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管如何,再别扭也总算是把这尊大佛给请到了警局。这次提审是警方作的一次案件汇总,并非法院程序。由于司法结构的复杂,通常一件案子从走入程序到提审,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不用说,高城从走进警局门口起,就被奉作上宾,局长亲自迎接。
提审的房间很大,一排铁栏隔开了屋子,我们迈入后刚坐定,局长就问高城:“可以开始了吗?”高城抬了抬眼皮,轻轻颔首。
随后铁栏背后由刑警押着犯人走出,这边审讯者是张继,徐江伦作笔录。
依旧是之前的三人,不过他们的身份从证人变成了犯罪嫌疑人。
马涛,以诈骗罪论处;秦亚丽,以敲诈罪论处;然后,杜向远,他是第三个被提审的犯人。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去,在进入铁栏背后,始终面色平静。
我没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抽离,听着他平白直叙,就想到那晚他沉痛的眼、激动扭曲的脸。这个人是痛苦的,当他因一念之差走了那条路后,痛苦与后悔始终环绕着他。
到他这里,程序拖得很长,张继询问得也尤外仔细。我忍不住悄声问身旁的高城:“像他这种,会判定为什么罪?”高城轻瞥了我一眼,凉凉的,“你管得太宽了。”
没理会他的吐槽,径自猜测:“应该不会太重吧?”
“夏竹,信不信我立刻把你丢出去?”
室内瞬间安静,刷刷刷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我。可恶的高城在说话时,完全没有控制音量,清撩的嗓音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不但是周旁的刑警们,就连在审讯与笔录的张继和徐江伦也回过了头,而铁栏背后始终沉静叙述的杜向远,也在此时停下,视线投向我。
心中一震,我下意识地站起。
这时我没有心力去管成为全场焦点的尴尬,眼中只看到那沉寂的眼中透露的讯息——死亡。可仿佛就像我的错觉,一眨眼间,杜向远就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无波也无绪。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我突兀地要求:“能让我与他单独谈谈吗?”
空间静窒!
一秒、两秒、三秒,“不行!”张继刻板的声音拒绝。但意外的是,高城轻笑了声问:“假如是我要求呢?”这次张继闭了嘴,也没人再有异议。等刑警们鱼贯走出,我侧头偏看高城,他冷嗤:“想也别想,假如我不坐镇在这里,你根本没机会。”
也是,只能罢了那念,转眸看向杜向远。开口时微觉涩然:“你为什么要有求死的念头?”
他骤然而惊地看过来,眼神惶惑不定,然而更加肯定了我刚才不是错觉。
第44章 终结(1)
我说:“相比之前两人,你的罪名没他们重,更准确地说,你算是受害者。这一切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杜向远怔忡着神色,讷讷问:“结束了吗?不,还只是开始而已。”
在说完那句话后,他就一直沉埋着头再没抬起。无论我问什么,他都无动于衷,就像没有听见一般。我不由去向高城求救,可一低头,就见他眸光锐利直射在杜向远身上,并且眼中浮着若有所思。
向室外的窗口探看了下,刑警人影促动,已经这么长一会时间了,等下可能就要结束这次单独对谈。我只得暗下伸手拽了拽高城的衣袖,凑到他耳边低语:“你想想办法呀。”
他偏头扫了我一眼,说不出来的深意,让我身体微僵。随而他转眸似不经意地念了个名词:“心因性精神障碍。”我纳闷地看着他,不懂他意思,然而他并不看我,而是眼睛微眯直视前方,口中继续低缓而念:“当个体突然遇到严重而强烈的事件刺激后,承受不了超强刺激而表现出的一系列与精神刺激因素有关的精神症状,前期表现为无助、恐慌,如果长时间没有治疗,就会产生一系列幻觉,比如:背叛、仇恨以及,死亡。”
高城的嗓音带了一种磁厚度,平缓的语速让人觉得心绪平静,从而不知不觉跟随着他的语句进入。我留意到,在他说到后半段时,杜向远就已经抬起了头,而那“死亡”两字,犹如一记重拳击在他脸上,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他表现出痛苦与挣扎,最终回归平静,可眼神却已透露了与之前不同。
到这时,高城才轻移目光,定在杜向远脸上,“我说得对吗?”
杜向远身体颤了一瞬,眼神却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高城蓦然而笑,笃定的口吻:“当你应这个口时,你已无所遁形。”话声一落,我看到杜向远极狼狈地扭转了目光,脸色变白,而高城的话却让我如坠云雾。
“夏竹,你刚才不是问像他这种会判什么罪,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故意杀人罪。”
我大吃一惊:“怎么会?不是已经证实杀人的不是他了吗?”
一周前,所有的罪证似乎都指向了杜向远,就在我也几乎认定他是凶手时,听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爱与恨的故事。人们常把“相爱相杀”挂在嘴上,可当真正有人把这四字用真实诠释时,不止是令人震撼,还感到恐惧。
做梦也不会想到这起灭门惨案的真正凶手,是那个已经被所有人裁定为悲剧者的,吴炎。
一切的一切,原起于爱,最终以杀为终结。这是一场由吴炎自导自演的戏,而他身兼导演与演员两种角色,所有参与者都被他选定为配角,包括高城。
我是花了将近一周的时间,并从高城口中逐步挖掘讯息,才将整件事给理通的。
首先,事件的起因得追溯到半年前,甚至更久。吴炎很爱于秀萍,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当他发现自己的妻子与最好的朋友在一起时,仇恨就开始滋生。反观于秀萍的情感,只能用矛盾两字来概括,她似乎同时爱着自己的丈夫和丈夫最好的朋友,愧疚与刺激并存,从而导致她心理逐渐变得扭曲。吴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制止,于是他们的女儿吴冰冰就成了悲惨的存在。
所以当秦亚丽首次打电话给吴炎时,他的态度与其说冷漠,不如说是放纵。在那时,或许更早,他心里已经有了疯狂的计划,这个计划的名字叫——终结。
第45章 终结(2)
是吴炎的有意引导,先让秦亚丽与于秀萍成为了朋友,同时他摸清了秦亚丽的底。为了让布局更完美无懈,他又引了马涛入局,等两枚棋子都在掌控中后,才真正将重头戏推入。
夫妻分居是第一步,理由很充分,孩子身上的伤他默认为自己行为,孩子的外公外婆自然就会出面干涉。第二步则是在适当的时机,让秦亚丽撞破于秀萍的秘密。
这在刚才秦亚丽已经陈述交代过,她那天为了孩子的事找上别墅,由于保安认识她故而直接放行进来。门没关,她径直走了进去,进屋后就似听到孩子的哭声,循声而找竟发现于秀萍在屋里拿鸡毛掸子一下一下抽打孩子。秦亚丽很震惊,没等她反应过来,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躲了起来。可能当时她起的念是想获取证据来检举于秀萍的虐童,可当她发现于秀萍不但虐童,还偷人苟且时,某些邪恶的念就生出来了。最终她因一念之差,迈入了吴炎为她设下的圈套内,那枚戒指正是那天于秀萍在与杜向远欢爱时不察,遗落在了房门前,而被秦亚丽拿走。
秦亚丽手中握着的不止那枚戒指,还有手机拍下的视频以及录音,这些足够成为她的筹码。她并不着急,暗暗观察该从谁入手,最后决定找上吴炎。
一切都按照吴炎的剧本在走,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这片东风就刮来了。没错,就是前阵子的那场暴风雨,给了吴炎机会将别墅与小区所住楼层周边的监控都损毁。
这时候他开始等待,等待最好的时机将他最“完美”的计划呈现。而高城的出现,则给他提供了这个时机。新来的住户、陌生男子、年轻体壮,这些都成为吴炎挑上他的条件。在观察一阵后,发现这个陌生男子还有特殊癖好,喜欢傍晚时分在小区林荫间散步。
于是,戏幕正式开启。
21凌晨,值夜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保安,由于年龄稍长,常常在午夜时分熬不住打起瞌睡。吴炎悄无声息地走进别墅区域,有意避开门前各处的探头,这时候二楼的灯还开着,因为这天之前,他向自己的妻子提出了离婚,所以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杜向远在接到于秀萍的哭诉电话后,像往常一样拖到深夜才悄悄进入别墅,却看到一室的血,横倒的尸体。
杜向远第一反应是奔跑到于秀萍身旁,不用说这时她已气息全无。悲恸之余,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这里是别墅区,安保上不可能会出大的漏缺,能够进到屋子的肯定是熟人。在他消除完自己进门后的所有痕迹出来,又偷偷去了监控勘察室门外,发现里面没人,并有部分监控是坏的,唯一可查探到的监控录像,只有别墅群大门这边,因为当时他走在角落,所以只拍到了一只手。
基于此情形,他并没有损毁这段录像,再次擦掉自己的痕迹,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第46章 终结(3)
视角回到吴炎这处,杜向远的动向自然都在他掌握之中,而他给这个完美计划的截止时间就在22号凌晨。于是21号那天傍晚发生的争执并非偶然。
没人看到的视角,在高城与往常一般迈入林荫散步时,好戏上演。女孩的手被父亲命令伸出,她不知道眼前曾经慈爱的父亲,下一刻的行为是伤害。当点燃的烟按进女孩掌心时,她甚至不懂父亲的用意,只会本能的因为疼痛而哭泣。
这时候高城的反应肯定在吴炎意料之外,他并没有立即上前制止,而是淡漠地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直到吴炎突然一个重力,将女孩掀翻在地,并随之压在女孩身上时,高城才上前把人拽起狠揍了一拳,从而两人有了肢体冲突。
这一段是后来高城讲给我听的。我分析吴炎的动机是想多拉一个人下水,借此来转移警方的视线。但高城当时的态度是不置可否。
另一边杜向远一整天都守着电视和网络,发现竟然没有一点有关别墅凶杀案的事件被报道出来。他越来越觉得慌乱,就在当天晚上将近12点时,接到吴炎的电话。电话中他好似喝醉了,哭着说与秀萍可能要离婚了,她心里有了别人。杜向远试探了问他可有找过于秀萍,他回说找了,可是不接他电话。吴炎醉酒后情绪似乎很激动,口口声声说假如跟于秀萍离婚了,他也不想活了,带了女儿一块跳楼。
这时女孩的哭声刚好在旁响起,听得杜向远心惊肉跳。他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因为从于秀萍那得知,这个女孩可能是他的女儿。而且本身对吴炎有愧,不能放任这个好友就此做傻事。所以没有犹豫地就打车过去了,却因前一夜惊魂事多留了个心眼,在小区附近下了出租车,并有意走在监控盲区底下,甚至上楼都是爬的楼梯。
吴炎家的门并没有关,黑漆漆的,时有女孩的哭音传到室外。杜向远推门而入,循着声音找过去,是在阳台上发现他们的。那一幕让他心颤!
吴炎抱着孩子坐在阳台围栏上,双脚垂在外,脚下就是11层的高楼。女孩在他怀中已经吓得只会哭。听到杜向远的脚步声,他在黑暗中回过头来,轻声而笑了说:“你来啦。”
这时杜向远并没往深里去想,只当他喝多了真的要轻生,很小心地让他下来别坐那。但吴炎的反应是询问:“你觉得我和秀萍会离婚吗?”杜向远心情很复杂,想着假若被好友知道他口中念着的妻子在昨夜已经死了,不知会如何?不敢去刺激他,只是摇头答:不会。
吴炎低笑出声:“当然不会。秀萍这么爱我,怎可能会舍得与我离婚呢?对了,向远,你看冰冰长得像谁?”杜向远心头漏跳了一拍,勉强答:“像你。”吴炎像是很满意他的答案,仔细端详着怀中的女儿,到这时杜向远察觉有些不对,吴炎的样子并不像喝醉酒,空间里也没闻到任何酒味,反而更像是......精神不正常。
就在这时,吴炎突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要去找秀萍了,向远,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她的吗?”杜向远瞪大眼:“你......”
第47章 终结(4)
吴炎在黑暗中笑得特别诡异:“没错,正是你心里想的,我那么爱她,怎舍得让她一个人孤伶太久呢。对了,忘记告诉你了,冰冰是我和她的女儿,与你没一点关系,那是我让她骗你的。”之后他似无限眷宠般地对怀中的女儿说:“冰冰别怕,有爸爸在,我们一起去找妈妈。”话声落身影就消没在了阳台上,杜向远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只听坠落的黑暗中传来女孩的哭喊:“爸爸,不要!”
到这时,他才明白,一切都是吴炎为自己设的局。他唯一能做的补救,就是消除现场的指纹与痕迹,可心里却沉暗与绝望,有个声音在耳边一直回响:没用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他们在等着你。
故事到这里算告一段落,事后杜向远有条不紊地安排,湮灭证据,连夜搭乘黑车去到邻市,假装他人在那边,也与合伙人对好口供。可以说这一切都布置得天衣无缝,可再完美的局都有漏洞,何况事后亡羊补牢?凶案情景重现,对杜向远而言是双重刺激,尤其是在当下,他没法从那个情境中走出,甚至真的把我当成了于秀萍。
这一场心理战,高城打得可谓漂亮。
可当一切已经定案后,高城突然又像要翻转,杜向远这类充其量也就知情不报以及湮灭痕迹破坏现场等一些罪名吧,谈何“故意杀人罪”?
问题是,在高城清冷吐出那五个字后,杜向远的反应实在令人犯疑。
高城偏转回眸看我,“还没想明白?整件事有几处疑点,首先为何他在发现于秀萍等人尸体后不选择报警?其次吴炎找上我的动机太牵强;第三前一夜刚刚发现于秀萍一家已死,后一夜就跑上其丈夫家中,也算是奇人了。”说到这,他蓦然而笑:“我很好奇,你就不怕吴炎反过来连你也杀了?”
我以为杜向远不可能会接话,可他却在眼光闪烁几下后,面色变得平静而诡异,肯定的语气:“他不会。”
高城点头,“他自然不会,因为他早已受你所控。假如说吴炎对妻子爱到病态,那么你就是恨到极致。曾经你们三个人都发生过一次重大的意外,从而患上心因性精神障碍,三人中由于于秀萍是女性,她的病情最严重,从最初的无助、恐慌,到后期产生幻觉,将女儿当成出轨的结晶,并把愤怒、愧疚情绪撒在其身上。更甚者她会每次在与你欢、爱时,将你错当成她丈夫吴炎,清醒后又懊悔万分。长期的矛盾心理,造成她精神分裂。”
高城分析的对与否,只从杜向远的表情就能看出来,面色未动,眼神却暗潮汹涌。
高城似乎也不要他来应答,又沉缓而言:“吴炎的心理状况,只能说比于秀萍稍好些,但他的行为能力已经不受大脑控制,更准确地说,他受你诱导逐渐偏执。相较之下,你是三人中唯一从这心因性精神障碍中走出的人,只不过,那个意外造成的影响之巨大,在你意料之外,常常很多时候你会觉得自己早已是个死人,甚至厌烦这个世界。那个晚上,吴炎杀妻满门的时候,你就在窗外看着,心里想:死吧,全都死吧,下一个就是你。找上我,是你对吴炎作的心理暗示,之前我想不通动机,现在知道了。”
“哦?为什么要选你?”
第48章 仇恨
在我的惊愣中,杜向远终于开始接话,话题似乎进入了正轨。
高城抿唇浅笑:“你不可能知道我有这能力来侦破整个案件,唯一可能的动机是你想与警方玩个游戏,让我成为案件的切入点。前提是警方得能查到现在这一步。究其最终,你期待死亡,又恐惧死亡,想让一切幻灭,仍希望这个时间点来得晚一些。”
杜向远并没急着接话,而是沉吟了片刻才抬眼,定定看着高城:“我自认掩藏的十分好,也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刚才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却见高城嘴角勾出讥嘲的弧度,凉凉的声音里带了倨傲与不屑:“你错了,不是刚才,而是在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
杜向远愣了愣,直觉反驳:“不可能。”
高城默然,但我知道他不是在打诳语,事实上当他出神入化地道出别人看不到的事实时,没有一次是带有夸张或者吹嘘成份在。
虚妄的外表,掩饰不了内心的极度疯狂。
这句话是高城对杜向远说的。他说在他眼里,只存在两种人:心理疾病者和心理常态者。无疑杜向远是前者,他的眼神、肢体语言,甚至细微到每个动作,都会透露疯狂基因,这是潜在的压制不了的东西。
也就是说,高城从一开始就将杜向远锁定为了目标,之后的每一步棋都是针对他展开。真正的攻心战是从三位证人分别坐进审讯室,接受刑警问话开始。第一步,普通的笔录;第二步,三人合关一间密室;第三步,分开提审;(此时杜向远的心中难抑得意,因为他不是被留在最后的人。)第四步,走廊尽头被审讯的别墅保安;第五步,别墅情景重现。
一环扣一环,只为一个目标,让杜向远无所遁形。
甚至这一周的搁置,任由警方结案,都在他的布局之内。人心其实是最脆弱的东西,它看似坚盾,实则只要找准契口,刀尖一捅而进。杜向远的心结并非于秀萍的死亡,而是那个他亲眼见证的场景居然被人复制在眼前,那一刻他的心理防线被击穿。
分析到这处有盲点,当然唯有找高城解惑:“他为什么要让我陪审?”假如是这种情形,我不会再天真的以为他沉浸在惨剧悲恸中,将我当成于秀萍。
高城面色突然犯冷,眯起眼沉声道:“心理疾病者,对一种东西深信不疑。”
“是什么?”
“宿命。”高城微顿了两秒又道:“你能将于秀萍的语言、表情以及逃跑的路线都分毫不差地诠释,于他而言只有一种解释:于秀萍的鬼魂复生在你身上。他对你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