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浩荡的车队在荒凉的地界穿行,方圆百里枯枝烂石寸草不生,远处的山丘上紧紧跟随着凶狠的狼群,它们饿了太久,伺机想从这队人马中逮住落单的人,啃食撕咬,拆吃入腹。
人们说这是修罗场的地界,这片荒原是修罗场的大门……
前行的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白芷收回视线。
晃动的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挑起,夏清端了一盘酥饼进来,紫庸不盛行吃酥饼,南楚人才爱吃。
但是这一路上他能见到夏清时常都拿着酥饼。
白芷往旁边挪了点位置,夏清笑着坐了下来,将酥饼端到他面前“尝尝吧!”
白芷抬眸看他,夏清大方地让他打量。
夏清是个很温和的人,长相也属于清秀柔和的那一种,为人温和有礼,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想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大男孩。
但却又时常地让人琢磨不透……
白芷看着那盘酥饼摇了摇头,他并没有什么胃口,拓跋烈将他体内的千蚕蛊控制住了,他的那一身浑厚的内力也沉静在了体内,但那一战终归是受了伤,伤痛难忍,心也凉透了。
夏清笑了笑,端着盘子的手没动“尝尝吧!我在里面搁了莲叶,是南楚的味道,就这几个了,以后想吃了就吃不到了,毕竟紫庸养不活莲花。”
夏清的笑总是很温柔的,让人不忍心拒绝。
白芷也不例外,更何况他还帮过自己,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在夏清的目光注视下,白芷抬起了手“你很喜欢吃酥饼?”
这大概是他这一路上说的最长的话,身体不舒服,他也不想开口,时常沉默不语或者用“嗯”“好”这些简洁的字来代替,再或者摇下头,点下头。
夏清也看出来了这一点,笑意更深“喜欢,从小就喜欢吃酥饼,总也改不掉”
白芷咬了一口,他对酥饼没有什么感情,除了知道南楚人爱吃,其他的并不知晓,小时候本来就没在南楚待过,后来又颠沛流离,虽然到了南楚,却也没钱去吃一个酥饼。
莲叶的清香在口齿间蔓延开来,将他心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莲花是南楚除了广玉兰最受人喜爱的花了,可观赏,可入食,是个好东西。
夏清咬了一口酥饼,脆脆的声音让人食欲大增“殿下也爱吃,他本来不喜欢的,后来跟着我吃了几回也爱上了”
白芷吃饼的动作一顿,看向他。
夏清对他一笑,说道“这莲叶酥饼就这几个了,我还是偷偷拿出来的,要是让殿下知道肯定就没你的份了”
“你……”白芷之间捏着的酥饼掉了一点脆皮,他看着夏清问道:“……跟他,你们是什么关系?”
他一直没有弄明白,夏清不是紫庸人,也不是紫庸和哪国的混血,因为他的双瞳是纯黑色的,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十分疑惑,他为什么能够待在拓跋烈身边,而且对他似乎不一般。
按照紫庸对其他国家人的厌恶,夏清该是活不长的,但他能看出来拓跋烈跟重视夏清,夏清也很喜欢拓跋烈,难道他们是……恋人?
夏清咬了口酥饼在嘴里细细嚼着,白芷能听到他口中细碎的声音,知道他将嚼碎的酥饼咽下去,才对着白芷一笑,那笑容不假,白芷看得出来,不但不假还带着些许羞涩“我是殿下的药人”
白芷一愣,有片刻的惊讶,又有着不可思议。
夏清笑着又说“不过我跟你不太一样,我虽然也是药人,但我只是为了殿下而存在的,为了牵制他体内的蛊,但我并不会死,殿下他对我很好……”
白芷将拿着的半块酥饼放下,抬眼看着夏清,眼中情绪难以琢磨,他说“他对你用过刑。”
夏清眨了眨眼,随后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他说“嗯,刚开始我被关进了东宫的暗室,你应该待过的,我跟你一样,尝过了里面所有的刑具,然后过了下来,不过我没能像你一样逃出去,殿下将我做成了药人。”
夏清说得毫无压力,但白芷却听得背脊发凉。
既然夏清受过这般折磨,为何还能不释前嫌地待在拓跋烈身边?或者,他还有其他目的?
夏清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说道“的确,我开始真的恨死他了,又怕又恨,只是后来……”
夏清顿了顿,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是个可怜的人,没有谁愿意去做一个世人憎恶的恶鬼,他也一样。”
白芷看着他,明显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世人谁都知道紫庸人有多残忍,特别是紫庸皇室的人连血肉亲人都会照样下狠手。
但夏清似乎也不太愿意解释太多,只笑道“我了解他的一切,所以我恨不起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他身边,减轻他的痛苦,直到……他彻底解脱的那一日……”
最后一句夏清说得很小声,白芷没有听清楚,到那日之后怎样?或许只有真到了那日才能知道了。
夏清吃完了手中的酥饼,看着一脸疑惑不解的白芷柔和地笑了起来“吃吧!这可是最后一个了。”
白芷将那半块酥饼拿起来咬了一口,酥饼凉了,也不脆了,吃着有些食不知味。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的”
清浅的声音传入白芷的耳中,白芷猛地抬眼,对上夏清温和的双眼“你……”
“刷”
车帘被人粗鲁地掀开,拓跋烈一张黑透了的脸出现在车门外,他幽暗的瞳孔散着阴沉的郁气,瞪着马车里的两人。
白芷将要出口的话连同冰冷的酥饼咽了下去。
夏清倒是一贯温柔地笑了笑,拿起盘子里最后一个凉透的酥饼递到拓跋烈唇边,笑道“殿下来的正是时候,最后一个酥饼了。”
拓跋烈瞪了一眼夏清,张口叼走了他指尖捏着的酥饼,大手一捞,将夏清拦腰抱了出去。
夏清惊地低呼出声,随后车帘落了下来。
他隐隐听到拓跋烈的声音,像是在呵斥夏清,说他在自己车里待得时间太久之类的。
夏清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不过大概也是保证下次不这样了之类的,毕竟他那脾气也强硬不起来,而且,他似乎是很喜欢拓跋烈的。
但,那又怎么能帮自己呢?我可是想想毁掉整个紫庸啊……
马车安静下来,白芷突然就有些惆怅了,剩下的小半块凉透的酥饼更没味了,白芷将它丢在盘子里。
这片荒原很广,大概得走个三四日才能走出去,歇脚的营地就搭在了路边上。
白芷下了马车,即使是夏日,夜晚的荒原也透着入骨的凉意,吹过的风让他遍体生寒,但他不想进马车,里面太狭窄,太暗,会让他时刻想起曾经为他温暖与安全感的那个人。
就这样冻着也挺好,全身感官都在抵抗冷意,就会暂时忘掉那个人,这样,心里就没那么悲伤了。
白芷找了块被风化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坐下,天热昏暗下来,这里是平原,荒凉的平原,没有一草一木,所以远处窜动的黑影看得一清二处,甚至还有低沉的呜呜声。
白芷知道,那是狼群,跟着他们三日了,从队伍刚入这片荒原便跟上了。
它们或许会在今夜袭击也说不一定,毕竟明日他们就能走出这片荒原了,跟了这么久又怎么能什么都得不到呢?
那可就不是贪婪的狼群了。
“前两日你都不愿下车,今日怎么出来了?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
青蓝色的风衣被一只秀白的手拿着递到了眼前话,
白芷伸手接过披在了肩上,扭头对着夏清道了谢“你怎么过来了?”
夏清指着身后那堆人笑了笑“他们在吃酒,殿下不让我喝,我便也没兴致待在那儿,见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便来找你,你坐这儿干什么?”
白芷给夏清让了个位置,“吹吹风,马车太闷了”
“呐,刚烤好的”夏清将手中拿着的两串烤肉分给白芷一串,坐在了他身侧开始吃起来。
见白芷拿着肉看着前方没动,抬眼跟着看了下,光线不好,他看不太清楚,“你在看什么?”
“狼群,你看不见吗?”白芷收回目光看向夏清。
只见夏清又伸着脖子瞧了眼前面的荒原,摇头道“看不见,我没习过武,眼神没你们好”
“很多吗?我们坐这儿会不会有危险?”夏清看了眼身后喝酒的一群人,又看了眼黑漆漆的荒原。
“二十多匹吧!它们不敢过来,”白芷说。
夏清点头“我之前跟着殿下去前线的时候路过这儿也遇到狼群了,不过它们第一晚就直接围了上来,挺吓人的,后面几天我都没敢睡觉。”
白芷扯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肉烤的刚好,调料也齐全,不用猜也知道是夏清自己烤的“你胆子还挺小的”
“是啊!我也没想到,都这么大人了,什么都怕。”说着,夏清自己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芷也跟着笑了笑。
夏清问他“今夜它们会袭击我们吗?”
“或许吧!”白芷说“跟了我们这么久,不咬上一口总是不甘心的。”
“那你晚上到我的马车来睡吧!”夏清说。
白芷看着他挑了挑眉“你若是害怕可以找拓跋烈,我内力被压制了可保护不了你。”
“噗”夏清呵呵笑了起来,一抽一抽地笑着,白芷看着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你想什么呢!我让你跟我一起,是担心狼群若真攻来了你晚上应付不过来,在我身边护卫会多一点。”
白芷咳了一声,有些尴尬“我以为,拓跋烈会和你一起……”
“没有……”夏清脸有些红“他今晚大概会守夜,紫庸养出来的狼群比别的地方凶猛,他知道我害怕,这几日夜里都没怎么睡,一只守着我。”
白芷沉默,他无法对拓跋烈与夏清的事作出什么评价,他只是有些伤感,连拓跋烈这样的人都有一个夏清陪在身边,为什么,自己和尹恬就只能如此天涯海角分隔两地,沦落成仇呢?
白芷捏着串了烤肉的树枝,“喀嚓”一声,树枝在掌心断裂了。
夏清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白芷摇头“没事,突然想到些事情。”
“想那位二公子?”夏清说。
白芷猛地抬眼看向他,随后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夏清说“等你要做的事做完了,就回去找他吧!他若爱你,如今必定也是痛苦的。”
白芷眨了下眼睫,不用想也知道,尹恬此刻,大概爱自己还痛苦,一边是自己,一边是他父亲,爱恨情仇自古就是折磨人的东西。
尹恬,等我将那件事做完了,如果我还活着,我一定,一定会去找你……
但现在,对不起了,要让你与我一同承受这份痛苦。
白芷的话大概还是有一定预言能力的。
深夜,马车外面传来了狼嚎,声音很响亮,近在咫尺。
白芷猛地惊醒,挑开车帘从窗户看去,无数闪着绿光的眼睛将他们团团围住,是狼群攻上来了。
车门的帘子被人打开,拓跋烈将弑鬼刀扔了进来“夏清上次被狼群吓到了,今夜我给他下了点安神的药,他不会醒,你拿着刀守着他,不要乱跑。”
白芷皱眉,这情况,外面怕是不像他之前看到的那种情况,不然拓跋烈不回将夏清交给自己守着,除非外面情况不可控。
“来了多少?”
拓跋烈看向白芷,幽暗的紫瞳闪了闪,他知道白芷聪明,没想到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不下百匹,大概这片荒原的狼都聚集起来了。”
白芷惊了一下,这么多?入夜那会儿他看着还没这么多的,随后又觉得有些好笑,紫庸地界养出来的狼群是不能跟其他地方比的,要不然这里也不会被叫做是地狱的入口了。
“对付的过来吗?”白芷问。
拓跋烈突然嗤笑了一声“怎么?你担心我?”
“你想多了,我是怕你们死了,我和夏清逃不出去。”白芷声音有些冷。
拓跋烈笑了声“放心,一群畜生而已”
白芷拿了弑鬼刀,说道“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夏清”
拓跋烈看了眼熟睡的夏清,又看着白芷,笑道“这大概是我们最真心合作的一次了是吧!”
白芷没说话,冷漠地将头转向了车窗外。
拓跋烈笑了声,将车帘放下走了。
白芷没有下车,一直守在车门口。
外面传来了混乱的声音,有狼的,有人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持续了很长时间。
直到一道破碎的声音划破夜空“白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