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 晋江文学城首发
待大殿中安静下来, 众人便都等着清平帝发话。
按着往年的规矩,清平帝都要问一问夺魁的皇子想要什么奖赏,顺带夸奖几句。
但是今年不同, 夺魁的皇子是薛晏。
一时间, 在场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清平帝的方向, 都在等着看他作何表态。
可是清平帝却半天没说话。他在原处呆愣了半天,直勾勾看着薛晏。
自然谁都不敢催他。
众人没有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各个面面相觑, 都不敢言语。
而关注着清平帝的众人都没注意到,坐在妃嫔之中的宜婕妤,难得地露出了紧张的神态, 收紧手心, 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皮肉之中。
片刻之后, 清平帝发话了。
“薛晏, 你宴后留下。”他说。
说完,他什么都没再说,也没管面面相觑的众人,只抬一抬手,示意丝竹继续, 让众人接着宴饮。
而宜婕妤手中的丝帕,随着清平帝那句轻描淡写的命令, 飘然落在了地上。
旁边的桃枝连忙上前去捡。
却见上好的绣花丝帕, 已经不知何时,被攥得皱皱巴巴的了。
——
只有清平帝自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从薛晏出生开始, 他就没有好好看过他。他在襁褓里就被士兵快马送去了燕郡, 等他十五岁上下时回到长安, 自己忌惮他是煞星降世, 每次见他的面,无不是匆匆一扫。
他从没细看过薛晏的长相,故而今日他才骤然发觉,薛晏长得有多像容妃。
抛开那一双琥珀色的瞳仁不提,眉梢眼角,都带着容妃的痕迹。只是薛晏的眉目生得更凌厉些,眼神也没有容妃那般的一派天真,要沉冷得多。
此时,他坐在高堂上,从上而下俯视着薛晏。借着酒劲,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十多年前,他也是这般坐在堂上,第一次见容妃,看她为自己献舞。
这是清平帝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和容妃的孩子,这孩子长得,和容妃特别像。
他难得地半天会不过神来,下了这道令众人匪夷所思的命令。
因着他的反常,宴会的后半段,众人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待到了时辰,便匆匆散了场。
清平帝被人扶到了后殿休息,刚坐下身,就让聆福去将薛晏带进来。
聆福有些踌躇。
“怎么了?”清平帝扶着额头,见他半天没动静,冷声问道。
聆福躬身过去,低声劝道:“陛下,您召他做什么呢?”
清平帝醉酒,脾气也大了几分。
“怎么,朕做事还要过问你的意见?”
聆福忙道:“奴才不敢!只是钦天监的大人那日才说过,说近日煞星异动,奴才也是担忧皇上龙体……”
“那不是没有异动吗?”清平帝忽然出声打断了他。
聆福连忙跪下磕头请罪。
清平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去吧,去把薛晏带到这儿来。”
聆福躬着身退了出去,将所有的情绪和算计都藏在了眼底。
果然,宜婕妤失了手,连带着让钦天监在陛下这儿都失了信誉。
定要让她赶在年关再做些安排,将钦天监的那个卦象圆回来。聆福心里盘算着。
清平帝撑着脑袋坐在椅上,没等多久,就等来了自前殿而来的脚步声。他抬起眼,就看薛晏一言不发地跟在聆福身后,默默走到他面前行了礼。
“平身吧。”清平帝抬了抬手,指了自己下首的位置,示意他坐过去。
薛晏在那儿落了座。
宫女上前斟了醒酒茶,清平帝咂了一口,等着薛晏先开口说话。可他坐在那儿,半天不言语,像根木头似的。
若放在平日里,清平帝定会觉得受了怠慢,定要大小发个脾气的。可他今日醉了酒,又被勾起了对容妃的回忆,此时面对着容妃所生的薛晏,竟头遭生出了非同寻常的耐心。
“你箭术很不错。”清平帝率先开了口。“燕王教你教得挺好。”
薛晏道:“父皇谬赞。”
他冷眼坐在那儿,看着清平帝的醉态。
清平帝这会儿喝多了酒,半点没有防备,也分毫不加掩饰,将他最真的想法都展现在了脸上。薛晏尤其看不起他这般做派,任凭他在那儿真情流露,薛晏却冷眼旁观着,像在看戏似的。
在他看来,清平帝这点难得流露出的感情,廉价得可笑。不过因着他是个皇帝,故而还算有点作用。
这不,旁边那太监,以为自己掩饰得有多好,不还是紧张得额头冒汗么?
薛晏不动声色地抬了抬唇角。
前些日子,死士回了情报,说那药是许家弄来,是由许家的下人,借着主子出入宫禁看望宜婕妤时送进去的。
因着查到了许家,他们还找到了一条颇有意思的密报,一并送给了薛晏。
钦天监的灵台郎,当年和宜婕妤有些故旧,宜婕妤进宫时,他一路追着马车跟到了宫门口。之后没多久,这人就入朝为官,进了钦天监。
如今看来,不光是钦天监,就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也是宜婕妤身边的人。
薛晏淡淡看了聆福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中早已顺藤摸瓜地,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理清了七七八八。
而座上的清平帝仍在那儿兀自回忆着。
“燕王当年还是朕的二哥。”他慢条斯理地歪在椅子上,一手搭着扶手,手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他年轻时便武艺高强,又擅文章,皇考最喜欢的就是他。只是可惜,天妒英才啊……”
说到这儿,清平帝顿了顿,将后头的话都收了起来。
薛晏看见,他惺忪朦胧的醉眼里,泛起了些许锋芒。不过转瞬即逝,他歇了话头,那片刻的锐利就也消失不见了。
“倒是你母妃。”清平帝又看向薛晏,接着说道。“你回宫这么些日子,也常去她宫里拜一拜她的牌位。”
薛晏道:“儿臣遵旨。”
清平帝看着他,片刻之后,难得地叹了口气。
也全是命。他喝醉了酒,难免感性,斜倚在椅子上想。若不是这孩子这般命格,怎么会与自己父子离心呢?如今对自己半点不亲近,想来也有几分可怜。
他这幅情态,让旁边的聆福如临大敌,倒是薛晏,心中泛起了冷笑。
喝多了酒的人,最容易被感情操控,平日里的算计,全会教醉意麻痹掉。他这会儿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不过借着醉意,自己感动自己,待到明日酒醒了,就都做不得数了。
若真信了他这幅情态,才是真的有病。
薛晏百无聊赖地坐在那儿,只等着清平帝赶紧发完那些没用的感慨,好将他放回去。
许久之后,清平帝终于觉得乏了。他抬了抬手,聆福便会意,忙上前来,将他扶了起来。
“朕还未曾问你,你今日夺了魁,想要什么奖赏?”清平帝问道。
薛晏抬眼看向他,心道,今日在这里磋磨了半天功夫,也还算有点用处。
清平帝在那儿自顾自地接着说:“你宫中缺什么物件,或想要朕什么恩典,都可大胆说出来。朕难得考校你一次,再珍贵的物事,都是你当得起的。”
他这话,多半是由那股对容妃的怀念激起的,难免有几分大话的成分,不过看向薛晏时,目光倒是难得地有几分真诚。
这孩子可怜,自己分出些皇恩来,给他些赏赐,也是应该的。想必这孩子会知道自己的苦衷,也定能感恩戴德。
薛晏冲他端正地一揖,想也没想,便平静地开了口。
“儿臣没什么想要的,只想同父皇求一盏灯。”
清平帝的施舍,他压根不屑一顾,也懒得开口要。他想要的,自己会去取,不用谁给,也没人拦得住。
他想要的,不过一盏平平无奇,但有个人特别喜欢的灯罢了。
——
君怀琅夜里提前回了鸣鸾宫,想到清平帝刻意将薛晏留下来,心下总有些忐忑。
他看清平帝的神情,并不像动怒,反而难得地和蔼,想必是没什么大事。
但是,他比较担心薛晏。
薛晏同旁人不同。他寡言少语,又不懂什么圆滑世故,身上又背着个骇人的命格。本来清平帝就忌惮他是个煞星,即便今日和蔼了几分,也难保不会又被薛晏激怒,让他惹祸上身。
君怀琅回到东侧殿以后,本想等薛晏回来问问情况。
可他迟迟未归,君怀琅今日又吃了点酒,渐渐地酒意上头,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就是第二天的清早了。
他起身,就见周遭一片太平安静,窗外阳光明媚,还能听见廊下那只画眉的叫声。
“五殿下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拂衣伺候着他净面时,他问道。
拂衣道:“奴才也不知,想来五殿下回来得晚了些吧。”
君怀琅皱了皱眉,净完了面,就起身,让拂衣伺候他穿好衣袍,要先去趟西偏殿。
“少爷还是用完了膳再去吧?”拂衣一边替他更衣,一边劝道。“五殿下虽说回来的晚些,不过昨夜也没什么动静,向来是没有大事的。”
君怀琅却摇了摇头:“还是看一眼吧。”
他是知道薛晏的。若放在别人身上,确实不用担心,可若是薛晏,就不一样了。
他无论碰到什么事,何时言语过?即便昨夜他被清平帝打了板子,夜里回来,他也会是一声不响的。
这么想着,君怀琅心里越发有些没底。他匆匆换好衣袍,裹上斗篷,便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片阳光灿烂。
冬日里的雪洁白晶莹,反射着冬日的阳光,将红墙碧瓦衬得尤为明媚。
而他的廊下,悬着一抹剔透晶莹的浅绿,君怀琅一抬头,就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剔透又晶莹,阳光照在上头,亮晶晶地泛着光。上头的丝丝绿色,剔透又鲜亮,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远远看去,竹影摇曳。
是昨天晚上,他惊鸿一瞥,在长春楼门口看到的那盏琉璃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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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嘿~今天又双叒叕摸鱼啦!
双更什么的,下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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