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此心从容
就这样吧。
宇文玄逸躺在深深的雪窝里,看着无数鹅毛般的雪片自阴沉的天空飞洒而下。
一切都是白茫茫的,望不到边际。
除了胸口疼痛,其余各处毫无知觉,好像那火光冲天的瞬间已经把什么都毁掉了,只余一颗心。
他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却不觉得很痛,有热流不断上涌,从唇角滑落。
他的眸子不曾转动半分,亦知那殷红渗入白雪是一种触目惊心的冷艳。
就这样吧。
他对自己说。
闭了眼,又睁开。
有雪落在他的脸上,身上,久久不肯融化。
天一点点的暗下去,却依然可见雪花飘飞,落在远的近的地方,簌簌的响。
雪一点点的将他掩埋,只余一双眼。
依然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向虚渺的天空。
帝京应是已得知消息了吧,她……
想到那个人,仿佛静寂许久的心终于跳了下,于是再一股热流滑下唇角。
我真的不能想你了呢。
薄雪覆盖下的唇角漫出笑意。
否则,这点血就会更快的流干了。
不过,既是迟早要流净……
无声叹气。
其实这样挺好,你或许会为我流泪吧。若是有一朵花在你身边无声无息的开了一世,你也不曾看过一眼,不妨让它猝然凋谢,赚你一点心酸。
雪落入眼中,沁沁的凉。
这纷繁的雪啊,真像那日阅兵场上的烟尘,却又翻翻卷卷的,化作白衣翩跹的她。
没人知道看到她翩然走来时他有多忐忑,虽知她心属何人,然而她既是能将那等宝物送与他,眸底是毫不掺假的真诚与清澈,他已是心满意足。如此,还有何所求?
可是当他看见她向那人走去,当他看见那两人相视胶着的目光,他不得不承认一切的淡定都是假的。
无一丝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相比下,她对自己讲的那句“小心”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轻若尘埃。
他曾以为,只要努力了,终有一日会打动她。后发现他错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只愿看她平安快乐。他回避了终有一天她可能会成为另一个人的女人的现实,陷入了自己制造的假象,还于其中窃喜着,享受着,荒诞着。然而那一刻朝阳下的剪影如利剑般劈开了他所营造的静止……那一刻,他疯狂的嫉妒那个明目张胆的攥住她手腕的人。他们那般的旁若无人,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仿佛即便世界消失不见,只要他与她倾心相对便好,仿佛即便天翻地覆,只留这一刻的永恒便好。
嫉妒过后便是无力,是从未有过的沮丧,消沉。
然而他有什么资格呢?他晚了一步,于是便成了自始至终的旁观者。
他可以选择离开,却成了甘愿被凌迟的自虐者,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幅剪影,却恶意的剪掉了马上那人,只余她,然后于心底勾画她的一丝一毫……好像那日的仔细,便是为了今日的回忆。
玄铮追上来了,满面怒气,更是满心的担忧,是已预感到今日了吗?
让他回去,他却说:“你还管她干什么?”
又觉语气稍重,恨声道:“有玄朗在,她不会有事的。”
是啊,她不会有事的,日后,待大军凯旋,宇文玄苍建了奇功,她更不会有事的,只是,他看不到了。
玄铮一路上紧紧的跟着他,一反常态的学会了察言观色。他有一丝细微的变化,玄铮都紧张得要命,而当他得了那正面迎敌的竹签时,玄铮几乎变成了一只保护小麻雀的老麻雀,生怕他出丁点意外,却是束手束脚,险些坏事。就像这次爆破,玄铮偏要赶在他前面,却中了敌人埋伏。千钧一发之际,他推开了他……
其实这样挺好,他一直不知道是否该走到此步,然而上天终于替他做了决定。
如此,便可以什么都放下了吧。
这纷繁的雪啊,真像那春日里的琼花,既然她不肯陪自己赏花,就让她代自己去看那满树玉雪吧,不知那时,她可会想起他,想起他已是勇敢表白,却是被她刻意忽略的心意。
想到自己好歹在她心里留下一点影子,而且永远是那么清隽的影子,终于满足的叹了口气。
依然有热流涌动,却再无血流出,只于气息间滚着残血翻作血沫,痛亦一点点的荡去,散尽……
是时候了。
他闭上眼,飞速在她一个个划过心中的瞬间中寻找一个作为永久的画面,却发现哪个都不合适。
他有些慌乱,忽然觉得他应该采撷更多,这样到了那个世界才不会太寂寞,又想他已是寂寞多年,又有何不可忍受?然而……
然而什么都迟了,这一通突如其来的思绪耗费了他最后的气力。
一脉温热化作一缕叹息游出唇畔,破碎在飞雪飘零中。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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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离之际,他听到雪声窸窣。
是他的灵魂在踏雪远去吗?
然而……那声音却是越来越近了。
意识消失的瞬间,好像有一股巨大的力将他从雪里扯出,紧接着一股暖流自后心灌入。
似是怕他身子虚弱抵挡不住,那股暖流极是缓慢的游走着,却是执着的融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
忽然恢复的痛楚及血脉的涌动直窜心口,再加上他抱着必死信念的刻意抵触,激得一阵呛咳,血沫四溅,然而及时被制住重要穴道。
“你想死吗?”耳边有人低声怒喝。
他心神一凛:“是你?”
那人不再说话,一把捞过虚软无力的他扛在背上。
“放我下来!”
他的虚弱怎能敌过他的有力?只一会便气若游丝的伏在那人背上:“为什么救我?”
“本王最恨有人使阴谋诡计!”
他轻笑:“你不也一样?”
他不屑:“有人妄图以死来让别人记住他,本王不会让他得逞的!”
笑得无声……宇文玄苍,你果然厉害,我这最后一点思量都被你破坏了,难道你非要我输得一无所有吗?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们相亲相爱一世心伤吗?
不,宇文玄苍,或许你算无遗漏,可是今天你救了我,就是犯了最大的错误!
“若是我活着,无论是那个位子还是她,我都要同你争!”
宇文玄苍脚步一滞,转而笑了:“不妨试试!”
他想笑,可是胸口疼得要命,那疏通了经络的真气唤起了所有伤处的记忆,现在正在合力进攻他,他只得咬牙隐忍,暂时不同宇文玄苍斗气。
洛城的雪下得很大,确切的说从他刚刚决定分散军队秘密渗入洛城一点点的蚕食并取代城中重要府衙及军岗重哨那日就开始飘雪了。
雪及膝下,宇文玄苍背着他,走得有些艰难,关键是要悠着心力给他输以真气,不宜行动太快。
心里忽的有些暖暖的,却是本能的拒绝那种温暖。
十年前,烈王府的清萧园,他被一个小姑娘死死困着沉入池底,曾经也有一双手就那么拼力一拽,带着他冲破窒息的空间……
十年……改变了太多,他得了什么?失了什么?而这个人,又得失几许?他们只知道,为了获得更多,只能舍弃一些不必要的,而那些被舍弃的,在日后的岁月里,或许会被捡拾,或许就被永远的遗落了。
是伤者多思吗?未及那一刻,他已是有些怅惘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那一刹那,气浪冲天,身似飘絮,未及稳定身形,又是一阵气浪滚来……
他怀疑,自己方才的落脚点怕是已远出洛城了。
他勉强四望,只见灰沉天幕的某一处凝着团冶艳的红,看着似仅几步之遥,实际定是远上百里,想到军火的爆炸会将那片天空至少染红三日,他不禁笑起来,而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咳。
真气急入,那人恨声道:“你该死,但不应该是这般死法!”
“那该如何死?死在你手上吗?的确,你今日救了我,可我不想回报!”
“你没有必要回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抽签时动了手脚……”
“穆风初次出征,经验不足。常项老奸巨猾,烈王就这一个儿子,断不能让他出了事。而你……”轻笑:“定是要直捣黄龙了。常项心思缜密,必不会一味进军攻掠而忽略腹地,定是处处设伏,就等着诱我军深入好一并歼之。且探马来报,言城内百姓安乐,秩序如常,如此果不其然。我知煜王雄才大略,不将一切宵小放在眼中,可正因为是宵小之辈,才更阴险狡诈,不惜一切算计,一切牺牲,只为功成。我不敢说煜王此战必败,煜王定是设了调虎离山之计意图诱敌而出,不可谓不妙,可是常项备战已久,粮草丰足,恐是轻易不肯迎战,况我军一路收复失地,所向披靡,他亦毫无动静,怕不就在此处等我们中他的埋伏。而且他请了临纳妖人助阵,若是协同而来,即便我方得胜,亦恐损失惨重,若是煜王再有个好歹,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