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余罪检察院自首(4)
“有,最起码我知道了温柔乡是什么样子,最起码知道了纸醉金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比我们过得强一千倍、一万倍不止。没错,我输了,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但我没机会后悔,也不想后悔,我错的地方很多,但你们所说的背叛誓言和忠诚,我不觉得那是错。”杜立才道。
“是吗?我没有心情嘲笑你,我只看重真相,可能你撞车前后发生的真相你都不太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在你出事的三天前,顾晓彤已经离境,你们这对露水鸳鸯的感情不那么深嘛,你在前方为她拼命,她在国外等着数钱哪。”许平秋道。
杜立才皱了皱眉头,似乎不相信。
“还查到点儿细枝末节的事,顾晓彤本身就吸毒,她的私生活很糜烂啊。”许平秋又道。
杜立才撇撇嘴,尔后狠狠地咬着下嘴唇。
“她是不是答应你,要给你提拔、升职什么的?是不是在床上很开放?是不是给你塞的钱不少?是不是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沟里,你自己无法回头了?是不是在羊城的时候威胁你,大不了玩完,完也是你完,她完不了,她有她爸护着……而你,就无路可走了,对吗?”许平秋道。
杜立才侧过头,不敢直视许平秋的眼光了,那如隼如炬的眼光,几乎能洞悉你的心里阴暗。
“在我面前,你没有得意的机会,就像你说的,你输了,我可以选择任何方式对待你……你不但输给了我,而且输给了顾晓彤,你已经输得一文不剩了,抬起头来。”许平秋满眼愤怒,一拍桌子道。惊得杜立才抬头,像被揭了隐私一样难堪,许平秋直接命令着,“听好了,给你一次机会,做一次好好的忏悔,这将作为禁毒局的反面教材,要求是不管是真心,还是演戏,做到我满意为止,否则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我的风格,和你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表情恶劣,声音怵然。肖梦琪被吓住了,她没有想到,许平秋会以这种命令式的口吻跟杜立才说话,她觉得这个方式似乎要引起逆反,毕竟对方已经是个将死之人,难道还受威胁?
“现在可以开始了,从你堕落开始讲,你要是自己哭不出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哭出来的。”
许平秋道,又点燃了一支烟,似乎拿回了主动权一般,根本不在乎剧情的发展。
奇了,杜立才开始老老实实讲自己的经历了。说着说着,居然真的哭出来了,哭着哭着,涕泪横流了,说到伤心处时,泣不成声了。
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
肖梦琪看到杜立才哭得这么难堪,说得其情动人,又是辜负人民培养,又是辜负组织信任,这鼻涕眼泪横流的,真叫一个其情可悯哪。现在有点儿相信他是无意中被人拉下水的了。
录制进行了半个小时,许平秋看样子比较满意了,挥手叫人带走,就那么走了,头也没回一次。两人起身时,肖梦琪收拾着录音和录像问:“许副厅长,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真没想到,您还能命令得了他。”
“哼,心里只装了个升职和待遇的,格局能有多高?至于真面目嘛,有必要在乎吗?当警察出卖了他的同志,当罪犯又出卖了他的同伙,吓唬他两句,他出卖自己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许平秋背着手,前行着。
这时候肖梦琪对这个领导的格局和眼光,那是真的更佩服了,她笑了笑,亦步亦趋跟着。看来此行不虚了,这个反面教材的效果一定会让禁毒局同行震耳发聩的。
“许副厅长……我想问您一件事。”几步之后,快到出监门时肖梦琪又轻声问道。
“你憋了很久了,是余罪的事吧。”许平秋道。“对,他会怎么样?”肖梦琪问。
许平秋回头看了眼,然后很郑重地说:“他是我唯一看不透的人,这也是我唯一无法确定的一件事,所以,我无法回答你。他告诉我杜立才和贩毒团伙有关联,我当时根本不信,一个受党教育十几年的禁毒局高级警官,杀人可能,贩毒我真不敢信;后来他又告诉我,马鹏没问题,是清白的,我也不相信,因为马鹏这小子是我一手带出来,也是不干不净,老招惹是非。再后来他又告诉我,制毒窝点就在市区,我那时候都怀疑他和贩毒团伙穿一条裤子了,故意传假消息……啧,不幸言中啊,他是从这里面走出来的人,对犯罪的那种第六感觉,比谁都灵敏。”
走出了狱门,站在车前,许平秋稍稍怔了下,他又想起多年前那个暗夜里把余罪送进深牢大狱的场景。他实在想象不到,在这样的地方,能学到什么东西,进而成就了一个小警员的传奇。
“那就应该让他归队。”肖梦琪鼓着勇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作为朋友你可以意气用事,领导不会。市局已经下文,检察院已经
立案,偏偏这证据又太确凿,他这个‘黑警察’是假戏真做啊,做得太真实了,不得不考虑舆论反响啊,估计得冷处理一段时间了……啧。”
似乎这也是许平秋唯一为难的事,以他的能量都无法妥善处理此事。现在僵着,省厅和市局都知道案情,但却苦于这个“假黑真白”的故事无法公之于众,谁也不敢解释。
也许只能冷处理了,让这件事慢慢失去热度。
这一日肖梦琪终于脱身了,安排好告一段落的工作,她急急奔向第一医院,手机已经无法接通,她听说余罪醒后不言不语,还真是有点儿担心。不过去了却失望了,在医院碰到解冰、赵昂川等二队几位同事,得到的消息是余罪已经出院,大早上出的院,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远离尘嚣
“马哥,我看你来了。”
余罪踏着疲惫的脚步,向着晨曦中的山峦踱步而上。
偶尔有耀眼的光线闪过,那是草叶上滚过的露珠,晶莹的颜色,纯净得不带一丝杂质。这个少有人迹的地方,从来都是这么静谧,哪怕又增添了新的坟茔,哪怕新增的名字曾经有点儿惊天动地的故事,在归途尽处,都是这样静谧。
英雄是什么,是一块冰冷的碑。烈士是什么,是一座孤独的冢。
余罪站在这个冰冷而孤独的碑前,碑身上镌着马鹏的照片,是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像还在坏笑着看着来祭奠他的人。新坟的土已经长出了青青草丝,松柏枝上还系着未被吹散的挽花,余罪抚着碑身,脸上洋溢着一种像是重逢之喜的表情,喃喃地说:
“哥,追悼会我没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阵势,我也不喜欢。什么理想抱负,什么死为家国,都是扯淡,我们就是一个拼命挣扎,也身不由己的小警察,就是个想活得像个人,又不干人事的货色……成了英雄,也改不了你这贱性啊。”
余罪抚着马鹏的照片,声音有点儿沙哑地笑了。
他坐了下来,把带来的袋子解开,两瓶酒、一条烟、一包花生米、半爿烧鸡,这是刑警兄弟们下两口酒通常的配置了。他拆着,点着,抽两口,插一根,倒杯酒,倾一杯,喃喃自语,像在劝着兄弟。烟色袅袅中,不知道是熏的还是痛的,余罪不一会儿便满脸泪水。
“哥啊,我没拦你,我知道我要是拦住了你,你要恨我一辈子啊……可我放开了你,我恐怕要悔一辈子啊,你不会怪我,可我自己原谅不了我自己啊……我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你朝自己开的那一枪,就像我亲手朝你开了一枪……血都溅在我脸上了……我难受啊,哥,你躺在这儿舒服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抽泣中,余罪像失控了一样,抹着泪,不断地抽着烟,一支一支给兄弟敬上;倒着酒,一杯一杯给兄弟递上……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哪怕一点儿心里的愧疚,尽管他知道,马鹏一定不会怪他。
可他仍然无法释然,那个景象像噩梦一样夜夜袭来,让他惊醒在无人的夜里,每一次他都能看到马鹏最后的笑容,那笑容镌得如此之深,像弹痕像枪伤,已经烙在他的心里了。
“哥啊……你真傻啊,都没家没老婆的,还收那么多黑钱干什么……那不是钱哪,那就像个定时炸弹一样,藏在哪儿都觉得不安全,总有一天会把自己都炸喽……我不是笑话你啊,我和你一样傻啊,我也使劲往口袋装了好多黑钱……我就想着,能在省城买座大房子,把我爸接来享几天福啊……我们都傻啊,不管钱有多宝贵,也不值得拿命换啊……”
余罪抹着泪,轻轻扔掉了干净的酒瓶子,倚着碑身,默默偎依着,像曾经兄弟背靠背的感觉,那是一种无法代替的安全感,哪怕面对的是枪林弹雨,哪怕面对的是刀光剑影。
而现在,感觉到的只有冰冷。
“哥,我不如你啊,现在你都成禁毒系统的英模了,他们都在学习你的事迹呢,我都不知道,你以前干过那么多好事,抓过那么多坏人……授给你特等功臣一点儿都不冤枉。我就不如你了,好多人还以为我被督察关着呢……我将来恐怕连光荣的机会也没有了。”
余罪舒着气,生活像对他关闭了所有门,一片暗淡。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感觉并没有什么变化,仍然冲不破身边的牢笼之城。
“哥……我走了。”
袅袅烟尽,酒痕微干,唏嘘一声,余罪抹了一把脸,黯然起身,向着碑身深深一躬:
“哥,年年这个忌日我来看你啊,给你带烟带酒,咱们兄弟像以前那样喝两口,好好叙叙。”
余罪轻声嘱咐着,生怕惊扰了这个安静的长梦似的,他慢慢地踱步离开,一步一回头,一步一泪流。他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不过他现在期待这个世界有鬼有神,那样的话也许会有相见之日。
或许真的听到了,风的呢喃,树的婆娑,就是他的回答。
或许真的看到了,天的晴朗是他的笑脸,山的挺拔是他的身姿。
再一次回眸时,余罪如是想,也许死亡有着另一层含义,那就是让生者更明白活着的意义,体味不易,学会珍惜……
时间是重复的枯燥。生活像不断的煎熬。
长治路,聋哑学校,那位在这里已经颇有名气的老人又找到了新的事做,他维护的校园很好,白墙绿树草丛被他拾掇得整整齐齐。那些不会说话的孩子每每见到他,总会用水灵灵的大眼、稚嫩的小手,做一个问候手势,那个手势指向心间,含义是:马爷爷好!
一个人可能改变不了什么,不过如果一个人想改变什么,却是什么也挡不住的。
这些公益由一个人推而广之,后来有学校的老师参与,还有较大点儿的孩子参与。每周从各大学来的志愿者,不管是做事来了,还是作秀来了,反正来得越来越多,从操场到围墙,从校园到街道,慢慢地惠及到了整条街,那些垃圾、那些小广告、那些街头的不雅在慢慢地消失,尽管还有很多,可毕竟比原来少了很多。
午后的烈日下,马秋林提着颜料桶又在一处围墙根下忙碌开了。这是一家公司,有一天公司十几位员工到聋哑学校捐赠了两万块钱,没说别的,就是觉得应该做这些。就像那位经常义务帮他们清理小广告、打扫卫生的老人一样,坚持了数月从不间断,他们说,不表示一下很是过意不去。其实马秋林并没有那么想过,只是觉得不雅观而已。这件事却是给了他什么启发似的,马秋林干得越来越有劲了,有公休的时候,来的人会更多,没有公休的时候大家忙,他一个闲人就找这些事做。
其实很简单,白色的粉灰,蘸着刷一遍墙而已,长长的杆子滚过,转眼就成了清清亮亮、白白净净的一面墙,可比一墙灰土要美观得多。
他就这样刷呀,刷呀,仔细得像曾经捋着那些线索一般,不放过一点儿可疑之处。
他就这样刷呀,刷呀,不久就喘着气满头汗珠了,挂在苍苍白发上,滚在清瘦的胳膊上,谁敢说这不是一幅最美的图画呢?
他就这样刷呀,刷呀,他知道自己干不了几年了,而退休的这些日子却是他过得最惬意的时光,从来没有感觉到生活有这么多阳光,不管是头顶上的,还是人心里的。
又一次蘸着白浆的时候,他的手停了,他看到在十字路口,街的另一端,余罪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了,像失魂落魄似的看着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余儿啊,来帮忙啊,站着干什么?”马秋林喊道。
“哎,好嘞。”余罪像得到了命令一般,左右看看,横穿马路,奔到了马秋林的身边。他勉强笑着,马秋林也笑了,直问:“出院了?”“啊,今天刚出的。”余罪道。
“没事就好……哎哟,算了,不握手了,要不你来试试?”马秋林道,把杆子递给他。
余罪迟疑了一下,没干过,马秋林道:“蘸上白浆滚一遍,很难吗?”
“不难。”余罪接着,试了下,两三下就熟悉了,得抹均匀,顺着一个方向刷,那样抹出来后看上去才是一个整体。
他干着,马秋林歇了口气,摘掉遮阳帽扇着凉快,凝视着余罪,他在想,经历了那些事之后,也许再看到以前的那个满不在乎的余罪已经不容易了。
变了,人都会变的。
一面墙刷完了,余罪额头也出了一层汗,马秋林递着肩上的毛巾,余罪擦了把,讪然递回去,话不像原来那么多了。两人坐下稍歇,马秋林抚着他的肩,看了片刻,好奇地问:“你去看马鹏了?”
“啊,刚从那儿回来。”余罪道,同样好奇地问,“您怎么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是我,我也会头一个去看他……活着就是一种幸运,好好珍惜啊。”马秋林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珍惜啊。”余罪道。
“一个人一个活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教你珍惜,连我自己的大半辈子都浪费了,我现在想啊,要是能重过一次,我一定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呵呵,有人说啊,生活就像娶老婆,只要你作出选择,就要后悔。但如果你不选择,会更后悔,因为能得到的,永远比错失的多。”马秋林呵呵笑道。
余罪也笑了,他知道老人正用一辈子的经验来开导他,他有点儿羞赧似的说:“可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