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8章
两人相交泛泛,一个做他的富商,一个当他的警察,偶尔会聚在一块吃顿饭、喝顿茶,维系着两人的是一种微妙的信任。对于余罪而言,处得久了才发现有时候男人也很耐读,比如魏锦程,他有着比警察还好的自律性、有着传统勤俭的好习惯、有着豁达和气的处世态度,修养高到这种程度,足以让任何认识他的人,改观对商人的态度。
“没用,确实没用。”魏锦程很确定地结束了半个小时的研读,放下了杂志,看着余罪。还是没明白,余罪拿这堆垃圾来问他是什么意思,而且是一堆过时的垃圾,他强调着:“当手纸都嫌硬。”
“没有任何在你看来有价值的东西?”余罪问。
“绝对没有,我都不看这种杂志。”魏锦程道,“别看上面忽悠得一溜一溜的,什么商界新星、什么精英,那些精英在没有成为精英之前,这种杂志绝对不是他们的事业向导。”
余罪保持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突兀地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听说过卞双林这个人吗?”
“谁?”
“卞双林。一点一下,卞,双木林。”
“耳熟……”
魏锦程想了片刻,狐疑地看着余罪,联系到余罪的身份,他不确定地道:“你说的不会是……”
“那应该就是了。”余罪笑道。
“我们那一代,现在还没破产的商人,基本都认识,这是个奇才,不过好像下场不怎么好。”魏锦程评价道。
“他是个诈骗嫌疑人,奇才从何说起?”余罪笑着问,提醒着,“莫非奸商和骗子,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
“呵呵,你还别埋汰我,其实大理是通的,商人低进高出,挣一分利就是商人,挣一半利就是奸商,挣一倍利那就是骗子了……呵呵。”魏锦程自嘲道。
“那这样的话,你那块地,可挣了不止一百倍的利啊?这叫什么?”余罪问。
“哦,这种就叫成功人士了,和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是一个理,财富累积到一定程度,任何政权都会向你伸出橄榄枝的。”魏锦程道,笑容里多了一份自信,一份比以前从容更甚的自信。
“我记得你也说过,一分利养家糊口,一倍利破家灭户。”余罪笑道,这无关嫉妒,只是他总觉得一个人飞黄腾达得快了,副作用总是有的。
“这是我父亲的理念,没错,只是可怜啊,我只是个逐利的俗人,实在变不成圣人啊,呵呵。”魏锦程道。
这个话题将进入死胡同的时候,魏锦程识趣地停止了,毕竟和一个普通的人讨论财富的问题,有炫耀之嫌。他转着话题问着:“对了,你怎么忽然提起卞双林来了,我说他是个奇才啊,是因为他眼光不错,他是咱们市的第一代股民,最早进入证券、信托市场,他几乎也是最早的私募发起人了……不过有点可惜啊,积累财富太过心切,开始诈骗了,当时他的事很轰动,有不少人栽在他身上了。”
“呵呵……我要告诉你,这些资料都是卞双林要的,你会不会觉得,它应该有点价值呢?”余罪问,这才把来此的主旨说出来了。
魏锦程吃了一惊,想了想,然后又从头开始道:“我得再看看,这个人呼风唤雨的时候,我还没有登堂入室呢。”
说干就干,魏锦程还真从头开始了,比第一次更认真了,连余罪也揣摩到魏锦程的表情的含义了,不管是出于景仰还是出于神往,卞双林这个人,应该不简单。
四个小时后,余罪出现在五一商厦顶层的书市。
奇人就是奇人,魏锦程看了三遍,中午两人一起吃饭又讨论了很久,仍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的的确确就是普通的杂志,有刊号、有发行单位、有正式注册的登记,和所有的垃圾杂志一样,发行量也不大,很多就是靠那么点广告支撑着,实在找不出能让人感兴趣的东西。
告辞了魏锦程,余罪到了商厦,这儿有个私人书吧,是来文推荐的,据说是高职厚薪的白领最爱,多数在逛商场之余,会在这里消遣点时光,特别是财经类的书籍和杂志,据说很畅销。
从书市信步走过,对于读书不怎么多的余罪来讲,除了看一些重口味的刑侦类、心理分析类的,其他的还真是少有涉猎。粗粗看看,还真是兴味索然,《财经周刊》《第一财经》《商界名人》《环球经济》《财富》《商业周刊》……眼花缭乱的财经类占了接近一半的空间,剩下的就是让人蛋疼的时装、时尚以及和时尚相关的流行小说了,他注意到了,还真是很畅销,下午时分,总有来闲逛的男男女女,时尚打扮、自信一脸,装模作样的卷上几本,像成功人士一般,不过余罪很清楚,这是一种装逼的模式,真正牛逼的,像魏锦程那种会捞钱的货,根本就不看书。
可这里面会有什么?
余罪慢慢地翻阅着,商界名人的专访、全球经济发展态势、股市行情、还有各种理财产品的介绍以及投资指南,枯燥到非专业人士根本无法看懂的程度,在这种杂志里,似乎隐藏不住什么秘密。
他翻看着,又一次拿出了卞双林交给他的手机。这个人有点邪,身无分文地假释出来,一转眼就换了身人模狗样的西装,现在都不清楚他哪来的钱又是买衣服,又是买手机。
很明显这是一个崭新的手机,余罪在这部手机里找到他列出的杂志清单,还有一份详细起诉运营商的细节,前者余罪还没有给他准备好,而后者,官司已经赢了。
不得不佩服这个老骗子的心机,可能从最初接触案卷开始,已经想到了最后一步,即便抓不到诈骗嫌疑人,也能通过法律途径找回损失……办这么多事,难道就为了换上一堆过时的杂志,寄回监狱,他一天到晚翻着玩?
偏偏想不通的事,恰恰就是正在发生的事,放起了手机,余罪找了几本新出的财富杂志,卷着正准备付款离开的时候,蓦然间眼睛一滞,站在柜台前,愣了。
眼光投射的方向,另一位也愣了,她挽着一个高个的中年女人,在看到余罪的一刹那有点失态,那中年女人讶异地问了句,她解释了句,然后信步朝着余罪走来了。
安嘉璐……安安……余罪心蓦地一抽,在她娉娉婷婷而来的脚步间显得有点惶恐,在她靓丽的裙装摇曳而来时显得有点紧张。婚姻像一道天堑,隔绝着你和除了爱人之外的其他异性,特别是这位在他的婚宴上失态,惹得他和林宇婧吵了不止一次的女同学。
“好巧啊?”安嘉璐笑吟吟地迎上来了。
“是好巧,你……没上班?”余罪尴尬道。
“我们窗口单位,轮班的……你是……哇,学习理财来了?”安嘉璐夸张地道,睁大了眼睛,直接夺走了余罪手里的杂志。
“替别人买的……那位是?”余罪发现那个中年妇女,老是警惕地张望,他信口道,“你妈妈?”
“长得像吗?”安嘉璐不无得意地问。
是位风韵犹存的女人,余罪了解到,这位妈妈是有名的律政金花,后来嫁了位监狱长。那监狱长和许平秋是平级的,这种人自然不是他愿意评价的,他笑笑道:“像。”
说得好淡,很多谋面的或者会恭维女儿比妈妈漂亮,或者会说妈妈和女儿像一对姐妹,安嘉璐皱皱眉头,感觉到了余罪话里淡淡的疏远和距离。她无聊地翻翻杂志递给了余罪,却幽怨地、关切地问了句意外的话:“你……过得好吗?”
“就那样吧。”余罪道。
“张猛调到区司法局了,我上周还见过他,他和厉佳媛都有小baby了。”安嘉璐笑着道。
“他是比我强啊,造人都快一步。”余罪尴尬地笑道,惹得安嘉璐眯眼笑了,笑着却是不自然地把玩着手指,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言以对。
“调调工作吧,总不能一辈子干刑警在一线拼命啊,我听说你们支援组都撤了……其实工作就那么回事,有个领工资的地方就行了,没必要那么拼命的。”安嘉璐轻言道。她感觉得出,余罪身上变了很多,那种肃穆、那种孤独、那种冷峭,越来越雷同那些长年拼杀在一线的刑警了。
“我履历上有污点了,除了在一线,我还真想不出哪儿更适合我这种人,况且,我也很喜欢现在干的事,就不难为上级了。”余罪笑道,曾经坏坏的笑里,已经带上无奈和自嘲的味道。
轻飘飘的话还回去了,“污点”这个词正是安嘉璐最在乎的一个词,她欲语又止,尽管已经过去数年,仍然能从她脸上找到不适的症状,余罪抬头示意:“你妈妈叫你。”
安嘉璐回头看了眼,再回过身时,余罪已经走向了收银台,正向她轻轻地招手再见,那微笑,朋友式的,一点也不像她记忆中能刺激到她的贱笑……她突然发现,她一点也不喜欢他现在这个样子,相比现在的中规中矩,她倒更喜欢曾经那个不守规矩的坏男孩。
“说什么呢,说了这么久?”漂亮的妈妈在问。
“我同学,随便说了几句。”安嘉璐搪塞着。
“少蒙我,以为我不认识这个名人?”妈妈在敲边鼓了。“认识还问我?”安嘉璐呛了母亲一句。
母女俩,似乎有某种芥蒂,一言不合,安嘉璐拂袖而去,气得当妈的直叹气。
就像所有的擦肩而过一样,安嘉璐奔跑着下了电梯、出商厦,茫然四顾着人来人往,却再没有看到余罪的身影。她呆呆地立着,记忆里却在回放着,那个当众戏弄送她玫瑰的男孩;那个打肿脸充胖子用半个月工资请她吃饭的男孩;那个明明喜欢,却从来没有向她说过一句、给过好脸色的男孩。
生活,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安嘉璐好失望地消失在如潮的人流中。
真相,也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商厦外的街道慢行着一辆车,车上四人,其中一个捧着笔记本,盯着笔记本上移动的红点,其他人对比方位的时候,却被如织的人流难住了。
“这到底是在找谁啊?”开车的问,找了几天了,这个信号时继时续,真把哥几个累惨了。
“老板交代的,不管是谁,都得找到人……跟着,总不成他一直在人堆里吧。”另一个人道。
“信号好像停止了?”一人道。
其他人齐齐看着方向,是一辆公交车停下了,鱼贯上车了一群人,那种十六轮的公交载客上百,仍然是无法确定目标。有位骂了,就像故意躲咱们一样。
还真不是躲,要躲也是躲安嘉璐,上车的余罪摸着手机,两部,一部接到了鼠标的电话,让他去会合,另一部是卞双林的手机,他顺手关了,准备把这个想不通的答案暂且放下。
可他无从知道的是,随着他手里卞双林那部手机关机,后面追踪的人,又一次失去信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