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当晚,呼伦王留宿汉春宫,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汉人公主终于要获得宠爱的开端。
只有赵嫣自己,和楚衡陆庭知道,他们现在小心谨慎走的每一步,都带着最为重要的目的。
几位王后在亲眼看到赫连琨的性情大变后,和呼延氏商量着,要一同去寺庙,为赫连琨,为大钺氏祈福。
赵嫣也在受邀之列,同时去的,还有本该留在府里照顾赫连琨的刘娘子。
“怎么把她也给带来了?”
王后看了眼沉默地跟在后头的刘娘子,有些不大高兴。
呼延氏笑笑:“刘娘子虽然是汉人,但为人和善,倒是和我处的不错。”她有些低落地摇头,“夫君的性子……现在也就只有她还愿意近身伺候了,难得能出来透口气,可不就把她也带出来转转。”
见呼延氏如此道,王后便也不管刘娘子,只是见赵嫣安静地跟着走,不由把她喊到身前:“若是觉得无趣,就把那刘娘子召来陪你说说话,都是汉人,应当能聊上几句。”
听得贺默儿的翻译,赵嫣感激地福了福身,不多会儿,果真召来刘娘子,说起话来。
王后见她得了趣,便不再去管,连同她带来的那几个随行,也放任自由。
大钺氏境内共有大型的寺院近二十所。早年,大钺氏并不尊崇佛教,这也是从大延传来的习俗。近年来,寺院越建越多,乌吞渐渐除了作为王庭,还成为了关外佛教的一个中心。
在这里,曾经容纳过一万余名僧侣。
王后她们所去的寺院,名为雀离大寺。还未入寺,一直跟在队伍后头的楚衡,就瞧见了不少光头、凝神、垂目,身着露肩僧衣,神态庄重的僧人。
每一个人,都叫楚衡想起,那时遇见的明慧大师。
也不知那一位,眼睛恢复的如何了。
等回大延后,再去探望探望吧。
王后们在高僧的陪同下祈福,乔装成胡人奴隶模样的陆庭查探过寺院一周后,回到楚衡身边,将人瞧瞧带到院中一角。
那里,刘娘子正笑盈盈地在同赵嫣说话,见他二人过来,不慌不忙行礼,遂将赫连琨的事说于他们听。
赫连琨好颜色,刘娘子就是利用他这一点,被带走随军。而后赫连琨受伤,服用的药的确是聚魂丹没有错。但除此之外,刘娘子手里还有楚衡给的另外几味药,服用后的效果,自然就是伤口难以愈合,赫连琨本人性情逐渐狂躁。
如果不是能搞到手的药材实在太少,宫中和军营又管得严,楚衡自然想要直接一包砒霜下去,把赫连琨给了结了。
如今,只能叫人活着。但也不能只是活着,偶尔就履行点“义务”,去恶心恶心赫连氏也是必要的。
“呼伦王只有匹夫之勇,死了一个江坨,就等于斩断了他其中一条熟知大延各方消息的臂膀。”陆庭正色道。
“还剩一条胳膊,是赫连浑。”楚衡稍稍松了口气。
赫连浑若非手中无兵权,只怕也会成为枭雄一般的人物。可惜了他的出身成为了他的桎梏。也幸好因为他的出身,才让楚衡他们,找到了可以下手的地方。
“拿着这个。”楚衡向刘娘子递去一支发簪,簪子顶端坠着几枚珍珠,“也许会有些危险,还请你小心。”
“刘娘子。”陆庭沉默片刻,问,“为何不许我们将你还活着的消息,传给刘将军。?”
“让那个愚木头知道奴家还活着多没意思。”刘娘子笑,“就让他以为奴家死了,安安心心和夫人好生过日子吧。况且,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儿,楚大夫怎就知道,送出去的信能安然到西山营呢?”
楚衡点头。他之前送出去的机甲鸟,至今未能飞回,显然是路上出了什么情况,极有可能是被赫连浑或者谁拦截了下来。
最近这段时日,随同赵嫣前来大钺氏的人员,一直不断地在被盘查,想来是在调查探子的身份。
刘娘子拿着发簪,灵巧地转开簪子后的小机关,瞧见里头灌着的药粉,笑了笑:“你们放心,这药,奴家一定好好喂人吃下去。”
正说着话,不远处有经过的小僧人边走边道:“方才前头是出了什么事,怎的惊动了那么多人?”
“听说是有人窥视皇族,叫一位大人发现了,正拉走审问呢。”
第85章
被抓住的男人,楚衡后来了解到,是个胡人,并非是他们一开始以为在大延探子。
那个胡人高鼻梁,绿眼睛,容貌清秀,还又高又瘦,听起来倒不像是个探子,反倒像足了流落民间的胡人贵族。
人被赫连浑亲自带回了乌吞的大牢,并未引起王后们的恐慌,她们谁也不知道,就在寺中祈福的功夫,寺院外会有人因窥视皇族,被抓走审问。
从安插在赫连浑身边的探子口中,楚衡得知,这个被抓走的年轻人名叫骆托,是一名在草原上到处游走的医者。
骆托之所以会出现在寺院外,只是因为听说大王子赫连琨战败负伤,伤口一直反复未能愈合。他一个四处游走的医者,没有举荐信,没有认识的人,无法进宫为大王子治疗。
在听说王后们带着人来雀离大寺祈福,他就生出了自荐的想法,等候在了寺院外。
至于为什么从等候,变成了窥视,探子表示不知,楚衡便也没有细问。
但这个叫骆托的年轻人,在此后不久,就被进行了谨慎调查的赫连浑从牢里放了出来,并且亲自举荐给了呼伦王。
天气日渐转热,呼伦王似乎因为天气的关系,减少了仿照汉人上朝的日子。
大钺氏少有制冰的窖子,哪怕是皇族,到了夏天,最痛快的纳凉方式,也只有男人敞开衣裳坐在屋檐下吹风,女人挽起衣袖由侍婢们打扇。
楚衡也热得不行。
自赫连琨战败后,呼伦王似乎暂歇了进攻大延的心思,派出使臣,诚恳致歉,将当初毁约的行为,全部推诿到了已死的二王子身上。直言是二王子故意撺掇赫连琨冒犯大延,酿成误会。
摄政王虽厌恶呼伦王此番行径,但对方既然已经做出姿态,大延也不好强硬,赵贞顺势而下,再度将西北边境的局势维稳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为了这个平衡,呼伦王在三个月内,扩建了汉春宫,将四公主赵嫣的地位捧得极高,三不五时便要来汉春宫疼爱她一回。
楚衡为赵嫣号完平安脉归来,穿过宫内的几道回廊,停在了随行胡人奴隶住的大屋前。
“楚大夫?”有能说一口流利汉话的奴隶经过,见是楚衡,忙眨眨眼笑道,“楚大夫是来找昙奴的?”
昙奴是楚衡给陆庭取的化名。原是作“檀奴”,取自西晋潘安的小名。但是陆庭不喜这名字,檀字改作昙,倒是多了一丝佛法的味道。
楚衡来得凑巧,陆庭正在沐浴。
大钺氏的天气,一旦热起来,日夜温差便会极大。白日里稍动一动,就能落得一身汗。
楚衡白日里只需和其他医者们待在一处,偶尔在宫里走动,给赵嫣号脉,陪她说说话,倒也不像陆庭这样,需要时常在太阳底下站着护卫。
因此,条件再困难,这些做护卫工作的奴隶,仍旧每日要在房中擦几次身,换上清爽干净的衣服。
那与楚衡打招呼的奴隶拍了拍门,同里头的陆庭喊了一嗓子,这才笑嘻嘻地走去轮值。
“怎么过来了?”屋子里是大通铺,一帮男人都睡在一块,自然而然地就充满了各种臭味,陆庭正赤着上身,站在浴桶旁擦拭头发,见人进屋,忙开了小半扇窗。
憋了好几个月,突然见到男人精壮的身体,楚衡眼神微闪,咳嗽两声道:“四公主,有了。”
他话音刚落,陆庭收起轻松神情,当即重新关上窗户,压低声音:“公主有身子了?”
楚衡的面上也浮起一抹凝重。
“方才为她诊脉,发现脉象……脉来流利,如盘走珠,是喜脉。”
陆庭皱眉。
赵嫣如今得宠,正好是麻烦最多的时候,宫里那些女人的眼睛现如今都盯着她,多了一个孩子,就多了一份危险。
但,也多了一个机遇。
“孩子是呼伦王的?”
楚衡摇头:“贺默儿始终恪守着规矩,怕耽误了公主。那孩子,自然是呼伦王的。”
贺默儿和赵嫣的关系,楚衡和陆庭都看在眼里。那个一直默默守在赵嫣身边的胡人奴隶,替她遮风挡雨,感情水到渠成后,自然而然就有了深厚的感情。
楚衡不是什么古人,不会为此去指责赵嫣所谓的“三从四德”。更何况,贺默儿一直只是守着赵嫣的身边,二人虽然有了感情,却始终记得自己的本分。
赵嫣的孩子,只会是呼伦王的。哪怕日后,呼伦王死了,赵嫣获得自由,生下了孩子,贺默儿想来也会照顾好她们母子二人。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楚衡面现难色,“呼伦王死后,这个孩子说不定会成为其他王子谋害的对象。呼伦王不死,有这个孩子,公主注定一辈子回不了大延。”
“但,公主这个孩子可以利用……”
见楚衡拧眉,陆庭将人搂过,耐心解释道起来。
“几位王子之间的争斗,不用呼伦王身死,就会斗得你死我活。只好保护好这个孩子,日后的大钺氏必然要奉他为主,有公主在,大钺氏未来将不会再与大延起任何冲突。”
“如果这是个男孩,就可以按照这个计划进行。如果是女孩,那就平平安安长大,日后想办法嫁回大延,离开这里。”
“大延能嫁公主来大钺氏,自然也能从大钺氏娶回一位公主。”
楚衡沉默下来。
他不是不觉得利用尚且还只是一小团血肉的孩子有些过分,然而大钺氏和大延之间的仇,却不是一句话可以一带而过的。
陆庭说的,自然也是一种方法。
但……那样就可能要葬送掉赵嫣的一辈子。
“这事晚些再说。”楚衡下意识地想要回避,随手抓过布,帮陆庭擦拭头发,“赫连浑举荐给呼伦王的那个骆托,刘娘子最近传信说,举动有些古怪。”
“什么古怪?”陆庭正色道。
“他似乎并不想赫连琨的伤好。”
赫连浑是个很谨慎的人。
对于身侧所有人,他都会仔仔细细将人的底细打探清楚。就连曾经一度为他所用的江坨,也被他挖出了祖上三代的身份。
骆托出现的太突然,也太凑巧,赫连浑自然不会仅凭他的几句话,就把人放出来使用。
骆托此人十岁起就跟着一位汉人游医在草原上到处游走,渐渐也学到了一身的本事。赫连浑派出去的人走了草原上的不少部落,都打听到了这人的消息。
赫连浑至此,才把人放出来,允许他和其他医者一起,为赫连琨疗伤。
不过这人,倒的确有几分本事。
从赫连浑将人放到赫连琨的身边,到现在,几个月的功夫,赫连琨反反复复难以愈合的伤在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后,终于愈合。
所有负责医治的医者们都觉得这人本事了得。
只有刘娘子看的清楚,这人喂给赫连琨的药,虽然药效绝佳,但他的脾气只大不小,比过去刘娘子偷偷喂的那些更厉害。
守夜的侍婢大多一睡不起,被发现死在了赫连琨的床上。
“他们兄弟几人,小的时候还打打闹闹,好好坏坏的,今日吵了回头就又玩到一块去,现如今长大了,心思也重了,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王后带着赵嫣等人一道来探望赫连琨,提起先到一步的赫连浑,难免有些感概。
“浑儿在几个兄弟当中,出身最低,可性情最好。琨儿现在的脾气,也只有浑儿还受得了。”
呼延氏笑了笑:“也得亏有他在,不然夫君的伤只怕还在反复。”
赫连浑送来的那医师的确有些本事,只是赫连琨的脾气,在伤愈之后,非但没有转好,反而越发恶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