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余罪检察院自首(8)
“不会很重,争取一个缓刑没问题,他参加的多次任务都涉及警务秘密,完全可以不公开审理。”史清淮道。
“糊涂。”许平秋一欠身,坐正了,指着史清淮道,“你们和他待这么久还不了解他,他根本不怕坐牢,在牢里他比外面还滋润;他也根本不要名声,反正都没有了。不相信你们等着判个缓刑,他回头拍拍屁股,得意扬扬就走了。”
众人都愣了,似乎许平秋对此人的认识,根本就还在底线以下,自首都没有拔高那么一点点。
好像也是,此人抗挫能力不是一般的强,对了,都忽视他的贱性了,如果对比以前的表现的话,此举可能还会有什么深意?
“不要相信表象,不到生死关头,你看不出他是什么货色。我不否认,他有想坦荡做人的成分,但那成分占多大,得打个问号。”许平秋点了支烟,袅袅烟气升起,后面是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他指节叩着桌面道,“如果单纯自首,单纯要追求一个公道和正义,那自首就不应该是这么个情节,马鹏的事,他为什么不大白于天下?还有那帮子狐朋狗友的事,为什么不交代出来?要摸着良心说话啊,我们怕不得都去自首去,哼!这个兔崽子,想溜。”
有人笑了,是任红城,他也许更理解余罪一点儿,不过在他看来,许平秋的看法也有点儿过激。
“可要真调查,放不到桌面上谈啊。”万政委道,知道余罪干过事,不管私事还是公事,可能都不干净。
“啧,老万啊,你天天发言讲话,难道讲的都是真话?现在各派出所、刑警队的经费,顶多能到位三成,剩下的怎么来的,我都说不清,你帮着解释一下吧,拿出你政工干部的水平来。”许平秋道。老万一脸尴尬,两人平级的时候就经常开玩笑,政工政工,全靠嘴功,这场合拿出来,他却是不敢再往下说了。
反正就那一套,你查吧,到时候哪个派出所和刑警队都这样,那还算问题吗?
当然不是问题,法不治众,一拖二拖估计就不了了之了。
“肖梦琪、清淮,你们俩拟个方案,会同市局督察和纪检,招待一下检察方来人。”许平秋直接安排道。
“可……这个事。”史清淮讷然了。
“我不会教你怎么办,我也不会办,但你必须把这事情办了,明白吗?”许平秋直接道,把史清淮噎住了。史清淮看向肖梦琪时,肖梦琪恍然大悟道:“搞一份余罪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加上战友牺牲受了刺激,进而引起心理失常怎么样?我是学警察心理学的,这样的话,对这些貌似不合理的行径,就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不是搞一份,他确实有点儿心理失常,任何人目睹战友死在面前,恐怕都不会好受……没进精神病医院就不错了。就这么办,准备迎接调查吧。”
许平秋掐了烟,挥手屏退着众人,众人次第出了局长办,肯定是去私下议论了。不过此时许平秋脸上却意外地浮现出了笑容,他拨通了邵万戈和李杰的电话,就一件事,要找邵帅,他实在有点儿纳闷,解铃的钥匙怎么可能在邵帅的身上……
官方辞藻
“咳……咳……咳……这个,正式调查告一段落了,啊,这个,由冯检察官说下吧。”
万瑞升开始心虚了,免不了有点儿紧张,公检法虽是一家,可一娘生九种,不可能都穿一条裤子,总是有区别的。
这不,从分局到刑警队,调查了整整三天,有总队的政委陪同,还有监察、督察全程跟着,倒没干涉,招待得无微不至,连检察官都觉得自首的这个人不简单了。
至于过程,还真是牙疼,派出所和刑警队本身就是问题一堆,罚款敢列支经费和补助,收缴敢直接当奖金发,不过想找证据可没那么容易,单看账目,除了一塌糊涂就是糊涂一塌。
基层就这样子,检察官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哪。所以过程基本寸步未进,反倒是不管领导还是下属,对余罪都竖了个大拇指,而成绩也是放在那儿的,几次闻名遐迩的大案都是他破的,这回检察官们算是见到神探的真容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我们中院的意思也是通过这次调查,把立的这个案子彻查澄清一下,现在证据很确凿,首先,他上缴了四十七万,仅凭这一点,这个案子……”
“等等,这个事,既然无法证明他是非法所得,那它就是合法的,总不能他交出来说是赃款就是赃款吧?证据呢?”万瑞升义正词严道。
问其他人?算了,一块儿分钱的,谁敢说?
检察官牙疼。另一个道:“他交代得很详细,几次抓赌,他从中都抽掉了一部分中饱私囊了,人家都承认了,这事……”
“这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有证据表明的都在这儿,他们严格按规定上缴的,当然,这是我们系统内部的土政策。我们经费来源很大一部分都是罚款和收缴,不能用中饱私囊这个词形容啊。”
肖梦琪递出一份账目表,那数字让检察官眼睛瞪大了一圈,几人互传着看,都不悦地瞪着公安这干人,一千多万,全部收缴回来了,其中不少都是以各种名目进入经费序列的。
“这个我做一下解释,但凡抓赌,我们是这样分配的,一成留基层,其余上缴,他这个可缴得清清楚楚,余罪同志在这一点上,是很有原则的。”万瑞升道,摩挲着下巴,这话说得他嘴有点儿苦,给一个下属圆这个谎,可是他这么多年来的头一遭。
“我补充一句,还没有结束的第二制药厂非法制售处方类药物一案中,他奉命和嫌疑人私下接触,嫌疑人用于收买他的金条、有价礼品以及现金,包括纷传他敲诈勒索的钱,累计上缴了四百余万,还有各类毒品,三十多千克。”史清淮代表禁毒局方道,充分证明,钱真不是问题。
这数字着实把检察人员吓住了,有人喃喃道:“可截留总归是违规啊?”
“确实是违规行为,可也没办法呀……和贩毒人员接触,总不能穿身警服吧?总不能列支局里那些正规的经费吧?他们也是没办法,只能以查养查,只能通过这些并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去实现一个光明正大的结果……当然,我们并不准备袒护他的违规行为,一定要严肃处理。”万瑞升道。
违规和违法是两个概念,开始嚼字眼了,明显有袒护之嫌,可袒得有理有据,就连检察方也不好穷追猛打。有一个检察官为难地说:“可这钱呢?他自己都承认是收的黑钱,我们怎么处理?”
“这个我来解释,给各位看一组这个照片……”肖梦琪递着,吓了检察方来人一跳,是枪战现场的照片,鲜血淋漓,肖梦琪解释着,“五月十日案发那天,他带着行动队员直冲贩毒团伙的老巢,以数人之力力挡这个装备精良的团伙,对方一死六伤,我们也殉职一个同志,那是他最好的战友……各位领导,设身处地想一想,亲眼目睹战友牺牲在自己面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空气凝重了,大家被这个学过警察心理学的女人说得好凝重,她深情道:“他很痛苦,在那次枪战中他身中一枪,二十几个小时才清醒过来,追悼会那天,他趴在战友的坟上碰得头破血流,一直在哭喊着为什么不让我替你去死……哎,好多人都劝不住。”
空气更凝重了,肖梦琪动情了,她惋惜地说:
“这几个月他一直在进行心理治疗,可他拒绝治疗,一直把战友的牺牲归咎在自己身上,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警察,于是他想离开队伍,就选择了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要去自首,要证明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警察……坦白地讲,凡在一线和那些嫌疑人打交道的警察,哪个都不会是干干净净的,毕竟他们是站在黑与白界限的最后一道屏障上的,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污点,但这并不妨碍我们这支队伍的光荣和优秀。我这样说一句,他并不在乎这些钱,否则他不会坦荡地扔出来。”
好,史清淮看到检察官们黯然了,他兴奋地握握拳头。
沉寂片刻,一个检察官叹着气,虽然有点儿感动,但还是语重心长地说:“肖主任,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我问的是这笔钱,不是他的经历。”
“我已经回答你了,他有心理问题,大脑受过刺激,而且不止一次,据我们心理学专业诊断,应该是人格分裂症候群,他为了任务进过监狱,而且长期和嫌疑人打交道,所以在潜意识中,那个嫌疑人的行为模式,已经逐步形成独立的人格,当战友牺牲激发之后……他就选择了自首,他把自己当成嫌疑人了。”肖梦琪道。
这高深的理论听得检察官一愣一愣的,诸人面面相觑,喃喃地说:“不像啊,那人冷静得很,非常清醒。”
“所以我说他有另一个独立人格,我问冯检察您几件事,你们接待的主动自首的公务员,特别是公安干警,很多吗?”肖梦琪问。
“基本没有。”检察官摇头了。
“那他去自首的时候,显得很平静,对不对?”肖梦琪又问。
“对,非常平静。”冯检察官道。
“这就是答案,以一个科级的公安干部身份去自首,而且在这种改变命运的事面前,还能保持这么平静?如果不是精神类问题,那冯检察,您觉得症结何在呢?难道有人高尚到……非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肖梦琪问。
这么一想,还真像精神有问题似的。
冯检察官犹豫了,他随意问:“网上纷传的那些照片呢?这里是纪律队伍,不可能这种事也能容忍吧?”
“这个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这是询问笔录以及调查报告。”督察处那位领导咬着牙递了份材料。
照片是真的,但是是在余罪服用过量药物和头部撞击昏厥后被姚曼兰等人设计拍摄的。最初是从戚润天手里流出来的,究其原因,是他经营的晋祠山庄地下赌场被查,进而因怨生恨,设计了这个余罪收受性贿赂的证据,为的就是抹黑正在调查涉毒案件的警员,为他们的逃逸扫清道路。同时已经证实与照片相关的申均衡、戚润天均涉嫌制毒案件,这里附有涉案人员的口供。
“这也是精神刺激的一个方面,任务结束后他因为这件诬陷的事身败名裂,加重了他的病情,也为另一个分裂的人格提供了滋生的土壤,在痛惜战友的同时,他把错误全部归咎到自己身上,于是就出了这件啼笑皆非的事……”肖梦琪痛心地说,其他人默不作声地看着。
一个检察官把报告收了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也相信余罪同志的确为公安事业作出过很大贡献,这个立案拖到现在我们也有这层意思,真正不是危害人民群众、危及我们事业的害群之马,我们总是不忍下这一刀的……余罪同志本人不管是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出于内疚心态引起了心理状态变异,我表示理解,要真对他处理,我们还真有点儿于心不忍。”
万瑞升、肖梦琪等人长舒了一口气,同情这张牌终究还是起作用了。“可是,”检察官转折了,他郑重地说,“如果真存在以自伤诬陷嫌疑人袭警,进而把他拉下马的事实,他仍然是要负责的,法律可以有同情的成分,可情理终究不是法理,哪怕他拉下马的是一个贪官污吏,大快人心,哪怕他是一个敬职敬业的警察……不能因为是一个嫌疑人,就可以容忍程序的不合法,有一天如果同样的事发生在普通人身上,发生在无辜的人身上,我们恐怕要追悔莫及了吧?”
“如果真有这种事实的存在,我们严肃处理,听从检方安排。”万瑞升道,有点儿尴尬,检方明显是逼宫了。
“贾原青今天就被押解回五原。”有位检察官看看时间道,“很快就有定论了,我们再等等,中午之前就有结果。”
在座的,胸前起伏,心又一次被揪起来了,其实钱还是小事,那件事才是要命的事,而且尚无定论。
车停在第三医院时,从车窗里透进去,带着霾味的空气让贾原青觉得是那么熟悉,而且有点儿不舒服,和汾河劳改农场的空气质量差得太远,相比而言,他倒是更喜欢那里的田园气息。
后门开了,他躬着身,小心翼翼地下车,管教干部给他解了手铐,他机械地躬身说谢谢。
头发花白了,不过很干净;脸晒黑了,不过很健康;换的这身旧西装很合身,似乎曾经是单位统一定制的,是女儿探监的时候送进去的。他整整衣服,踱向医院门厅,管教在背后亦步亦趋跟着。这种经济犯罪嫌疑人没有什么危险性,不过专程从劳改农场回城探亲也算是法外开恩了。
门厅边上,有位姑娘看着看着就掩门哭了,曾经那么意气风发、曾经在女儿眼里无所不能的父亲,转眼间就成了这样,她抽泣着。旁边的邵帅揽着她的肩小声道:“快去啊,不认识爸爸了?”
贾原青踌躇了,有点儿难堪,回头悄声跟管教干部说:“这是我女儿。”
管教干部没有什么表情,示意着:“时间是半个小时,还要接受询问,抓紧点儿吧。”
“谢谢。”贾原青鞠了一躬。快步上来,揽着女儿,悲恸间,大把大把地抹泪,父女两人相拥而泣,女儿泪水涟涟地牵着父亲上楼,去看躺在病床上的母亲。
邵帅被挡住了,两位管教守在门口,根本不容闲人接近。
哭声,就听到里面不断的哭声,是女儿的哭声,还有他妻子撕心裂肺的恸哭,一直在哭,悲欢离合之于一个家庭,仿佛只有眼泪才能诉说天各一方的愁苦。一家人一直在哭,直到时间结束。
那位虚弱的母亲在女儿的搀扶下,居然奇迹般地站起来了,居然奇迹般地清醒了。透过门缝,邵帅看到了,她在泪眼婆娑地伸手抚着丈夫瘦削的面庞,给他抹去泪。贾原青揽着女儿,在叮嘱她照顾好妈妈,离别又是一掬热泪。
“谢谢。”
“谢谢你们。”
“谢谢你们。”
他妻子谦卑地拉着女儿给管教行礼,管教干部安慰着,把人劝住了,拉着贾原青出门了。
没有往下送,那只会更增难堪而已。贾原青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妻女,挥着手,让她们回去,路过摁着电梯的邵帅时,贾原青拱了拱手,谢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