一层凄凉的薄纱。
    人们往来种作间失去了往日的灿烂笑容。
    为了防止惊扰亡灵，他们说话开始变得小声起来。
    笑声少了。
    孩子们也不再像以往那么快乐。
    因为他们失去了一位和蔼的奶奶。
    也失去了一个供糖的稳定来源。
    在他们小小的心中，还留存着淡淡的疑问：为什么二奶奶这次睡觉睡了这么久？
    他们得不到答案，问父母得来的也只是：别问，你长大就知道了。
    所以他们渴望长大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
    二爷这几天憔悴了不少，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萎靡下去了，林一好几次都看到他愣愣的站着，却也不说话，只是无神地看着空气，口中有时还会呢喃些什么东西。
    本来林一是打算离开林家村了的。
    但是二奶奶的离开使得他又多停留了几日。
    林一实在无法在二爷那么悲伤的时候去找他询问顾家的消息。
    所以林一也就待到了现在。
    在二奶奶的葬礼后，他又待了好几天，这几天里，林芳好几次来找他，但是他都推脱说身体不适，将小姑娘打发走。
    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再招惹别人既是对别人的不公，也是对女票的不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