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余罪检察院自首(1)
天欲破晓
天亮了。
伸臂推窗,一股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肖梦琪连着开了数扇窗户,一室浊气尽去。
即便在后台也能感觉到前方的惨烈,大量翔实的照片、现场证据连夜清理,这些东西是不会公之于众的,这也是维护和谐环境所必需的,谁愿意让普通市民看到这些东西,进而人人自危?
审讯在特警总队、重案二队以及九处临时征调的武警总队后勤处进行着,嫌疑人、伤员和死者,这一夜是多少警察的不眠之夜无从统计,不过肖梦琪知道,应该很多。最起码禁毒局会议厅这两组人,谁也没有合眼,也许最震撼的不是那个即将水落石出的大案,而是那位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警察。
严格地讲,他已经上了通缉名单,算不上警察了。可为什么却有如此多的警察为他掬一把泪?!
整夜都是在一种沉闷的气氛中度过的,现场的物证、涉案人员的社会关系、经济联系,京城和五原两地警察通力合作,以飞快的速度在剥去这个披着合法外衣的团伙的真面目。
姚曼兰上了通缉名单。
戚润天夫妇上了协查名单,无法想象的是,戚润天的夫人顾晓彤居然是五原第二制药厂的合作方股东之一,隐隐地揭开这冰山的面目才发现,也许最赚钱的不是外表风光的晋祠山庄,而是这个有着合法制药外衣的“制毒厂”。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从她身上查到了杜立才的线索,专案组怀疑,在合作方的股东中,杜立才占了一份。
同是五原富豪的燕登科、周森奇以及栗小堂等数人均上了调查名单。刑事侦查总队特勤处在此时又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根据一名特勤的有效活动,已经把姚曼兰牵涉到的官方线索捋出了不少,其中卫生部门、药监部门,甚至交通部门,有不少主管人物列入了调查名单。
“两年多前,第二制药厂因产品滞销、生产工艺落后而进行改制,时任市招商办主任的王某某给制药厂介绍了一个外籍华人投资,当时拟投资额是两千万元,不过迄今为止仅到账不到五百万,一部分用于发放厂里拖欠的工资,一部分建了现在的仓库……根据企业资质查证,第二制药厂有生产处方药物的批文,审批产量为每月三百千克,不过从昨晚查到的情况看,实际数据应该远远高于这个标准,按照他们的生产期和出厂记录,我们粗略估计……流向市面的失控处方类药物,有六十吨左右……
“这是各月出入的账目,他们是以医用碱、维c片、感冒灵等方式运输的,主要运输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列车专运,一种是汽运,主要销往地是羊城、各大港口……国际市场上,仅氯胺酮一项,出厂和销售的差价就达到十倍。
“化验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过从制作工艺来看,应该就是我们追踪一年多的毒源所在。”
李磊胸前起伏着,摆手示意警员停下汇报。真相给他的震撼远远高过预期,也许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毒贩”,而是一帮无良奸商,买通的无良官员,共同炮制了这一起延时两年的贩毒大案。
案情渐趋明了,可为什么却不像以往有一种成就感呢?他看看同行,看看刚从省厅归来的许平秋、史清淮和万瑞升等人,却是一种无语的感觉。
“对不起,抽了一晚上烟,让你们受苦了。”
许平秋意外地和蔼了,道了个歉,一室就他一个烟囱。
“不用道歉,该道歉的应该是我们。接下来,省委有进一步指示吗?”李磊问,这时候,他也当不了家了。
“纸里包不住火了,那就有很多人要被烧成灰了,这个我不担心,李副处长,我想求你个事。”许平秋客气地说。
“不用说了,我知道。”李磊瞬间变得有点儿悲恸,双手合十,作着揖,生怕提起马鹏的事,对马鹏的处理意见肯定要征求九处的意见,可到这份上,还能有什么意见,他道,“在他的问题上,我的工作方式有失误,我会对此认真检讨……至于那笔钱,就让它永远沉下去吧。”
“谢谢,那笔钱我会给您一个交代。”许平秋谢了句,双方在此事上,意见高度一致。
“余罪同志怎么样了?”李磊问,他意外地对这个名字记得很清,怎么也不敢相信,许平秋居然能驾驭得了这种人。
“手术刚结束,还在昏迷中。”许平秋叹了口气。
倚窗的肖梦琪莫名地鼻子一酸,她侧过脸,悄悄地拭去了眼角的湿迹。在电脑屏幕前的俞峰、曹亚杰和李玫,手速慢慢地放缓了,似乎陷入到了曾经亲密无间的回忆中,又见到操场上那个作怪的、天天给大家起绰号的小刑警。
气氛又重归沉闷,如果不是涉嫌泄密的事,也许这件事会成为所有参与者职业生涯中一个辉煌的巅峰。很可惜,一涉及官商,恐怕就不会了。
反泄密专员杨正转移着话题问:“许副厅长,早听过您神探的传闻,昨晚真见到后,才发现有过之而无不及啊,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一些细节。”
许平秋讪笑道:“之所以神了点儿,是因为我和那些牛鬼蛇神打交道的时间太多了。你想知道什么细节?”
“比如,怎么怀疑到郭鹏广的?”杨正问,很好奇,他想象不出,谁有本事未卜先知。
“不是我。”许平秋道。“是余罪?”李磊惊声问。
“对,还记得那次他把郭鹏广打得住院吗?就是那件事,让他怀疑郭鹏广有问题。”许平秋道。
“什么,那件事?”杨正不解了。
“对,当时他是奉九处的命令化装潜入桃园公馆,以商人的身份……
被打秋风的余罪等人无意中抓到了,这种大水冲了龙王庙的后果只有一个,不管暴露不暴露,按规矩这个任务就得结束了。”许平秋道。
“是这样的,可哪儿露了破绽?”杨正问。
“这就是破绽,其实余罪告诉我,他已经发现了这个人的身份,就是故意往死里揍,等着他亮明身份的。”许平秋道。
“那不亮身份,就代表着有问题?”杨正不解了。
“拼着挨一顿揍也不亮身份,图什么?况且宁死不屈的人并不容易见到,即便有,也应该有什么理由吧,他的理由如果是保护九处的秘密,实在站不住脚……因为任务已经结束,那就没有秘密可言了。恰恰余罪最不相信的就是品格和气节,所以他告诉我,这个人有问题……他的理由是,表现得太忠诚的人,一般他们的忠诚就是个表现而已。”许平秋道,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当然,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理由许平秋没有讲,余罪和林宇婧是情侣关系,在那件事上余罪能直接地判断郭鹏广说了谎话。既然开口就是谎话,那还有什么可信度?
“那杜立才……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上了通缉令,居然还敢再找回来。”李磊道。
“肯定是性命攸关,才铤而走险。这个有待咱们的进一步发掘了。”
许平秋欠了欠身子道:“他在禁毒上工作了十几年,论胆气不比马鹏差,他这个家人被绑、迫不得已的故事编得相当好,而且他了解我的行事风格,肯定会不拘一格,起用非禁毒上的人员,当余罪四处寻找他的时候,他适时地出现了……他也了解余罪,余罪是个心里不装原则,可很重感情的人,而且他也不怕余罪,不管是拳脚还是枪械,十个余罪也不是他的对手……他选择出现只是想通过余罪,向专案组传递虚假的信息,以他在禁毒局工作十多年的经验,编‘毒源’的故事非常容易,而且也在前期成功地骗过了我们……在那样一个藏身点,他可以随时逃走。”
“那余罪是如何发现他身上的疑点的?”李磊问。他知道余罪在嗅源上做手脚的事,就是等着杜立才演完戏逃走。
“他根本就没相信过……”许平秋道,把排泄物检测的故事讲了一遍,听得众人瞠目结舌,居然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破绽,之后当然是虚与委蛇了。现在李磊不得不佩服西山的这个老神探了,敢情根本不是疏于追捕,而是把通缉人员摆在那儿,用他牵扯出更大的战果。
这胆气,可把九处的听得心生寒意了,要是杜立才猝然对余罪下手,要是在相处间发现问题,那后果岂不是无法收拾。
“真不愧神探之名哪。”李磊叹道,由衷地赞了句。
“更多的时候,神是一种象征、一个摆设,那就是我。真正探到的,不是我。”许平秋慨然道,长舒了一口气,眼睛看到窗外时,他舒展着双臂道,“天大亮了。”
“对,天大亮了。”李磊附和了句。
“还有很多事要做。”许平秋看着李磊道。
“对呀,这不等着您下命令吗?”李磊道。一桌皆笑,善意的。
“那好,我开始发布命令。万代局长召开禁毒人员全体大会,宣布本案结果,措辞你斟酌一下。”
“清淮,你组织禁毒局综合办、党办和后勤,筹备一下马鹏同志的追悼会。”
“肖梦琪,加紧后台支撑信息梳理,追捕人员已经分赴各地了,消息恐怕已经传出去了,对必须追捕的,要在最短时间里找到线索。”
连续发布数条命令,众属下称是时,许平秋慢慢地起身,边走边告辞道:“我也有件事要办,去接一下还在被关禁闭的同志,去医院看看还在昏迷的,还有,再也醒不过来的。”
他慢慢地踱步出去了,李磊从这个并不高大的老人身上似乎悟到了什么,或许他不是神,可他身上有一种精神,那种精神会让人折服,让人无条件信任……
“说几件事,不许哭鼻子了啊。”
任红城站在总队的禁闭楼上,面前站着林宇婧和李方远。
“第一件事,即时解除审查,恢复李方远、林宇婧同志的正常工作。”任红城宣布。
“啊?是吗?”李方远一下子如释重负。
“我就知道,他能做到。”林宇婧兴奋了,她急切地问,“余罪现在在哪儿,他知道我没事了吗?”
“咦,”老任奇怪地说,“我以为你们会好奇内奸是谁。”
“对呀,内奸是谁?”李方远问。
“回头你们就知道了,有问题我不予回答;第二件事,请不要对组织有任何情绪。”任红城道。
好像这一点不那么容易,李方远和林宇婧都是一副苦瓜脸,莫名挨了顿审查,总不能还得表现出感激涕零的样子吧。好在李方远还知趣,笑着摇头道:“没有,没有任何情绪,我们经得起考验。”
“呵呵……”老任笑了,他识人不少,这种情况下,他宁愿更相信还有点儿逆反情绪的林宇婧,他劝道:“其实就算有也没什么,警察这职业从来就是这样,你得防着媒体黑你,得防着犯罪分子害你……反正就一句话,没事就好,我干这行被组织审查了不下十回,没办法,性命攸关,马虎不得啊……走吧。”
带着两人下楼,李方远显得情绪很好,林宇婧却是有点儿狐疑地问:“毒源找到了吗?”
“还真找到了,否则我也出不来啊,其实我是和你们一起被审查的,刚刚解除。”任红城笑道。
找到了,这事可真让林宇婧两眼发亮,她快步追着任红城问:“你可以不告诉我,但我知道是余罪。”
“为什么呢?”任红城道。
“感觉,他总能从貌似无解的地方找到答案。别人找不到的地方,他一定能找到,上次来见我他就告诉我,很快就有结果了。”林宇婧道,满脸洋溢着幸福的颜色。
“方远啊,你先下去,楼口有同志接你。”任红城停了下来,李方远应声下去了,回头时,林宇婧却吓了一跳,紧张地问:“任……任主任,余罪难道……不会是……”
“他的事很复杂,我尽量简要地和你说一遍。”任红城道,看着关了这么久的林宇婧,又想想还在昏迷中的余罪,他咬咬牙强调着,“我知道你们之间的那层关系,坦白讲我不想当这个恶人,而且我也没有兴趣当月老,我负责告诉你真相,你自己评判。”
林宇婧愕然地点点头,然后任红城大致说了一遍,调试着手机,亮到了林宇婧的面前。
良久,瞠目结舌的林宇婧缓缓地问:“那这个……也是真的吗?”
“至少照片是真的,他无意中喝下了含毒的饮料,你知道那是什么结果……他被人设计拉下水,最后又被人设计,用这事把他抹黑了,他的事情复杂就在这儿,恐怕考虑到舆论效应,那位领导也会很慎重地处理此事。”任红城道,看着林宇婧戚然的脸色,他拿回手机道了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余罪呢?”林宇婧有点儿生气了。“是他让我告诉你的。”任红城道。
一瞬间,林宇婧的脸色煞白,抬步就走,走了两步却又觉得不对了,回头问:“他为什么让你告诉我?你还没有告诉我,他在哪儿?”
“在昨晚的扫毒行动中,他身中一枪,现在还在昏迷中……你们的战友,原特勤处归籍的特勤马鹏……殉职。”老任抚抚前额,伸指拭了拭眼角,生离死别对他已是常事,可每每还是忍不住心痛如绞。
林宇婧一刹那愣住了,紧张地、嘴唇翕动着问:“伤得很重吗?”“
腹部中弹,手术取出时麻烦了点儿,失血过多……抢救了几个小时才脱离危险。他是在昨晚走的时候,托我告诉你的,他知道你出来后迟早会知道的,听得出他还是挺在乎你的。”任红城道。
那种愤怒的、那种担心的、那种恨不得掐死他却又担心他死的心情,是多么的纠结啊。
“在乎?!呵……因为在乎,所以选择告诉我?”林宇婧冷笑着,苦笑着。
“你应该了解他不是一个忠诚的人,对组织、对你,都不是。”任红城坦然道,转身而走,头也不回地提醒着,“不过他像个男人,有胆色,有担当,够义气,也够无耻……他在第一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七楼。”
淡淡提醒一句,出门时,许平秋正抚着李方远的肩膀在说什么,同来的几位同事估计都说了马鹏的事,李方远一脸戚色。
不一会儿,林宇婧出来了,边走边抹着泪,招呼也没打,快步跑着往总队门外去了。
“怎么了,这是去哪儿?”许平秋问。“不知道。”任红城摇摇头。
许平秋瞪了他一眼,差不多猜到了,摆着头:“不管去哪儿,你也送送去啊?”
“哦,对。”任红城省悟道,开了一辆车,追出去了……
雄心易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