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秋日的室内有些热,光从纸窗透进来,在地上排列出泾渭分明的黑白。
“星儿。”
“咋啦?”
“靠过来些。”
“哦。”
李星着里衣,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了几下,躺在林宇怀里,紧接着,便听到他如释重负地呼出口气,道:“就像个梦一样……”
他忽然觉得脸上有些热,这室中实在是太静了,甚至能听到他的心,在快速地扑通直跳。
李星只觉那手臂将自己环绕住,紧接着,林宇整个人如同八爪鱼一般缠上来,迎面而来的,是如同白墙一般的雪白里衣,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别动,让我抱抱。”林宇察觉到怀中不安分的动弹,迅速道。
不多时,李星便听到轻微地鼾声传来,方偷偷抬眼看,见着这日思夜想的脸庞就在眼前如此沉睡,不由得生出股悲喜交加的情绪来。
他轻轻地从怀抱中抽出右手,如同轻纱拂面般,摩挲过那细微不可见的小伤疤,那皱起的眉头,眼角的细纹,通过小麦色的脸庞,再到抿起来的,显出些冷淡的薄唇来。
他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便往上探,眼中仅剩下那唇。
好软……
还有些甜……
忽然惊醒一般,李星猛的张开眼,如同偷腥小猫一般战术后退,只觉心脏狂跳口干舌燥,见林宇没有什么要醒的样子,嘴角弯弯像是做了什么好梦,只觉自己也有些乏了,便就着这个上好的枕窝,睡了。
八月初四,月将满盈。
京城中,正是入夜,一片沉静,城墙上点着几许火,巡逻的士兵靠着角楼,只不住打哈欠。
几阵秋风吹来,将打更人的呼喊吹散在空中。
但这一片岁月静好的气氛,在四皇子府中被完全撕碎。
“太医呢?!太医人呢?”
整个皇子府大门紧闭,所有下人都噤若寒蝉地待在厢房中,到处都是一片兵荒马乱的可怕模样。
一角的皇子居室外,高大男子身着轻铠,身侧别一把纯黑宝剑,此时目眦欲裂地扯起面前管家的领子,直要将他生吞活剥了般。
“已经、已经让人去请了!”管家声音发颤,几乎要尿出来,他深知这猛虎一般的男子完全做得出来,但事出突然,自己便已经吓昏了头,能做到此番已经是竭尽全力。
“将军,太医到了!”只见门口冲进来一黑衣侍卫,背上背着个花白老人,身后,一背着药箱的小厮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将军当下便弃了管家不顾,向属下迎了上去,向老太医一抱拳:“王太医,事出紧急,多有得罪。”
这不看不得了,王太医心头突突直跳,这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京都武首——秦诚!
这秦诚出身于武学世家,其父乃是前朝戍边将军之一,将着那些东南海猴子清扫个片甲不留,官至三品,后来因为站队问题,便被明升暗降到兵部里做文书工作,手上的兵权被扒了个精光。
本来,朝廷里人人都认为秦家便到此为止了,混个世家大族再联姻个几番,做个京城中流也是不错,没曾想,这是老天开眼,竟然是降了个武曲星到秦家。
大元二十年冬,四皇子李元降世。
同一天,秦家长子,秦诚降世。
当天,半夜时分气温骤降,竟是在初冬时分降起了大雪,整个京城都因此紧张起来,慌不择路地提前进入了隆冬。
然而伴随着皇子的一声啼哭,天光昏暗交集之间,这忽如其来的大雪,竟然是慢慢停了,并且此后一月间,却是一片晴天,令朝廷上下纷纷赞叹乃是天降祥瑞。
而在同一天降生的秦诚,由于皇子的光芒太过于强烈,而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的样子。
然而,他在之后的日子里,显露出了可怕的武学天赋。
在四皇子还在满地乱爬的时候,秦诚已经在到处乱跑,甚至爬上了院中小树,嘲笑着树下焦急的侍女们,此时他才两岁;
在四皇子开始研读各类圣贤,规规矩矩地学习如何当个小大人的时候,秦诚已经成了城北小恶霸,时长在府中上演,可怕父亲与调皮恶魔的追逐战争,往往最后以可怕父亲满头大汗,喘气不止的失败而告终,此时他才五岁。
而这时间上交汇的两人,终于在空间上交汇在一起。
谁也不知道,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是怎么样勾搭(?)到一起的,但是,在太学里,总是能看到那个调皮的身影后面,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小屁孩,传来的便是“你快些,不然不等你了!”“等等我!不会、不会被夫子发现吧?”“怕什么!有事我担着”……等等话语。
再后来,时光的指针拨得飞快,秦诚年仅十四,先后去了西南沙漠,同马贼试试厉害;再去中部军营,实实在在操练了三年,成了底下人的几个老大之一,混得“白面虎”称号;又亲自披肩带挂,于十八岁时,带领小支部队剿灭三倍数量的鞑靼游击,名燥朝廷。
经过这些年的运作,于二十六岁这年,成为了最年轻的四品大将军衔,再加上他和四皇子良好的个人私交,简直是各个世家的良婿典范。
此时,老太医就这么胆战心惊地,由着这人中龙凤将他恭敬地请到室内,并接过药箱,两人经过戒备森严的侍卫,拐过屏风。
室内数人见了,连忙起身行礼。
“情况如何?”秦诚随意扫过数人,最后,如刀一般的目光落到最后一人身上。
仿佛察觉到了,那身着月牙色长袍,面披面罩的侍从抱拳道:“将军,已经用静息丹护住心脉,以凰血丹维持身周运转,但……毒药的具体种类还未察觉出来……”
空气如同被一丝一丝的胶水缓慢填充起来,直让人感觉窒息。
老太医眼看着那侍从全身缓慢颤抖起来,紧接着,那颤抖愈发不可抑制。他从侧后方偷瞄了秦将军的背影,只见他动也不动,如同一只,正在沉思的老虎一般。
“好。”
随着这声,如同被打开坝口的洪水一般,所有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老太医见那侍从仿佛一瞬间被抽掉骨头一般,勉强支撑着才没有倒下去。
“你们辛苦了,去请方寸先生过来,然后回去休息吧。”秦诚道,侍从们忙称是,片刻不敢留地如风一般离开。
“王太医,请坐。”秦诚回身,搀扶着老太医坐到凳子上,顺着他的眼光,向床上看去。
床边仅有几盏油灯,有些昏暗的黄光,在那华丽典雅的床被上,拖出几片昏暗的黑影,仿佛预示着什么不祥。
什么?!!!
老太医瞳孔紧缩,心中警铃大作。
尽管半夜被拉起来,心中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他没曾想,这床上躺着的,竟然是当今圣上的亲儿子,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四皇子——李元!
“这、这……”老太医征求性地看向将军,见他面容严肃,目光炯炯,不由得心头一颤。
“如老太医所见,皇子被下毒了。”
这平淡的陈述如同惊雷一般在老太医耳边炸响,他脑海中不由得飘过各种念头:
竟然敢向皇子下毒,会是何人?莫非是?!
知晓了此等皇室密辛的自己……
仿佛看出老太医的想法,秦诚宽厚的大手按在他的肩膀,直将那浑身颤抖也按没了。
“如您能够治好殿下,一千两黄金。”秦诚也不避讳,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便打开药箱安放在一旁,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老太医勉强止住心神,他晃几下头,将那些多余的想法清除出去。
事已至此,不由得自己了!
屏息凝神,他从药箱里掏出个软枕,将床上皇子的手臂轻轻扶起,四指一放。
秦诚双手交叉环抱,就这么看着他施为。
紧接着,他便看到老太医抽出金针,点入额前、手足、小腹等等位置,不自觉地捏紧手指,大臂上肌肉暴起。
最后,老太医将所有金针收回,擦干头上的汗,向秦诚欠身。
“将军,恕老朽无能为力……”他此时充满了愧疚,更有种看穿事实的淡然。
“为何?”秦诚心头一紧,话音里便带上了几分压抑住的怒气。
老太医不由得苦笑道:“皇子这毒,身中许久,相必已经有近十年!”他停顿下,又道:“或是东木碱,或是蝎尾花,亦或是其他稀少的毒药,此种□□若是及早发现,通过放血疗法,尽管元气大伤却不及性命。但此时,皇子的毒已经深入骨髓,刚才您的部下已经用各色极品丹药将生机吊住,老朽,却也没有根治的办法了……”
“连您也……”
“哎,天意难测,尽人事,听天命。老朽这几日会为皇子以金针疗法施治,应该还能延缓月余,望将军能够查清毒药种类,说不定,还能救皇子,于阴曹门前。”
“必定会的!王太医,您先回去歇息。明日,明日我必将这毒是什么东西,给您仔仔细细地查出来!”
拍手招来属下,秦诚恭敬地将太医送出皇子府,三角眼便猛地眯起来,身形紧绷,嘴角下扬,高耸的鼻峰利刃般破开空气,如同苏醒的猛虎一般,散发出可怕的气势来。
“招了?”他朝身后问道。
“还没有。”
“哼,好样的!大皇子可是真真好样的……”
侍从闻言不自觉地后退了步,这话中的凌冽寒意,实质化地将他冻灼。
“你亲自去,三个时辰。不然……”
“是!”属下神魂一震,清晰地领会到那阵未完的语句是什么含义,如风一般奔向府中一角。
秦诚看向空中,此时正是夜最深的时分,连圆月都被乌云遮住,透出不甚分明的光亮来。
“哼,李德,竟敢使此等下作手段……”他不羁地扬起一边嘴角冷笑,一扬身后披风,大步向皇子房中去了。
方寸先生,希望你能给我带来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