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怎么不吃了?”见他不再进食,叶君年也停住了动作,一脸担忧的望着他,“回国后的饮食还是不习惯吗?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
“不用了,我吃饱了。”项远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准备离开。
“等一下。”他这种“你说什么我都不理你”的态度,把一向耐性十足的叶君年都撩得失去了平常心,他一把拉住了青年的手,追问道:“东东,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项远摇了摇头。
“有什么话不能跟我说吗?”叶君年眼中的包容宛若大海,如果是以前的项远,肯定就窝进他怀里,把心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可是现在的项远是从七年后回来的,这七年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项远对他已经失去了信任。
“没什么好说的,你要是不习惯,我可以搬出去。”
叶君年的手臂晃了一下,不小心将水杯碰倒了,他理都没理沾湿的袖子,双眼咄咄的逼视着项远,一字一句,缓声说道:“东东,你刚刚在说什么?”
“我说我想搬出去。”
“为什么?”叶三爷竭力保持着冷静。
“你姓叶,我姓项,这又不是我的家。”
“你,你……”叶三爷被他气得脸色都白了,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三天前两人还好得蜜里调油似的,怎么他出了趟差回来,这小子就学会了硬生生的往人心窝里捅刀子了?
叶三爷从项远十四岁起就把人揣在自己窝里养着,小孩儿什么心性他心里门清,项远是娇惯了些,也很任性,可是无论何时,自己都牢牢占据着他心头第一的位置。
可是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瞬间小孩儿就和他疏远了?明明约好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不是吗?明明一脸甜笑地许诺自己老了他也要给自己推轮椅刷假牙的不是吗?
看着小孩倔强的神色,叶三爷是真的伤心了。
虽然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小孩儿怎么能说出这么生分的话来?我们不是一家人?你还想和谁是一家人?
想到这里,叶三爷的眼神一凝,沉声道:“项中成找你了?”
“啊?”项远一愣,经三爷这么一说,他倒想起来了,他其实……还真的有个家呢。
“你十四岁就被项中成丢到了国外,现在京城中谁不知道项家只有项逍一个孩子,你觉得你还能回得去?”三爷这次是真的被项远给气狠了,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我没想着回去。”项远咕哝道。
“那你想怎么样?!”如果面前是别人,叶三爷早就把人轰了出去,他可是叶家老三,是站在金字塔尖尖上的人物,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他面前放肆?可现在这个让他憋了一肚子气的人是项远,哪怕都快要气死了,他也仍然保持着一丝理智。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伤害自己心爱的小孩,毕竟这是他疼宠了多年的、唯一放在心尖尖上的宝贝。
两人不欢而散,三爷怕再吵下去真伤了感情,扔下一句“你想清楚了再来跟我谈”就去了书房。
项远站在原地,愣愣地,不敢相信只需短短几句话就能把向来冷静自持的男人气成这般模样。
当年他也没少闯祸,男人不都是一笑置之吗?哪怕是踢了男人死对头的馆子,烧了京城某豪少的车,也没见他皱过眉头。
当时他总是笑着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么劳心劳力的工作,不就是为了东东能痛痛快快的活着嘛!
那时的自己真被他宠坏了,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做,反正最后总有人兜场子,直到最后那一次……
也许是他的祸闯得太大了,也许是长久以来的任性磨灭了男人对他的最后一丝温情,当男人冷眉冷眼地让他“滚”,当男人决绝地背过身不再看他,当男人吩咐送他走的人让他再也不要回来时,项远的眼泪悄无声息的滑落了。
“小祖宗哎,有什么事你好好跟三爷说,别怄气啊!三爷从欧洲飞回来已经很累了,昨夜又连夜追查,生怕你在家里住的不开心,三爷对你这么好,你就别气他了……”周管家见两个主人吵架了,急忙挥退了佣人,自己在餐厅外面守着,见三爷气呼呼的去了书房,这才蹭过来,想着先劝了闹脾气的小主人再说。
要说三爷对这位小主子,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从小主子十几岁一直到现在,三爷就没有驳过他一次面子,要什么给什么,简直就是将人捧在手心里养大的,之前两个人一起在m国还好,可是三爷是叶家人,总要出面接手叶家的生意,那时候为了回国的事,三爷第一次和叶家老大叶康年起了争执。
周管家不知道他们都谈了些什么,但是三爷在拖了两个月后到底是回来了。可是从那以后,每两个月他都必须飞一趟m国,哪怕在刚接手生意时忙到没时间睡觉,他也必须走这一遭。
当时周管家心疼他,说怎么不把小少爷接过来,结果三爷只是无奈的笑,说那孩子还在生他的气,得好好哄着。
结果哄着哄着,哄出了这么一个祖宗。
周管家从回忆中回过神,刚要再劝项远几句,却发现小少爷好像哭了,眼睛红通通的,他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小少爷,你这是怎么啦?”
项远抹了抹眼,转身就走。
他以为眼泪早就在两年前流干了,没想到看着叶君年转身而去的背影,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原来不是不怨,不是不恨,不是不觉得……委屈。
第4章 “弟弟”
“东东人呢?”
书房里,三爷站在书桌前挥毫泼墨,听到书房的门响,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声。
周管家觑了他一眼,见他低眉敛目,神色好像已经平静了下来,这才低声道:“项少出去了。”
“有人跟着吗?”
“有,葛健派了人。”项少刚回来,可不敢让他一个人乱走。
三爷轻轻“嗯”了一声,继续挥笔写字,周管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踟蹰。
“有话就说。”
周管家向前一步,看着扔了满地的“制怒”,犹豫道:“项少好像哭了。”
啪嗒,一滴浓重的墨汁落在了雪白的宣纸上,叶三爷像被人按了暂停键一样,手中的笔悬停在半空,好半晌都没有动静。
“三爷?”周管家小心翼翼道。
三爷的手动了,笔走龙蛇,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可是周管家跟随他多年,哪能看不出他的心已经乱了,又或者,从项少说出那戳心窝子的话以后,三爷的心就没静下来过。
“项少就是小孩子脾气,等他回来您再仔细问问,兴许他就愿意说了呢?”周管家也是希望两个主人能好的,主人们高兴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日子也才好过不是?
“你先出去吧。”
“是。”
周管家小心地关上了门,三爷搁了笔,看着眼前凌乱潦草的大作,轻轻地叹了口气。
项远出了引凤巷,一时间不知道该到哪里去。
他和三爷吵架时,气势汹汹的说这里不是他的家,可是除了这里,他又能去哪里呢?他姓项,他还有个做副部的爹,可是那个家他已经七年没有回去过了,正如叶三爷所说,京城人只知项逍,哪个知道项家还有个大儿子叫项远呢?
七年前,项中成丧偶,同年年底,他就领回了一个女人和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所有见过少年的人,都能一眼看出少年和项中成的相似之处,甚至有人调侃说这名已经改名叫做项逍的少年比项家大儿子项远都更像项中成的儿子,因为项远长相肖母,形容姝丽,完全没有遗传到项中成的硬朗。
其实七年后的今天,项远早就脱离了少年时雌雄莫辩的美丽,可惜当年他和项中成大吵一架后负气出国,除了项中成按时给他寄钱外,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交集。这些年,他是叶君年养大的,他教他坚强,教他勇敢,也给他划定了做人的底线。
如果不是叶君年,现在的项远是个什么样子,他自己都想象不出来,也许还在为生计奔波,也许在同学的引诱下堕落了,也许已经死在了校园暴力案件当中。
现在想想,其实叶君年给的比他收回的要多得多,可惜自己不懂珍惜,等人家厌了倦了,还不知羞耻的想要索取。
项远的眼眶又有些发红,他举起手,招了辆出租车。
车子一路向前,往城南公墓驶去。
司机看到项远是从引凤巷走出来的,态度很是殷勤,他很想和这位客人聊聊天,毕竟引凤巷可是传说中大人物的居住地,能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都够他吹嘘好几天了。
可惜这位客人并不好打交道,几次提起话题,都没有得到回应。司机有些尴尬,心说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也太看不起人了吧?他瞥了后视镜一眼,发现客人靠坐在椅背上,神情恹恹地看着窗外。
“心情不好啊?”青年姿容秀丽,单单坐在那里不动,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嗯?”项远终于意识到司机是在和他说话,他转过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个时间去扫墓,是亲人的祭日吗?”
“嗯。”
项远的心情一直起起伏伏,实在没有兴趣和司机闲话家常,他这两年性子改了很多,如果是被三爷送走前遇到这样的司机,他早就破口大骂了,可是经历了磨难后的项远,早就没有了当初的飞扬跋扈,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也会礼貌的笑笑,给足了司机面子。
车子在山脚下停下,项远下了车,付了车资。
“门口的花比里面的要贵一些,您可别被他们忽悠了。”项远的态度让司机很受用,看着青年转身离去,他不禁打开车窗,大着嗓门喊了一声。
青年有些诧异,但是旋即就对他笑了笑。
阳光从青年的头顶照射下来,在他的发丝间留下了细碎的光影,青年有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笑起来眼中流光溢彩,让人忍不住就跟着心情变好了起来。
挥了挥手,青年转身进了公墓。
司机坐在原地回味了好一会儿,才开车离开。
买了一束新鲜的百合,项远捧着花,拾步上山。
出国几年,项远只回来过一次,他觉得自己挺不孝的,所以上山的步伐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在项妈妈出事之前,项远觉得自己的家庭挺幸福的,没想到一场车祸之后却发现,原本幸福的家庭背后还隐藏着那样的不堪。
他一步步走到项妈妈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形容依旧的女子,擦干净墓碑,将手中的花束端端正正的摆放好,然后他跪在墓碑前,好半天都没有起身。
“妈,对不起,这么久都没有来看你。”年幼的项远并不明白扫墓之于国人的意义,及至自己也失去了生命,才明白客死异乡无人祭奠是多么的悲凉。
他就这样跪在墓碑前,沉痛地诉说着自己的歉意,诉说着他这些年的经历,也向母亲倾诉着自己的委屈。
没有人比母亲更爱自己的孩子,也没有人比母亲更让孩子依恋,可是这些,他都过早的失去了。
泪珠扑簌簌的落了下来,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不清,项远没有动,就这么跪着,一直跪到日正当空,整个人都恍惚了。
“先生,先生?”这个时间扫墓的人很少,项远一上山,管理员就注意到了他,他之前就收到了消息,有个长相秀丽的青年人过来扫墓,如果对方表现正常,就在暗处注意着,如果青年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就要出面阻止一下。
现在日头这么毒,应该要干预一下了吧?管理员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项远低着头,一动不动。
“先生,现在太阳都老高了,您先跟我到阴凉处歇一下吧。”
“谢谢你,我没事。”项远沙哑着嗓音说道。
“还说没事,你听听你的嗓子都哑了。”管理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见项远面色不好,急忙将人拉了起来,“人死不能复生,你就是跪死在这里,下面的人也不可能活过来,还不如多想想以后的路,好好活着,别让去世的亲人担心。”
日头太毒辣了,大叔陪着项远坐了一会儿就流了一脑门的汗,项远不好意思再坐下去,向大叔道了谢,摇摇晃晃地下山去了。
见他终于肯离开,大叔长舒了口气,待他走远了,急忙掏出对讲机,小声道:“已经下去了,赶紧让出租车过来。”
项远下了山,正好看到一辆载客的出租车过来,等车上的人下了车,他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先生,您好,请问去哪里?”司机戴了副墨镜,淡声问道。
项远愣了一会儿,他还真没想好自己的去处。
“先生?”
“哦,先回市区吧。”项远坐在后座,照例靠着椅背,默默地望着窗外。与前一个司机不同的是,这位司机显然不喜欢和乘客搭讪,他一路平稳的开着车,没有主动和项远说一句话。
车子进了市区,总要指明一个方向,项远想了想,让司机把他送到了a大。
a大是c国一流的学府,现在是暑假期间,但是校园里依然人来人往,非常热闹。项远下了车,看着眼前这座百年学府,终于有种重生了的踏实感。
当年他也是这时候回来的,可是当时他只顾着围着叶君年撒欢了,哪里还有心思读书,也对,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读书过,能进m国名校也是叶君年给他请了名师辅导的缘故,听说能回国了,他兴奋地抛下学业,匆匆办了个交换生的名额,包袱款款就跑了回来。
那时候他沉浸在叶君年的宠溺中,觉得读不读书的都无所谓,在一群狐朋狗友的撺掇下,经常的逃课、飙车、打架,就连a大的毕业证,都是在叶君年的关照下拿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