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决明听到声音冲进屋内，看到满是狼狈的床上，慕容烨趴在毫无血色的尹风身上大哭。
    饶是他也忍不住湿了眼睛，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那是苗齐白临走时给他的，说是可以给尹风吊几日命：“十三，快把这药给大哥吃下去”
    慕容烨胡乱的抹着眼泪，伸手慌忙接过，颤抖着的手几乎拿不住那一颗小小的药丸，尹风已经没有意识了，慕容烨害怕那颗药丸下去会堵住他的嗓子，便将药丸含在嘴里化了以后这才嘴对嘴地喂给尹风。
    可是此时的尹风根本也不知道吞咽，慕容烨看着急得不行：“子阔哥哥，你快吞下去啊，吞下去好不好？”
    毫无生气的尹风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慕容烨急的眼泪又哗哗地落了下来：“子阔哥哥，你咽下去好不好，你不要吓我呀，呜呜，你咽下去”
    慕容烨抹着眼泪，却怎么也没办法让尹风将那融化的药咽下去。
    尹决明两步上前，一手捂住尹风的嘴，一手捏住他的咽喉，只见尹风咽喉上的那只手一用力，喉结上下滑动，竟被强迫地滑动喉结将药吞了下去。
    慕容烨松了一口气，浑身无力地趴在尹风身上不停地掉眼泪，他的嗓子嘶哑地快发不出声了。
    尹决明扯了被子盖在两人的身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因为他自己也很难受，他知道即便是劝也没有用，只能红着眼说道：“我去叫人准备热水”
    慕容烨没有回话，似乎听不见，只趴在尹风胸口无声的流泪，那里有颗心脏，可是，它跳的好慢，就好像随时会停下来一样，他要守着，不能让它停下来，停下来他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尹决明关上房门，叫了清俞去让人准备热水，自己守在了门口，他怕自己一走慕容烨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他答应过大哥要照看好慕容烨的。
    清俞很快提了热水过来，尹决明帮忙一起提进了屋内的隔间里。
    “十三，你先去洗洗，一会儿我和清俞帮大哥清洗”
    慕容烨闭着眼，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听见尹决明的话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尹决明有些担心，上前两步喊道“十三，你……”
    “决明哥哥”
    慕容烨的嗓子嘶哑地几乎听不清他说什么，他闭着眼叫着尹决明。
    尹决明站住脚看着他：“嗯，我在”
    慕容烨问他：“如果你为了救白芷哥哥而受伤，你会同意白芷哥哥用他的命换你的吗？”
    “不会”尹决明说道。
    慕容烨睁开眼看着他，眼瞳黝黑看不出情绪，这样的慕容烨让尹决明有些担忧。
    刚想说什么，就听他沙哑着说道：“是啊！你怎么忍心让白芷哥哥用他的命换你的呢！”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呢？以命换命，我好不容易能救他一次，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慕容烨沙哑的声音很轻，轻得尹决明需要双倍集中精神才能听清楚。
    尹决明说：“因为他喜欢你，舍不得你，所以……”
    “可是我也舍不得他，我更心疼，更舍不得，更喜欢他”慕容烨看着尹决明，声音有些发狠，但又好像只是因为沙哑而已。
    尹决明的话噎在了喉间，不上不下。
    慕容烨趴在尹风胸口，抬手抚摸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他说：“我喜欢他，爱他，但是现在又有点恨他了”
    尹决明看着慕容烨，满眼的悲伤和惆怅，他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嘴唇颤了颤，又听慕容烨道：“可是，我更恨我自己，像个废物一样，每次都需要子阔哥哥来救，每次都是。”
    尹决明拧着眉，慕容烨说这话的时候太过平静了，且这也并不是他的性格能说出来的，不由更担心：“十三，你……不要做傻事。”
    “决明哥哥你出去吧！”慕容烨闭上眼，似乎不愿再多说。
    “十三……”尹决明不走，慕容烨现在情绪看似稳定，但会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绝望：“十三，苗神医已经去找解药了，你不要做傻事。”
    “嗯”慕容烨轻应了声，说道：“我不会做傻事的，你出去吧，我一会儿给子阔哥哥清洗”
    他平静地说着，但是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他要变强，强到可以守护他爱的人，强到可以手刃仇人。
    尹决明犹豫不定，他不知道慕容烨到底在想什么，他根本就不放心将他一个人放在这儿面对毫无生气的尹风。
    可是慕容烨不说话了，闭上的眼睛也不见睁开，似乎打算尹决明不出去他便不动。
    尹决明站了半响，知道两人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只得叹口气出去了。
    苗齐白日夜不停赶了三日的路，终于又回到了那个他并不想再次踏足的地方。
    “咳咳”
    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他的风寒还未好，又连着三日马不停蹄地赶路，没有加重病情已经算是不错了。
    看了眼青石堆积的山门，门脚下的野草已经快到人腰际了，都荒凉了十年了吧？
    苗齐白收回目光，抬脚踏上了那铺满青苔的石阶，石阶蜿蜒而上，消失在那茫茫山道之中。
    忘忧门便在那山林的深处，石阶的尽头。
    踏上最后一阶石阶，苗齐白看到了快十年不曾回来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快十年了啊！心中的愧疚让他十年不敢踏入这个地方，如不是为了救人，他也许这一次都不会再回来。
    抬眼望去，他似乎又看到了各位师兄师姐抱着医书或是背着新鲜的药材在那青砖白瓦下的走廊里笑着与他说话。
    “小师弟又去后山玩了啊！”
    “小师弟今天在背医书呀！师傅知道了一定得高兴坏了，哈哈！”
    “师兄，你又去玩水了啊！小心师傅又打你了！”
    “小师弟，好久都没回来了啊，我们都好想你。”
    “小师弟，你来看我们了吗？”
    “小师弟……”
    “师兄……”
    “小师弟……”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动，苗齐白却觉得背心发凉，他想大叫出声，将那份愧疚，那份后悔，那份害怕痛痛发泄出来。
    可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被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喉咙，让他双眼发红却无能为力。
    “亦之……你来啦！”
    苗齐白浑身一震，僵硬地侧过头看着那个身姿挺拔的人。
    无比熟悉的冷俊脸庞此刻苍白无比，原本冰冷中带着些许温柔的透亮的紫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紫色，透着嗜血的杀气，惨白的脸颊溅上了血渍。
    少年祁殇手中提着弯刀，刀刃因为刚屠戮过无数生命而流淌着猩红的血珠，身后是燃烧着的熊熊大火和不断哀嚎的求救声，他提着刀，目光落在苗齐白身上，一步，一步，向着苗齐白走来，如同地狱走出来的恶鬼，让人胆寒心惊。
    苗齐白心脏猛地一缩，看着祁殇，颤着唇似乎想叫他的名字，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了。
    祁殇走到苗齐白的面前，对着他举起弯刀，苗齐白屏住呼吸又想尖叫出声，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祁殇露出嗜血的笑意向自己砍来。
    苗齐白下意识的闭上眼，他跌倒在地上，缺氧似的大口呼吸着。
    再抬眼望去，哪有什么大火，哪有什么提刀的人，一切不过是自己魔怔了。
    白云苍狗，岁月不居
    那些耸立着青砖白瓦，整整齐齐修建的亭台屋舍早已在大火中成为了灰烬，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残垣断壁罢了！
    早在十年前便已经屋毁人亡！过不去的只是他自己而已。
    苗齐白坐在地上，等身上那股透心的凉意消失，这才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些混乱的情绪通通压下去，这才白着脸走进一条小道。
    苗齐白扶着墙一步一步走去，那是曾经他的院子，跟祁殇一起住的地方。
    一路走来，火烧的痕迹已经很少了，那夜的大火没有烧到这边来，他的院子还完好地保存着，连同与那人的记忆统统封锁在了这个小院子里。
    “嘎吱”
    院门被苗齐白推开，大概是年久失修，竟磨擦着嘎吱作响。
    抬步入了院子，还是十年前的陈设，就连那颗梨树下的石桌上都还摆放着那套茶具。
    祁殇每日都会坐在梨树下饮一壶茶，手中拿着医书认真地看着，特别是梨花开的时候，当时自己最喜欢坐在屋檐下看他了。
    苗齐白走过去，下意识地就将茶壶提了起来，却又猛地皱眉。
    他不该总想着那个人的，他们有着血海深仇。
    但是，自己已经亲手杀了他不是吗？从此恩怨一笔勾销，世间再无一个祁殇。
    苗齐白捏紧了茶壶，是啊！他已经死了，被自己亲手刺中胸口推下了湍急的忘忧河，他不可能活着！
    许是想到了这里，苗齐白松了茶壶，勉强让自己保持清醒，他此次前来更重要的是去找那本孤记，那上面可能会有记载噬魂的内容。
    跟着记忆走到了祁殇曾经住的房间，那本孤记便是祁殇收藏的，自己曾经看到过，就在他房间的书架上。
    推门走进房间，心中隐隐觉着哪里有些不对劲，从进院子开始就觉得不对劲，如今更甚，苗齐白皱起眉，却又一时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
    他走到书架旁，挨着挨着翻找，他记得好像就是放在这个位置的。
    果然，苗齐白从几本书中间找到了那本孤记。
    伸手将书取了出来，看着好无损坏的书心中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一点没有破，就连灰都没多少……
    等等……
    苗齐白顶着手中的孤记，他好像知道那里不对了。
    灰尘，十年没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灰尘？
    刚刚院子里的石桌，还有茶壶，房间里的书架，都没有灰，就像每日有人打扫一样，一尘不染的。
    苗齐白皱起眉头，心中游疑不定，突然想起前几日自己迷迷糊糊看到的人影，会是他吗？可是他不应该活着的。
    苗齐白走出房门，脸色十分不好，他沿着小道快速向某个地点去，他觉得那个地方应该会有答案，脚步飞快前进着却在一个岔路口停住了。
    他看着脚下的路，脸色有些发白，垂在身侧的指尖轻颤，抬眼看着那只能见到房顶的建筑，所有的勇气都被打回了原型，他还是不敢去，不敢面对他们，即使只是一个个牌位，他都没有脸去见他们，就连踏足那里的勇气都没有。
    他手刃了仇人，但是却又时时刻刻在想着那人，恨也好，念也好，爱也好，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无法忘记，即使过了十年，只要一提到那他，一想到他，看见和他有关的东西自己都会忍不住想他。
    一边深爱着，一边痛恨着，在怀疑他可能没死后苗齐白知道自己心里是庆幸的，可是如今看着那一角房檐，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甚至想骂自己，就如同当年骂祁殇一样，白眼狼，对着血海深仇的仇人心生爱意，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眼狼，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终归是没有勇气再前进了，苗齐白又回到了院子，去了自己的房间，一样的整整齐齐，一样干干净净，就连床上都放着一床干净的被褥。
    苗齐白心尖在发颤，满心的情绪连自己都说不清楚，嗓子疼，头也胀痛得厉害。
    他不想再去想了，倒在床上，扯过被子盖在身上，即使这样他都觉得自己仿佛闻到了那人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淡淡的香味。
    苗齐白苦笑着，他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半，如果祁殇没死，如果自己再遇见他，那自己怎么办？是杀了他，还是形同陌路呢？
    苗齐白眼角泛红，死死揪着胸口的衣服将自己缩成一团，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痛，像一刀一刀割着，痛得快要死掉了啊！
    自己不想再杀他，也不想与他形同陌路，可是自己也不能再爱他呀！
    自己不能再去爱一个仇人的，我该怎么办？
    为什么要给我出这样的难题呢？爹爹，亦之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