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不,是我的吉米变聪明了。”巴特笑着接过那摞纸夸赞着他,眼睛却没有看过苏锦之一眼。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些会让任何一个儿子感到自豪的来自父亲的夸赞话语,都是他和心理医生请教来的,为了更好的控制尹歌。
苏锦之轻轻道谢:“谢谢爸爸。”
“爸爸爱你,我的小吉米。”巴特走过来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就大步地朝外走去。
苏锦之追上去:“爸爸,你不陪我吃饭吗?”
“我的小吉米,爸爸这月很忙,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饭了,大概下周也不能够来看望你。”巴特停下脚步,转身摸了摸他的头,“但是你要记得,爸爸是爱你的。”
苏锦之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原身尹歌可能会因为疼痛嚎啕大哭,但他生气和委屈的时候就会摆出这样的表情,巴特是知道的。
但是巴特还是没有改变他的想法,或许在他看来,尹歌除了听他的话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爸爸下个月来看你时,会给你带礼物的。”说着,巴特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条彩色软糖,随后再次转身,这一次他没有再停下脚步回头。
“吉米少爷今晚一定会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鼻子。”保镖用手肘撞了淮昼一下,靠近他悄悄八卦着。
淮昼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苏锦之的身上,他能看得出少年此刻很伤心,但是他却没有流眼泪,听到保镖这么说,淮昼问他:“这你也知道?”
保镖说:“先生每次说下周不能来看他,吉米少爷都会哭的,我们也是因为有一次他哭得太狠了脱水了才知道的。”
“那先生既然知道他会哭,他还离开?”
“毕竟先生有那么多的儿子。”保镖耸耸肩,”吉米少爷并不是唯一一个。”
淮昼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少年。
晚上,他看着两个男保姆帮助少年换了睡衣,然后给他掖上被子,正当他们想要唱摇篮曲哄少年入睡时,他却轻轻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的他们,声音闷闷的:“我要睡了。”
“那吉米少爷,晚安。”
“……晚安。”
保姆们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就给淮昼使了眼色叫他一起离开,等走到门口时,保姆们却叫住了淮昼:“吉米少爷晚上可能会哭,你得守在这里,必要的时候进去看看他,以防他脱水昏迷。如果少爷真的脱水了,你一定要来叫醒我们。”
“我会的。”
淮昼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晚上谁都想睡觉,把守夜这种辛苦的事交给他这个新来的保镖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且保姆们说的是“来叫醒我们”而不是“去叫家庭医生”,这两者是有实质上的差别的。
看来这座城堡里,似乎没有真正疼爱少年的人啊。淮昼神色淡淡地想着。
保姆们得到他的承诺后就放心离去了。
淮昼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轻轻推开故意没有合拢的门进了少年的卧室。
这间房子的地上铺满了厚重的地毯,但即使地上没有任何铺垫,淮昼还是能不发出一点声音走在上面,所以躲在被子里偷偷抽泣的少年根本就不知道他进来了。
淮昼走过到床边,看着被子底下拱起抽动的一包沉默了一会,然后将手轻轻搭上去,声音轻柔:“睡不着吗?”
第137章 如何杀死一个巨婴9
淮昼刚刚说完这句话,他就感觉到被子底下少年的身躯僵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将少年蒙住头顶的被子掀开, 而是保持着这个动作在床边坐下, 继续开口:“如果睡不着的话,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淮昼没有将苏锦之当做雇主, 要对他使用敬语, 而是从头到尾的将他自己和少年摆在一个同等的角度上,想要少年觉得他是一个朋友, 能够信任的朋友——起码暂时的把他当做朋友。
杀人有两种方式,一是迅速接近目标,然后在他惊恐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夺走他的生命;而另一种, 是花大量的时间靠近这个人, 成为他可以信任的朋友、爱人、或是亲人。与第一种方法不同, 第二种方法耗时极为漫长, 少则几个月或是几年, 更久远一些, 你得用一生去布这个局。
他曾经用第一种方式接近过少年,如果那天他开了枪,少年将会成为他金盆洗手之前最后一个任务, 但是那天他最终没开枪,所以他还可以用第二种方式接近少年。
少年一直以来都待在这个城堡里,他的周围没有任何朋友,他没有自闭症,所以在内心的深处他是渴望渴望拥有一个能够倾诉一切烦心事的朋友的。
淮昼垂着眼帘,非常有耐心地盯着被子里假装睡着了的人。
而躲在被子里的苏锦之, 也非常有耐心地在心里默数着数字,等到30秒过后,他才缓缓地拉开了被子朝淮昼看去。
那个男人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灰色的眼里是一片漠然,犹如一潭沉沉的死水不起任何波澜,与他听上去似乎带着些关怀的语气完全不符。
这让苏锦之再一次清楚地认知到他的身份——一个杀手,还是一个来杀他的杀手。
那几句看似温和的问候只是他的伪装,他虽然在电话里说过在他成年之前不会杀他,可那是因为他的心智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小孩子,而淮昼,是不杀孕妇和小孩子的。
苏锦之在心底暗恨,难怪一号这么放心让零号来监督他完成任务,因为这个世界一崩人设他就有被淮昼干掉的危险啊!淮昼之前还想要套他的话呢!更何况他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于淮昼的资料,没人天生想做一个杀手,淮昼变成这样一定有着什么原因,他要想完成任务,就得自己一点点摸索着走进淮昼的心里——在他被淮昼杀死之前。
想到这里,苏锦之就将视线挪开了,盯着厚毡毯上复杂华丽的花纹,轻轻吐出一句:“我想爸爸了……”
淮昼淡淡道:“下个月他就会回来看你了。”
“可是这样就没有人给我唱晚安歌了。”苏锦之刚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因为刚刚他的奶爸们就想要给他唱摇篮曲哄他睡觉,可是他却让他们走了,现在他再提出这样的理由,淮昼会不会怀疑他?
苏锦之马上抬眸看了淮昼一眼,见淮昼在看他,连忙补救地说道:“你能给我唱晚安歌吗?”
“不能。”淮昼半秒的停顿都没有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这个邀请,深灰色的眼底一如既往地平静。
苏锦之被他盯得浑身发冷,就差没往被子里钻了,但下一刻,他就听到淮昼对他说:“但是我可以在这里陪你,直到你睡着。”
等我睡着了你好干掉我吗?苏锦之眼泪汪汪。
淮昼俯看着少年,他侧躺着,眼眶周围透露着可怜的红色,长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凝成一簇一簇的,在清淡的月色的折射出细微的水光,脸上还沾着尚未干透的泪迹,没一会后看着他双眼又微微泛起水光,淮昼还以为他因为自己拒绝唱晚安歌又要哭了,想了一会从衣兜里掏出那个蓝柄奶嘴,递给苏锦之:“还想哭的话,你可以含着这个。”
保姆们说的——吉米小少爷含着奶嘴就不会哭了。
苏锦之睡觉的床头柜里有着一排奶嘴儿,五颜六色的什么都有,但是苏锦之刚刚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奶嘴是淮昼从衣兜里掏出来的,而且绝对是那天他失踪了的那个。
但鬼使神差的,苏锦之盯着这个奶嘴看了一会,还真的忍不住把它含进了嘴里。奶嘴软软弹弹的,没有什么味道,苏锦之叼着它看着淮昼,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睡吧。”淮昼抬起左手,在他的额头上轻轻抚了一下,将他额前在被窝里被蹭乱的碎发拨到耳后。
男人的手干燥温暖,手指在摩挲过额头的时候带来些轻微的酥痒,几秒钟轻轻离开,但这种麻痒的感觉还停留在皮肤表面,然后顺着神经传遍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苏锦之对他的这个动作可谓无比熟悉,即使这个世界淮昼和以前不太一样,但苏锦之知道,他在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无论外表和眼神再怎么冷漠,在他的心底深处,一定是温柔的。
更何况,他伸出的是左手。
淮昼的右手掌心里有着厚厚的茧子,因为那是他拿枪的手,但他却没有用拿枪的那只手来抚摸他,而是换了另外一只手,这从某种角度来来说能给人无限的安全感。
“晚安。”淮昼还坐在床边,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话。
苏锦之没有回应他,他咬着奶嘴,一开始只是打算闭着眼睛装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淮昼就坐在他身边的缘故,他真的没一会就沉沉睡过去了。
淮昼看着少年的睡颜,心底突然间升起一些对他的羡慕,羡慕他能够这样睡一场安稳的觉,也许还会梦到他喜欢吃的那些甜点,不像他,梦里也不得安宁。
做杀手太久了会累,干这一行的人是没有朋友的,因为没有办法完全信任对方,所以再熟的朋友也只是偶尔的搭档,更别说可以依靠拥抱的亲人,他们是孑然一身的行走在黑暗中的影子,永远见不得光,永远要提防着黑暗的深处什么时候跃出一只光明兽,将他们焚烧殆尽。
淮昼看过很多书,也听过几场歌剧,他每年还会去海边旅游,甚至还会弹钢琴,连小提琴也会一些。在旁人看来,他是个成功的精英人士,拿着高薪,享受着高水平的生活,可是他活的这些年里唯一做过做得最好的职业就是杀人。他拿到的每一分钱,但沾着不那么干净的血液,所以刚刚触碰他时,淮昼下意识地用了他稍微干净的那只手。
只是那轻轻地一碰,就让他的手指有些痒了,痒得他想要抽只烟出来夹在手指之间,或者是——再触碰他一次。于是淮昼看了他一会,伸手勾住蓝柄奶嘴的吊环,将奶嘴从少年的嘴里抽了出来。奶嘴离开少年嘴唇的刹那带出几缕银丝,被空气隔断后落在他的唇上,亮晶晶地衬着他猩红的舌尖。
也许是一直含着的东西没了,少年抿上嘴巴下意识吮了几下,却没有吃到想要的东西,蹙着眉翻了个身。
淮昼给他掖了掖被角,最后用手指在他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后起身离开。
第二天清晨,苏锦之发现他昨晚含着的奶嘴不见了,他以为奶嘴在他睡觉的时候被他吐了出来掉在床上,所以他醒来后掀着被子还在被窝里翻了一会,但是始终没有发现奶嘴的踪迹。
淮昼和保姆们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苏锦之抱着被子在床上发呆的样子。保姆们担心苏锦之哭闹,刚一进门就给他塞了个奶瓶,然后上前解他的睡衣扣子。
奶瓶了灌满了温度适宜的牛奶,苏锦之抱着咕咕地喝了好几口,以此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来这个世界好久了,但是苏锦之还是没有习惯男保姆们每天给他穿衣换衣,但是他不能躲,因为尹歌是不会自己穿衣服的,况且苏锦之相信,就算他自己来,他也是没有办法给自己穿衣服的。
苏锦之咕完奶瓶,伸手套衣服的时候瞄了一眼淮昼,小声道:“奶嘴……”
男保姆听到他的话还以为他还想含着奶嘴,二话不说拉开抽屉马上就从里面拿了个粉红色的奶嘴塞进他嘴里,苏锦之叼着奶嘴,想要说不是这个,可是他对上淮昼望着他的灰色眼睛后,又突然不敢吱声了——万一那个奶嘴是淮昼试探他用的呢?
试探他记不记得……他就是那天来杀他的那个凶手。
苏锦之现在已经不觉得那天淮昼不杀他是因为对他一见钟情了,毕竟淮昼不仅套了他的话,现在看到其他男人帮他穿衣服都这么淡漠,看来是真的打算伺机干掉他了!
但是那天他为什么没有开枪呢?真的是因为他的心智只是孩子的缘故吗?
苏锦之虽然还是想不通这是为什么,但他现在已经不敢瞎搞了,到底要怎么拯救淮昼他得再从长计议一下。
今天是他练琴的日子,但是苏锦之吃早餐时一直在想怎么拯救淮昼,打入他的内心,直到去了琴房后也一直在想,弹琴时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一时没注意还弹错了一个音。
流畅的曲子中间突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音符,如果是普通的不懂钢琴的人可能听不出来,但是淮昼他会弹钢琴,这个错场的音符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于是等这首曲子结束后,他开口问苏锦之:“还是在想爸爸吗?”
苏锦之:“!”
“嗯……”苏锦之开始想措辞,但他怕说多说错,就直接应下了这个问题。
淮昼没有说话,直接抬腿朝他走了过来。
苏锦之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都放缓了一些,生怕喘大了气淮昼就会迅速掏出枪来干掉自己。
还好淮昼走到琴边就停了下了,长腿往他面前一杵,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苏锦之能够感知到他打量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那视线仿佛带着炽热的温度,燎过他的身体的每个角落,哪怕他身上穿着衣服,他也有种自己被剥光了放在淮昼面前的感觉。于是苏锦之没忍住,抬起头看了淮昼一眼,却刚好对上他没有什么感情的灰色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淮昼的唇角微微勾起了些弧度,然后弯着腰靠近他,声音柔和:“你在怕我吗?”
第138章 如何杀死一个巨婴10
苏锦之听到他问自己这个问题,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炸了起来, 一粒一粒从胳膊攀爬脖颈。
他只穿了一件薄而宽松的圆领毛衣, 因此淮昼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骤升的小颗粒,这令他的恐惧无法掩藏。
但很快, 淮昼就在他坐的钢琴椅旁边半蹲了下来, 将他整个身高压得比坐在椅子上的他还矮,这个高度使刚刚叫人难受的压迫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淮昼也没继续盯着他看,而是伸出手在琴键上按了几个音。
灵动好听的琴声从他指尖泄出,苏锦之凝神细听了一会, 发现这首就是他刚刚弹过的那首钢琴曲。
“这首曲子你刚刚弹过。”淮昼开口, 一天之中他很少说话, 这就导致了他每次开口时声音都带着微微的沙哑, 为他本就低沉的嗓音添了几分味道, 就像是情人在耳边的私语呢喃。
“这里, 你刚刚弹错了。”淮昼弹了前奏让他认出这首歌以后,就跳到了他刚刚弹错的部分,将正确的音调在琴键上缓缓按出。
“哦……”苏锦之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只好把双手放到琴键上弹了一遍淮昼纠正过后的版本。
尹歌其实不会弹琴,他从来都没有任何一点关于音乐的学习基础,他之所以会弹钢琴全仰仗于他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他看过一遍的琴谱就不会忘记,也记得琴键上所有的键音,知道每一个音符该从哪个琴键上发出,因此他能够最完整地复制一首曲子出来。
“这一次对了。”淮昼说完这句后就站了起来, 缓缓退朝一边站定,然后继续盯着他看。
苏锦之停顿了一会,见他不打算再上前来做些什么的时候就只好继续弹琴。但苏锦之不知道,那是淮昼最后一次试探他,但是却不是试探他还记不记得他就是灰眼杀手,而是为了试探他能否成为苏锦之的支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