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烟离当然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当初说指点那只是换个委婉的方式，不想把她这个唯一的师父吓跑而已。
    难不成要她跟她说，我下棋下的好烂，烂到惊天地泣鬼神，烂到人神与之共愤，烂到天地为之变色吗？
    她脸皮是比一般人厚些，但也还不到没皮没脸的地步。
    幸好，千羽在得知她真正的实力之后，并没有产生就此放弃的念头，而是愈发耐心地指导她如何行子，如何走棋。如何设置陷阱，如何诱敌深入。
    不得不说，千羽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老师，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之后，秋烟离的棋艺已经有了长足且惊人的进步。
    甚至那天，她拉着元祁陪她练习的时候，连元祁都因为惊讶于她的进步，大意失荆州，让她吃掉了十子。
    午后，太阳懒洋洋晃在头顶，各个宫前都贴了吉祥喜庆的春联，四下的萧条景致在那些朱砂纸的衬托下重新染上鲜活颜色。
    秋烟离托腮靠在桌边，直勾勾瞧着面前的棋盘，好似在思索对策，实际却在走神。
    方才在来的路上，她特意观察了那些宫人手中抱着的厚厚的春联，每一幅上面都用金墨书写着赐福的话，寓意各有不同，却清一色使用了遒劲的笔触，字尾处可见收势的凌厉，分明是元起庸的字迹无疑。
    这宫里大大小小的宫殿少说也有上百个，每宫一幅，少说也要写上千张。
    当皇帝的也不容易啊，过个寿辰，还是免不了要吃苦受累。
    想着想着，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千羽敲敲棋盘唤回她的神思，示意她的黑子马上就要被吃掉了。
    她如今虽有进步，但还不成火候，因此被人输棋乃是家常便饭，她早习惯了。
    所以她并没有丝毫慌乱，转变思路，不去管那些已经命悬一线的黑子，反而另辟蹊径，从另一个的方向发起攻击。
    千羽却将手中棋子全部放回棋盒里，哗啦啦的声音在这午后的一片静谧中，清脆而嘈杂：“你心思没在这里，想什么呢？”千羽心思细腻，又一向观察入微，很容易就能瞧出她的不对劲。
    秋烟离也放回手中棋子，说实话，她今天确实没什么心思下棋。
    “没想什么。”她轻描淡写的带过，搁下手中捧炉，转而去端桌上的茶，谁知那茶早已凉透，于是她只沾了一下唇，便又放了回去。
    千羽看她对一切都兴味索然的模样，有些担心：“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秋烟离强打笑容摇了摇头，但实际上，从刚才开始，她的太阳穴就一直突突发涨。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起得太早的缘故……
    失策了，刚才她真应该小睡一会儿才是的。
    正这样想着，一抬头，却见对面的千羽一脸正色，正拢了手定定看着她：“你是不是再想方才汐云说的那些话？”
    “什么话？”秋烟离头脑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
    千羽却当她是在故意装傻，直接点明：“关于祁王爷的那些话。”
    “哦，那个呀。”秋烟离不以为意的笑笑，再次摇头否认：“没有啊。”
    千羽叹了一口气：“你不要理汐云，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难免有些骄纵，总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过她本性还是好的，今天她的那些话，可能就是到了气头上，随口一说的，你不必在意。”
    在意她？
    她可没那份闲心！
    又笑了笑，秋烟离点头：“你放心，我明白。”
    汐云这小丫头有几斤几两，她最清楚。
    若不是有人教她，或是有人天天在她耳边经常暗示，单凭她自己，即使是在气头上，也是绝对想不出那些话的。
    很明显，有人想把汐云推出来，利用她打压秋烟离。
    换而言之，汐云现在只是某个人的武器而已。
    她当然不会傻到去和一个做事不过脑子的武器计较。
    至于那个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她并不急于知道，反正以那人如今的水平，还不足以对她造成威胁，等他用尽手段还发现没有任何作用的时候，他自然会露出马脚的。
    不过，她还真的有一件事，想向千羽……
    “但是，汐云说的违抗圣旨，当众忤逆那件事，应该不是信口胡诌吧？”秋烟离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人。
    千羽先是一怔，然后哑然沉默。
    看来她是知道了。
    秋烟离随便自棋盘上拈起一颗棋子，放在指尖把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千羽？”
    从用午膳到现在，千羽对方才发生的事只字未提，秋烟离本着不想让她为难的初衷，也就没有多问。
    既然她主动提起了，从她嘴里听到事情的原貌，应该比起从元祁那里听到，更好一些吧。
    千羽垂着长睫，欲言又止，良久，才叹息似的开了口：“他既然瞒你，应该就是不想让你担心，我怎么说也是个外人，这件事，由我来说始终不妥，还是让他亲口告诉你吧。”
    秋烟离勾了下唇，看不出太多情绪：“我当然知道他是不想让我担心，但你觉得，如果我问他，他会老老实实告诉我吗？一定又会避重就轻，故意说一些有的没的来哄我，可如果我想听的是那些，我又何必问你呢？所以，你大可不必顾及那么多，只要把事情原原本本讲给我就好，要怎么处理，我自有分寸。”
    千羽为难地陷入了沉思。
    她多少了解秋烟离执拗的性子，她若决定认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如她所说，即使她守口如瓶了，但当晚在场的人那么多，她随便问一个也会知道，与其让别人来添油加醋，还不如由她来告诉她，最起码还保险一些。
    这样想着，千羽到底还是将那晚的事原原本本地道来了：“好吧，我告诉你，其实那天晚上，是这个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