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梦凝原先想让顾明卿点菜，顾明卿拒绝了，于是点菜的是冷梦凝。
    有一段时间没来天香楼了，顾明卿都不知道天香楼又多了好几道招牌菜。
    “天香楼的凉皮和皮蛋是最出名的，这两样要点。还有葫芦鸡，这是以前的招牌菜，不是说新出了水煮鱼吗？吃过的人都说好，那就再来一份水煮鱼吧。茶就上碧螺春，要最好的。”冷梦凝很快就将菜给点好。
    水煮鱼啊，这要不是唐晶晶提出来的，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冷梦凝将顾明卿给她的衣裳重新递还给顾明卿，眼神仍然含着淡淡的雾气，只是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真诚，”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只是一介女子，但是也不会做那强取豪夺之事。方才在裁缝铺，我只是看出你不愿将衣裳让给素素，所以才会开口讨要。现在将衣裳还给你。”
    顾明卿看着眼前的蜀锦衣裳，粉色的衣裳上绣着的图案仿佛活了一般，几乎要从那布料上一跃而出。顾明卿看了片刻，便坚定地将衣裳递给冷梦凝，“梦凝方才在裁缝铺助我，这恩，万不敢忘记。况且给出去的东西，哪里有收回去的理。梦凝还是收下吧。我今日见到梦凝，倒是觉得咱们脾气相投，梦凝不如收下这衣裳，咱们就当交个朋友。”
    冷梦凝看向顾明卿，在触到顾明卿的眼时，微微一怔。顾明卿那水眸里清澈明净，流动着潋滟璀璨，仿佛被金光照耀的粼粼湖水，这让她的心一软，眼里的雾气仿佛也散了几分，将手中递出的衣裳也收了回来，“好，这衣裳我就收下了。今日冷梦凝就交了顾明卿你这个朋友。”
    顾明卿和冷梦凝相视一笑，两个女人之间的友情就此建立。
    冷梦凝点的菜还未上来，于是她开始跟顾明卿介绍她自己，因为她知道顾明卿对她的情况并不太了解。至于顾明卿的情况，咳咳——凌平县有头有脸的人家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堂堂的侯府千金嫁给了一个农家子，这的确算一件比较大的事情。
    顾明卿在听到冷梦凝说她跟云子翰是表兄妹时，微微有些惊讶。
    “我跟大表哥这表兄妹，也就是名义上的，实际上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大表哥是庶出，而我的姨母是云府的正房夫人。我跟大表哥两人也从来只是淡淡的。不过我这大表哥最近的风头出的很大，天香楼在他手里能用发扬光大来形容了。”冷梦凝说着不禁笑着摇头，不知是在赞美云子翰还是在嘲讽。
    顾明卿挑眉，也说了一句，“咱们还真是挺有缘分的，梦凝你可知道你的大表哥是如何将这天香楼发扬光大的？”
    冷梦凝点头，“知道，我大表哥好像是跟一农家女合作，现在天香楼出的那些新鲜吃食听说大多都是从那农家女的手笔。”
    “那农家女是我相公的堂妹。你说巧吗？”
    冷梦凝一怔，这一点她还真不知道。冷梦凝是知道顾明卿的丈夫姓唐，而跟云子翰合作的姑娘也姓唐，只是没想到两者之间真的有关系。
    “这的确是很巧。要说巧的话，还有一件事挺巧合的，明卿你可还记得陈家。”
    陈家？顾明卿蹙眉，她认识的人里面有什么陈家吗？为何她没有什么印象。顾明卿开始在脑海里搜刮陈家，过了好久才想起来，“是我相公买大雁的陈家吗？”
    如果说有什么陈家是她认识的，顾明卿知道的就这一个了。
    冷梦凝笑了，仿佛云雾里盛开的鲜艳花朵，虽然被雾气遮挡，却透出朦胧之美，“明卿你的记忆可真是好。不错，就是卖与你相公大雁的人家。那陈家跟我也有亲戚关系，不过比较远了。陈家的夫人是我父亲的远方表妹。不过同在凌平县，我们冷家跟陈家也是经常来往的。”
    这的确是巧，而且可以说是很巧了。
    冷梦凝忽而叹气，神色间落寞一片。
    顾明卿心里一动，问道，“怎么了？”
    这时，顾明卿和冷梦凝点的菜，要的茶水都来了。
    美食当前，冷梦凝方才的失意怅然仿佛就是错觉，冷梦凝看着眼前的美食，眼底露出喜色，“来，明卿，多吃点。尝尝这些被吹捧的美食，看看盛名之下，其实可副。”
    顾明卿也不多问，举起筷子开始吃。
    别提，天香楼的菜做的真是很不错。皮蛋和凉皮不用说了，顾明卿早就不新鲜了。葫芦鸡一如往常，很合顾明卿的胃口。再说那水煮鱼，红红的辣椒油漂浮其上，剁碎的红红辣椒，青葱，豆芽还有片好黑鱼片相得益彰，令人口水泛滥。
    顾明卿夹了一块鱼，放入口中咀嚼，嗯，味道香辣，鱼肉嫩滑。味道很是不错，这水煮鱼做的很是地道。
    冷梦凝也对水煮鱼十分偏爱，接连吃了好几口，白皙的小脸因为吃辣而变得红彤彤，额头上也有细细密密的汗水沁出，时不时还会“哈哈——”吐气，再给自己倒水，一饮而尽。
    一顿饭，顾明卿和冷梦凝吃得都十分开心，一桌子的菜，她们两个小女子竟然吃完了一半，尤其是那盆水煮鱼，里面的鱼肉还有豆芽更是全都吃光。
    冷梦凝吃得小肚子都起来了，满足地摸着肚子，喟叹道，“如今天香楼推出的美食的确是好吃。”
    顾明卿同样在吃茶，闻言，点点头，从这一点来说，她是真的挺感激唐晶晶的，起码弄出那么多现代美食不是。反正你让顾明卿弄，她是做不到的。
    忽而，冷梦凝脸上再次浮现出怅然失落之色，眼神幽幽望向顾明卿，“明卿，人人都说你是侯府千金，却下嫁给了一农家子，你很是可怜。但是我并不这么想。低嫁有低嫁的好处，起码你不需要伏低做小，看任何人的脸色。看你的脸色，我也知道你在唐家过得很好。
    可是我跟你不一样啊，如果可以，我宁可选择低嫁。可偏生的，我只能高嫁。”
    顾明卿道，“低嫁是有低嫁的好处，高嫁亦有高嫁的好处。梦凝，你不要钻牛角尖，走不出来。”
    冷梦凝摇头，眼底的怅然迷惘之色愈浓，“我不是真的说高嫁不好。看看世间的女子大多都乐得高嫁。但是高嫁的男方身份太高，齐大非偶啊！明卿你可知道我要高嫁的人家可是镇国公府的二房庶子。”
    顾明卿一愣，脱口而出，“镇国公府？当今太子妃的娘家，皇太孙的外家。”
    冷梦凝有些吃惊地望着顾明卿，显然是不知顾明卿是如何知道的。
    顾明卿收敛起脸上的震惊之色，淡淡道，“我之前好歹是个侯府千金，虽然忠勇侯府地处江南，但是对京城的豪门贵族还是知道一些的。这是我需要学习知道的。”
    冷梦凝眼底划过一丝了然，同时对顾明卿更加同情了，一个需要学习这些的贵女如果不是迫于无奈，又岂会嫁给一个农家子。
    “镇国公二房并不袭爵，而且二房的老爷也只是四品。梦凝你嫁的还只是二房庶子，你不必太过妄自菲薄。”因为顾明月的关系，顾明卿是特地打听过镇国公府的消息。
    “你不懂。明卿你可知道我冷家并无人做官，我就是一普通女子罢了。”
    这回顾明卿是真的惊讶了，冷梦凝家里没人做官，镇国公府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家结亲？难道是镇国公府二房的庶子太过无用，亦或是嫡母要打压庶子，所以才给那庶子选了一个身份在镇国公府所有人看来都是卑贱的冷梦凝？不对啊，老镇国公还活着，就算是庶子，他也不会容得人那么作践吧。
    顾明卿有些不相信，“不可能冷家真的无一人做官吧。”
    冷梦凝深吸一口气，随即重重吐出，那因为吃了水煮鱼而红彤彤的脸也逐渐恢复了正常，“做官的，倒是有一个。算是我叔叔吧，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不过是恰好姓了冷，祖上跟冷家稍微扯上了那么一点关系，于是跟我们凌平县冷家连了宗。我那位叔叔如今也只是个县令罢了。”
    这总算是正常了，冷家再怎么也有个做官的人不是，勉勉强强，马马虎虎能配的上镇国公府二房的庶子了。
    “我还有个一两年就要出嫁了，以后就要嫁到京城了，见不到父母亲人，见不到朋友知己，以后跟明卿你相见的机会也少了。其实那二房庶子早就娶过妻，但是妻子早逝，只留下一个儿子。那庶子对妻子倒是情深义重，妻子去世三年都不曾续弦，如今都二十七八了，才点头，同意与我定亲。”
    二十七八？顾明卿嘴角飞快一抽，看着眼前的青春年少，宛若含苞待放的冷梦凝，她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那庶子对冷梦凝来说算是大叔了吧，比她都大了十多岁。
    这么一说，顾明卿倒是能理解这门婚事了，一来那是镇国公府二房的庶子，二来是续弦。对续弦的确不必多高要求，冷家的身份低一点也就低一点。不过后娘难当啊，高门大户是非多啊！
    顾明卿打起笑容劝道，“梦凝似乎忘记了，我的夫君如今是秀才，他可是要接着往上考的，终有一日，我们会在京城重逢的。况且你都说了那是一两年之后的事，何必现在提呢，徒增伤感罢了。”
    冷梦凝一笑，从低沉的情绪里挣脱出来，重重点头，“明卿你说的极是，是我迷障了。从定了这门亲事起，我的心情就郁郁不欢。反正还有一两年，我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才是。我心情如此低落，就是父母兄长瞧着，也心疼我。
    我是要远嫁，以后不能在父母膝下尽孝，我更不能惹他们二老伤心了。”
    “梦凝，你是个很通透聪慧的姑娘。这一两年你不止是要好好过日子，你更得想想等你嫁去京城镇国公府，你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我虽然不曾去过京城，但是对京城的一些情况还是知道的。京城的规矩比较大，尤其是高门大户之间。”
    说到这里，顾明卿顿了顿，她是真的挺喜欢冷梦凝这个新交的朋友。有些人，就算是相交几十年，也未必能交心喜欢，有的人只是一个照面，彼此间就能交心。顾明卿不说对冷梦凝有多交心，但是在有限的条件里，她是希望能帮帮冷梦凝的。
    冷梦凝的确是个聪慧女子，听到顾明卿的话，神色一怔，继而眼底闪过一丝了悟。
    见冷梦凝心里明白，顾明卿便放下心，“看来你是明白了。要说礼仪规矩什么，我想冷家最好能请一个京城的嬷嬷来教你。”
    冷梦凝点头，对顾明卿感谢道，“谢谢你，明卿。如果不是你点醒我，我怕是会一直想不通。”
    顾明卿摆摆手，“你是个聪慧女子，哪怕我不说，你应该也能想到。”
    冷梦凝挑挑眉，对顾明卿的不置可否，心里却道未必。无论如何，今日能认识顾明卿，她的确是很高兴。
    与冷梦凝分开，顾明卿就将蜀锦衣裳送去了朱举人家，亲手交给了丁氏，免得夜长梦多。对公孙素的人品以及操守，顾明卿是从未指望过。
    等顾明卿从县里回去，就将另外一件给了周氏。
    周氏看着那大红的蜀锦衣裳，不否认，这衣裳的确很美，只是这颜色——
    “这大红色的是不是太艳丽了。我的年纪适合这颜色吗？”
    顾明卿凝视着周氏的面庞，因为不曾辛苦劳作，而且平时操心的事情比较少，所以周氏真的不怎么显老。要说肌肤如少女，那是太夸张，但是跟同龄人比，周氏的肌肤算是很不错了。
    “适合啊，怎么不适合。娘，您平时穿的衣裳颜色就是太过素雅了，我倒不是说素雅的不好。不过有时候穿穿艳丽的，那也挺好。指不定爹看您换了件艳丽的衣裳，顿时惊为天人，怕是会走不动——”
    话未完，顾明卿的额头就挨了周氏一指头，周氏没好气道，“你可真是什么都敢说，连我都干敢打趣了？”
    顾明卿笑嘻嘻挽着周氏的胳膊，用脸蹭了蹭周氏的脸，讨好道，“我哪里是打趣，我分明说的是真心话啊。娘，您这可真是太冤枉我了啊。”
    周氏就是喜欢顾明卿对她亲近，这让她心里舒坦。周氏是真的遗憾自己没能有个女儿，她有两个儿子，真的是做梦也盼着一个白白嫩嫩的闺女。谁知她生瑾睿时，伤了身子，大夫说她以后很难有孕。大夫的诊断还真是没错，她还真的是很难有孕，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想怀一直都怀不上。
    周氏渐渐也死心了，不止是她，其实唐立仁也死心了，闺女什么的就甭想了，真的是没那福气。
    周氏抬头看了眼顾明卿，虽然没能生个女儿，但是有儿媳妇跟女儿也差不了多少了，一下子就来了个那么大，那么贴心的闺女，可比从小养要舒服了多了不是。
    顾明卿回到房间，唐瑾睿正好也从外面回来。
    唐瑾睿见顾明卿眉眼舒朗，潋滟的水眸含着浓浓的笑意，那眼里似乎盛不住，几乎要溢出来，笑道，“娘子，今儿个是有什么好事，竟那么高兴？”
    顾明卿将她和公孙素的纠纷，以及认识了冷梦凝这个新朋友，还有她跟娘打趣的事都说了。
    后面两件事，唐瑾睿很高兴。顾明卿从嫁给唐瑾睿起，几乎就没什么朋友。顾明卿要交朋友还真是有些困难。
    村里的村姑，不是唐瑾睿看不起她们，实在是她们和顾明卿在一起没有共同语言。难道要顾明卿跟她们说衣裳首饰，或者说书讲道理？她们怕是听不懂。也不能让顾明卿听她们说家里的活儿多，平时干得要累死，家里重男轻女，不重视她们。
    要说县里的姑娘，顾明卿是可以结识一下，问题是唐家没有认识的。顾明卿又不能主动跑去交际吧。
    所以顾明卿交朋友的事就这么耽误下来了。没想到今天运气挺好，遇到一个能让顾明卿看得上，并且起了结交之心的冷梦凝。
    顾明卿和周氏两人的关系越好，唐瑾睿自然是越高兴，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妻子，是他目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们两个能亲如母女，他如何会不高兴。
    唐瑾睿唯一不喜的就是第一件事了，顾明卿在裁缝铺子差点被抢走蜀锦衣裳。
    唐瑾睿好久不曾冒出的愧疚又涌了上来，他怜惜地望着顾明卿，“娘子，如果今日我不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县令千金又岂敢明目张胆地抢你衣服。娘子，你如果还是侯府千金，那县令千金也不会抢你的衣服。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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