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威力
“不能跑,现在不能跑,一跑就等于把整个后背完全暴露在了虫兽的利牙之下。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在我筋疲力尽的时候,追上来的虫兽轻而易举地从后面一口咬断我的脖子。与其这样不明不白的死,还不如发狠与它干一架。”
这是天翔脑子里现在唯一的念头。
虫兽很强大,但是也有弱点。一般来说,位于其双眼中间那块坚硬光滑的角质壳层下面,都会有着一团白色的粘稠液体。这就是虫兽的中枢神经及大脑之所在。只要能够将其捅穿,那么再强大的虫兽也只能乖乖接受死亡的召唤。这就是虫兽全身的要害所在。
与所有生物一样,不断进化中的虫兽也丝毫没有放松对自身弱点的强化。一块与生俱来的坚硬甲片就是要害处最好的保护。尽管目标虫兽与自己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天翔还是清楚地看到:这只周身上下裹满厚重甲壳的大家伙,惟有双眼之间要害处的那块黑点最光滑。按照他多年来的狩猎经验判断,越是像这样光滑得仿佛油脂一般的角质甲壳,越是坚硬得好像石头一般难以刺进。
所谓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其道理也正在于此。
天翔死死盯着用六条粗大脚肢快速向前移动的巨大虫兽,两只因为紧张而充满血丝的眼睛几乎快要瞪出眼眶。他在观察,在计算,在寻找虫兽行进间的每一个弱点,每一处破绽。温热的汗水早已浸透了身上那件厚实的外套。强劲有力的右手也紧紧捏住身边唯一可用的武器——钢矛。至于那把锋利的随身小刀,在面对这种实力强悍的巨兽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作用。
狂奔的虫兽越来越近,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它就已经冲到了距离图书馆大门不到五十米的距离。视力超卓的天翔甚至可以从其头部那两只硕大的复眼反光上,清楚地看到自己被倒映在上面的图像。
天翔没有动,他在等,等那个可以一击必中的唯一机会。他很清楚,自己没有第二种选择。钢矛只有一支,一旦掷出,自己将再也没有机会重新拿回。等待失去了武器狩猎者的唯一命运就是死亡,成为猎物口中的鲜美大餐。因此,他必须把握住唯一一个非常渺茫,同时也是胜算非常大的机会。
虫兽仍然在奔跑,已经被视作猎物的天翔心中究竟有何想法恐怕它根本就不得而知。捕获更多的猎物,为自己的进化道路增加更多的砝码。这是地球上所有生物都必须遵守的唯一法则。哪怕你不想死,不愿死,可在一只比自己强悍数倍甚至数十倍的高等物种面前,还是只有乖乖的引颈就戮。只不过,让兴奋的虫兽颇感疑惑的是:眼前这个明显弱于自己的小东西,竟然会在自己发出强大的气势面前,仍然不为所动。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嗖!”随着一个在磷火映照下发出青色光芒物体的飞起,一道划破空气带起的声响,也在虫兽距离天翔不到十米之遥的地方发出。这是他拼尽全身所有力气狠命掷出的钢矛,也是目前唯一的机会。在他紧紧抓住自认为最佳时机的一刹那,猛然掷出带有死亡威胁的希望所在。
“蹼!”一道硬物刺穿柔软肉体的声音从青芒消失的地方发出。天翔失望地看到:自己死命掷出的钢矛,正稳稳地插在了虫兽左边复眼巨大的凸起中。那情景,就好像是一个表面光滑的苹果上,被硬生生地插上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
“嗷——”狂奔中的虫兽猛地发出一阵底沉的,却又是极其可怕的悲鸣。一条青绿色的粘稠液体顺着它那张被两片坚硬甲锷紧紧包裹起来的大嘴边缘,好像一条山动着绿色荧光的粗丝线般慢慢垂落在地上,与那些从眼部受创处流淌出的同样液体一起,在干燥沙土的拼命吸收下,很快就凝结成了一团潮湿的泥块。
天翔早已离开了刚才所在位置。现在的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快逃,逃到这头可怕虫兽根本无法抵及的地方去。”刚才一掷,他已经与那唯一的一个获胜机会擦肩而过。钢矛不谓不锋利,力量、速度拿捏的不可谓不好,至于准头,那就更加没得说。虫兽双眼之间那块黑色坚甲上略微可以看清的一处细小白色创口,已经说明了钢矛首先触及的位置正是那里。只不过,那里实在太硬,油滑圆凸的表面也使得刺中的矛尖根本无法顺利将其刺穿。最终只能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偏离了自己的运动方向,一头插进了虫兽的左眼。
什么样的虫子最可怕?不是那些成群结队的庞大虫群,也不是那些见了尸体就不要命的食肉虫。而是那种身体已经受伤,但是却并不至于危及其生命的虫子。这类虫子的报复心理都很强,一旦受伤,不与敌人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普通虫子尚且如此,至于虫兽,那就自然更不用说。
左眼已经完全被绿色液体包裹起来的受伤虫兽,仅仅只在哀嚎数秒钟后,便马上掉头,向着天翔奔逃的方向疯狂地追赶过来。比之刚才,这只受伤虫兽身上所爆发出来的速度、力量都要强了近一倍。那支紧插在其左眼上的锋利钢矛,此时也好像一个竖在巨大眼框中的路标一样,为愤怒的复仇者指明前进的方向。
天翔没有回头,他也根本不敢回头。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将会导致自己的死亡。回头是没有用的,可能仅仅只因为这想要满足好奇心的回头一看,脚下的步伐也会因此而受到阻碍,遍布地面的小石头和碎砖块也会在你眼睛无法顾及的时候成为虫兽最大的帮凶。更有甚者,就在你跑得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的回望,也可能会被虫兽那张无比恐惧可怕的怪脸面前被吓倒,顿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绝望地等待着巨大虫嘴边坚硬的甲锷,从中间把自己的身体狠狠砍成两段。
天翔在跑。动作敏捷的他相当灵活地在拼命在废墟间的缝隙中寻找所有看上去似乎能够让自己成功躲开虫兽攻击的避难所。同时也很顺利地钻进了一处被大快钢筋混凝土残骸分隔开的低矮角落,虫兽的庞大身躯根本无法钻进。但是就在他多少松了一口气,以为就此逃出生天的时候。却发现,这头暴怒到了极点的大家伙,就像是一头有着无穷无尽力量的史前怪兽一般,仗着浑身上下裹满的厚重角质护甲,硬生生地把钢筋撞弯,水泥撞飞,而自己曾经认为相当安全的狭窄小窝,也在瞬间变成了一处被漆黑天幕所笼罩的碎石坑。于是,奔跑与追逐的游戏再一次在人与兽两者之间上演。
其实,天翔能够顺利活到现在,完全是仗着自己身手灵活与复杂地形的帮助。如果是在一道通途的平地上,顶多不过几分钟,移动迅速的虫兽就能毫不费力地将其追上,一口咬断这个竟敢刺伤自己眼睛家伙的脖子。但是,天翔连续的几个急转弯和专挑废墟隐蔽处的奔跑路线,也使虫兽的速度大为落后。而且还得与那些可恶的碎石砖块做一番殊死搏斗,这才能把隐藏在里面的目标重新撵出。
尽管这场追逐看似逃跑者占尽了上风,而且照此发展下去,虫兽根本就拿灵活的天翔没办法。但是,两者之间巨大的耐力差异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死亡追逐的胜负。
天翔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了,长时间的剧烈奔跑给身体带来巨大的负担。太多的体内水份流失引起了喉咙一阵阵干涩,氧气的快速消耗及口鼻处呼吸的不均匀也导致心脏跳动的加剧。最后,脚,自己那双长时间飞快移动的双脚,也一再向发号施令的大脑的提出疲劳过度危险的警告。总之,所有的一切,都表明自己在这场体力、耐力和速度的较量之中,完全败落于下风。
又是一处看似能够藏身的废墟,丝毫没有多想的天翔一头就扎进了黑乎乎的缝隙里!那怕里面就算躲藏着另外一只最恐怖的虫子也丝毫不能阻挡他的脚步。毕竟,在受伤的虫兽面前,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可以与之相比。
愤怒的虫兽再一次施展着故伎,在猛烈撞击下四散飞出的碎石从简陋避难所的顶上哗哗落下。和前几处藏身地一样,这里也很快就会被虫兽完全摧毁。想活下去,只有逃。
天翔没有动,不是他不想动,而是现在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动弹。单手杵在墙壁上的他正在拼命大口喘气,另外一只手则紧紧按住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想要以此来减缓身体的压力。可是受伤的虫兽显然不想给他这样一个短暂的休息机会。绝望的天翔看见:虫兽嘴边那两片巨大的甲锷,已经砍断了最外面那根阻挡它前进的水泥柱子。顶多再过几秒钟,那张尚未完全进化,有着四排锋利牙齿的咀嚼式口器,就会在坚硬甲锷的保护下,顺利地伸到自己的面前。
“要能再有一支钢矛,我一定会用它戳穿这只虫兽的脑袋。”天翔无助地垂下了头。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自己的狠命一搏,绝对能够当场杀死这只虫兽。可是现在,手边的武器除了一把长不过寸许的匕首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可用的武器。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等等,这是……这是,枪!是那把枪!天翔低垂的眼光再一次落在了那把沉重的,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被自己别在腰间的手枪上。学习机里有关于枪的巨大威力说明再一次摹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如果那些古人说的没错,那么自己完全可以利用它来脱离险境。
绝望中的人总会不会放过任何一根看似能够挽救自己的稻草。天翔也是一样。尽管那支短小的手枪看上去没有任何能够被当作武器的地方,锈死的板机也仿佛是凝固在水泥里的钢筋一样,那怕天翔使出吃奶的劲儿也纹丝不动。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按照学习机里所说,捏紧了握柄,把枪身抬直,对准即将破开阻拦,横冲而进的虫兽死命扣动了板机……
“咔——哧”天翔预想中从枪口喷出一团死亡火焰的情景并没有出现。从板机处落下的一小堆灰黄色铁锈仅仅只是让枪体扣环处的缝隙进一步变大。而且,在使用者来回的扣动中,更多的铁锈也继续不断地掉落下来。那颗黑得仿佛死神牙齿一般的半月形板机,也在手指来回的往返动作中,一步步缩短了与枪柄之间的距离。
虫兽的听觉很灵敏,手枪扣动的声音虽说不大,但是显然已经对它造成了惊动。颇有些惊异的它只不过略微迟滞了数秒,待到看清眼前的猎物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动作,依然老老实实呆在这座快被挖开的牢笼中后,再一次高高扬起了嘴边的甲锷,朝着最后几根拦在面前挡住自己去路的纤细钢筋狠狠挥了下去。
“砰——砰!砰!”三声巨大且并不连贯的枪声从阴黑潮湿的废墟中发出,把几只远远躲在暗处徘徊的食肉腐虫惊吓得连忙扭动着自己混圆的身躯,朝着它们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拼命拱去。因为,按照这个黑暗世界里的既定法则,能够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绝对是属于食物链的最上端,也是一种无比强悍有力的可怕存在。
“这就是枪?这就是枪的威力?”天翔眼光迷离痴然地望着手中略微有些发热的手枪,口中喃喃地反复念叨着这句除了他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的问题。如果说对于古人拥有的知识,此前他仅仅只是处于一种半信半疑状态的话,那么眼前的事实,却使天翔不得不相信——学习机里所说关于古人的所有一切,根本就和这头倒在自己面前的虫兽一般,真实无比。
巨大的虫兽已经六爪朝天翻倒在地,双眼之间的两个尚在微微向外散发着细缕轻烟的粗大洞孔说明了其死亡的原因。情急之下的天翔根本顾不得那么许多,接连扣动的板机也终于在最危险的一刻完成了与枪柄结合的艰难任务。就这样,在天翔这个从未摸过枪的生手控制下,三颗子弹在枪内机械撞击的作用下,顺利飞出枪膛,成功狙杀了虫兽这一最恐怖的生物。
绝地逢生的天翔根本无法抵挡生与死在瞬间的巨大转换,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后背已经完全被紧张的汗水浸透,体内的力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此前死死盯着虫兽,根本不敢有任何松懈的双眼,也变得仿佛失去了所有水份的干瘪果实一般,在耷拉的眼皮笼罩下,处于一种随时想要闭合的状态。只有那支曾在生死攸关时候挽救自己性命的沉重手枪,依然被牢牢握在手中,一丝也不敢放松。
“渴啊!水!我需要水。”呆站在原地的天翔半晌才反映过来,快要冒烟的喉咙拼命在提醒他自己目前最为迫切的需求。腰间那只装水的皮袋早已经抛弃,夺路逃命时能够减轻一点负担都意味着生命又多了一线希望。只是现在,却没有想到因此而来的干渴居然会成为折磨自己的另外一大杀手。
废墟间那种散发着臭味的黑水是不能喝的。只有那种落在地面凹处的新鲜雨水。或者是从某个能够自动放出水的奇怪管子里流出的液体才能下肚。根据古人的知识,天翔知道,那东西好像应该是叫做“自来水管”。
但是现在,眼前除了一头轰然倒地的巨大虫兽之外,根本就没有任何能够能够解渴的东西。
虫血,也是液体,但是不能喝。腥臭的绿色液体还在从虫尸左眼睛部位的创口处源源不断地冒出,但是天翔对此根本没有一点兴趣。他的眼睛此时只盯住与之相近的一个部位——虫兽双眼之间那两个被子弹射穿的粗大孔洞。
那里正冒出两团白得发腻的柔软流质物体——虫兽的脑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