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爱莎非常振奋,效率自然也有所提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虽然她下午近乎耗空的魔力还没有恢复过来,可是爱莎已经觉得她的力量增强了一些……尽管很小、很细微,但相比较于两个星期以来的平静,光是“疑似”有一点,已经足够她充满希望了。
在这种绝佳的状态下,爱莎的预习工作顺利许多,一个小时后,她便用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完成了她的预习笔记。
然后……
第二天转眼就到了,按照惯例,埃里克要检查他们前一晚的功课,先是索恩,再是爱莎。索恩那里很快就结束了,接着便轮到爱莎。她以一种几周以来最饱满的精神向埃里克展示了她昨天练习的燃烧魔法阵……
老实说,由于将课余的大部分时间耗在了自由竞技场里,爱莎昨天能够用来练习魔法阵的魔力剩余不多,以至于她的准备并不太充分,可以说是有史以来练习得最少的一次……想到埃里克第一次见面时话里的严格,爱莎忍不住有些不安。
尽管她先前表现得没什么进展时,埃里克意外地没说什么,可这还是她第一次因为练习不够而担心。
在一种心虚的紧张中,爱莎完成了她的魔法阵。然后……在火焰燃起的一瞬间,埃里克突然皱起了眉头:“你——”
第四十八章
不知道是不是昏暗的光线以至于眼花造成错觉, 有那么一瞬间, 爱莎在埃里克那双深邃的深蓝色眼睛里看到了震惊、困惑、不解、难以置信等复杂的情感,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练习不够的事果然还是被经验丰富的老师看出来了,就在她为自己会不会被责骂、甚至会不会被直接退学的担忧中心跳狂跳的时候,埃里克开口了——
“你……做得不错。”
埃里克移开视线, 十分平静地道。
“你的预习报告呢?在哪里?”
没有被责骂, 爱莎总算松了口气, 连忙去桌上拿自己昨天做出来的要点总结给他。埃里克接过翻看起来,点了点头, 确认通过,这才开始给她解释变形魔法的要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爱莎总觉得埃里克今天有些若有若无的焦躁, 因此语速比平时快了些, 他好像是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才没有表露出怪异的地方。
另外……爱莎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只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只能继续专心听课。
这种不对劲一直持续到上午的课结束,直到爱莎上完课抱着笔记本、魔杖和讲义往房间走, 她的脚步才突然顿住——
埃里克今天上课的时候, 没有提到过她的母亲!
爱莎一愣, 仔细回想了一遍上课的情形,这才确定自己的记忆应该没有出错,埃里克确实一次都没有提到母亲。
习惯了埃里克的批评方式以后,今天的特例反倒是让爱莎奇怪了起来, 她歪了歪头,想了半天没有想通。
也许老师只是忘了吧。
爱莎自己笑了笑,不再在意这种小事,抱着书回到房间,准备下午的大课。
……
另一边,埃里克上完课后匆忙地回到了他的研究室,跟以往一样从事他的魔法研究。他的研究每一天都处在关键阶段,因此每天都必须完全集中精神。然而……这一天,他只感到一种难以摆脱的烦躁和心烦意乱。
噗呲——
“啧。”
在又一次由于画错了魔法阵的图案而导致魔法失败后,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个圆的魔法阵法提前爆发出一道灼热的火焰,瞬间就烧成了灰烬,只留下一点魔法模糊的轮廓,仿佛嘲笑着犯出这种低级错误的“高级魔法师”。
埃里克烦闷地咂了咂嘴,可是这无法令他静下心来,就像往常一样。
……事实上,自从爱莎来到这座塔,他就从未静下心来过。
挣扎、愧疚、懊恼以及对自己的唾弃无时无刻不纠缠着他,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做得事不对,只是一旦开始,就难以停下来。
他很清楚蒂娜·基洛特是不可复制、无可取代的,也清楚地知道爱莎并不是蒂娜,但是……爱莎是蒂娜的一部分,是蒂娜生命的延续。既然蒂娜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那么……那么至少让爱莎再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不要那么快离开。
虽然和蒂娜的方向不同,但那个女孩同样拥有相当高的天赋,如果按照常规的方法教她,她一定很快就会离开。在那个孩子离开以后,即使他耗尽耐心用尽无限的等待,也不可能再等到下一个人。
无法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事实上,他甚至期待这个孩子愚笨一些,在他身边开心地学习几年,毕业后就留在沃尔德工作,不要再离开。
不过,即使如此,在见识到那个女孩的天赋前,埃里克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做出卑劣到令他自己都难以忍受的事情。他一贯高傲,在被蒂娜拒绝的时候连挽留的话都无法低下头说,但是当时,他唯一的念头竟然是“留住她”。
最后一次见面时故作风度而说出来的话,给他留下一线希望的同时,又终于成为了囚禁他自己的牢笼。
他能够感觉得到,爱莎最近已经对无法前进的状态感到焦躁,无论他用多少新的魔法试图迷惑她,也无法分散她想要继续进步的注意力;他不停地对爱莎提及蒂娜的名字,试图构建属于他们三个人的联系,可她的表情却只是越来越迷惑;爱莎问过他为什么从来不过问她的天赋魔法,埃里克每次都敷衍了过去。不过,她迟早会真的注意到的。
埃里克有时会对这种状态感到不安和愧疚,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辜负了蒂娜的信任;但有时候,他又忍不住隐隐期待爱莎会索性写信向蒂娜抱怨、控诉他的不作为,这样蒂娜的生活中就会再次出现他的名字。而且蒂娜一向是个风风火火的个性,她或许会直接气得冲到沃尔德来找他算账……那就真的太棒了,他终于又可以见到她、听到她的声音了……时隔二十年……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爱莎没有急不可耐地写信回去告诉她的父母自己在魔法之塔的遭遇,她信任他,相信魔法之塔上区第九层的魔法师教导学生的方法一定有所考量,又或者……她并不认为自己学不好是老师的错。
这样的事实就像地狱的火焰一般灼烧着埃里克的良心和道德感,他曾经固执的清高和傲慢全都被如今只能用下作手段来留住学生的自己踩得粉碎,这种复杂的情感带来的焦躁终于在今天达到了顶峰——
那个女孩进步了。
尽管并不明显,但那是一种本质上的变化。在十几天的消沉之后,她又重新站了起来,散发出充满精神的活力。是的,他早该意料到的,爱莎即使不需要老师的引导迟早也能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式,她依然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不,或许爱莎已经厌烦现在的状态了,等三个月的磨合期结束,她就会向克劳迪娅提出申请,到更能帮助她的老师那里去,然后张开翅膀飞向新的天空——
……这简直就像讽刺一般。
即使他用出曾经的自己最不屑做得恶心卑鄙的招数,也依然无法留住她。
——噗呲。
埃里克无法控制住手指的颤抖,又一个魔法阵在他绘制到中途时破碎了。
蹦起的火花飞溅到埃里克苍白的脸上,而剩下的魔法阵燃烧殆尽,只留下一堆惨白的余晖。
……
找到新的学习方法以后,爱莎就开始频频出入自由竞技场。一开始她还买门票,等到第三次一个人去竞技场的时候,买票的老兽族就对她摆了摆手,说:“你直接进去吧,已经有好几个小伙子到我们这里的医疗中心去问过你了,再不给你发工资他们搞不好能组团活撕了我们老板,连女孩子也有专门想找你治疗的。小姑娘,你要不要干脆到医疗中心去报个到,定期在我们这里打工啊?”
爱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耳朵不知不觉便有些红了,听到那些人询问她的事,也有些吃惊。
但爱莎并没有得意太久,其实那些人想找她治疗未必是她的技术有多高明——老实说,以她目前的能力,只要伤口大一点就不能完全治好了——只是她是完全免费的罢了。来自由竞技场的战士或者魔法师们并非全部都是职业者或者军人,其中还有不少经济拮据的学生。
再说,她并非完全出自善意在这里治疗伤患的,只不过是这里能够接触到的魔法练习对象最多罢了。
听不出兽族老人的话是开玩笑调侃还是认真的,爱莎不敢冒然回答,感谢了对方不收参观票的好意便小跑着进了自由竞技场。老兽族还在后面不死心地对她喊:“现在你来的时间段客人都变多了!我们老板说你毕业后真的可以考虑留在这里打工啊!工资很高的!”
爱莎听得满面通红,跑得不禁更快几分。不过,被人肯定的感觉很不错,爱莎心里忍不住稍微有点高兴,连带着这一天治疗的速度也快了些。
于是,她耗空魔力回到魔法之塔的时间,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大概是这一天注定运气不错,回到塔里以后,爱莎发现她终于收到了父母寄回来的信。
爱莎心中一喜,她等这封信已经等了好久,总算是寄回来了。她赶忙拿着信跑回房间,乱揉了一阵坐在门口等她回来的巨狼后,她便紧张地坐到桌前,开始拆信。
这封信显然是霍克和蒂娜合写的,两个人的字迹都有,主要内容就是恭喜她通过了魔法之塔的考试,还取得了埃里克·格林的认可,爸爸妈妈都为她骄傲。中间有一段很明显看得出来是父亲的字迹,他写下来的时候好像比较犹豫,主要是表示其实埃里克过去和他有些过节,他很担心埃里克会为难爱莎。
爱莎看着那段话无奈地笑了笑,看来父母以前大概也是都认识老师的,只是老师从来没有提起过父亲呢。
最后一段话则是母亲写的,说是伊丽莎白公主得知消息后也很为她高兴,想给爱莎写信。但蒂娜不太确定爱莎和伊丽莎白之间的关系有没有好到互相通信的地步,因此特意在信中为伊丽莎白询问一下,请求爱莎的同意。另外,她还向爱莎解释了一下,因为海尔曼到了春季天气就变得不太好,最近经常下雨,信件可能会延误,这是正常现象,他们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以及祝福她以后一切顺利。
读完整封信,爱莎忍不住微笑起来。即使不用去细致地揣摩其中的言语,父母交错在一起的字迹和段落间的默契也足以证明他们的恩爱。而且蒂娜的语句飞扬灵动,显然写信时心情很不错,大概最近确实过得非常顺利。
将信满足地看了几遍,爱莎总算开始着手写回信,首先同意伊丽莎白给她写信……老实说,虽然她的确感觉到自己在维塔斯的时候和伊丽莎白产生了友谊,但没想到公主竟然愿意给自己写信,爱莎还是有些吃惊的。
然后就是问候父母、祝福他们,报告自己最近在沃尔德的所见所闻和学习状态——主要拣好的说——然后……
爱莎顿了顿,犹豫片刻后,还是在信中试探着询问了他们与埃里克·格林老师以前的关系。
信件完成,爱莎熟练地用胶水封好,准备明天拿去投递。
第四十九章
大概是瑞恩的雨季终于过了, 这一次, 只过了三个星期爱莎就收到了从维塔斯来的回信。不仅如此, 相比较于上一封,这次的信明显厚了许多,而且没有再父母合写, 而是单独分了两张纸, 母亲的信要更长一些。
爱莎犹豫了片刻, 还是决定先读父亲的来信。她顿了顿,将信纸展开——
亲爱的爱莎,
很高兴收到你的上一封来信,我们看到了你在信中的问题。很抱歉考虑到某些因素,上一次只有我说起了和你的老师埃里克·格林的关系, 而没有由你的母亲亲自提及。这次蒂娜已经决定要亲自向你说明, 希望你不要责怪我们之前的隐瞒……
……
之后就是一些询问她生活状态的普通内容了,霍克的信写得不长, 但字里行间都能够感受到他个性上的沉稳。爱莎还感觉到父亲好像对她和埃里克之间的关系还是感到担心,害怕埃里克会刁难她,实际上除了老师不提及天赋魔法以外, 爱莎倒是没有别的不对劲的地方……想了想, 她决定等写回信的时候再好好说明一下。
然后就轮到母亲的信。
因为直觉这封信里会有重要信息的关系, 爱莎抿了抿唇,深呼吸一口,这才认真地打开。入眼的立刻是母亲流畅而优美的字迹——
亲爱的女儿爱莎:
我们已经收到了你的上一封信,我很高兴你对我过去的细节感到好奇, 这意味着我们之间存在真正的联系,我们对彼此而言都不仅仅是一个能被轻易概括的符号。
不过,我不确定将这件事完全告诉你是否合适,而且我想以埃里克的自尊心,他恐怕也不会希望你知道得太多,所以请原谅我只能告诉你一部分。
我们的确是学生时代的朋友,不过是在自由竞技场认识的。
那个时候我为了锻炼自己的战斗技巧而经常出入自由竞技场,因为想要适应各种各样的战斗,我更喜欢面对未知的对手,所以最经常参加的是随机竞技。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埃里克,并且击败了他。
老实说,我当时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在竞技场里有输有赢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不过,直到今天我都记得埃里克输掉之后难以置信的表情,对他来说被击败好像是不可接受的,于是在那之后,他就缠上了我。
是怎么成为朋友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战士在战斗中打出友情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而且不得不承认,埃里克其实是个很好的对手。而我们在一起打发时间的事多半也是打架,从埃里克身上我学到的东西很多,他是非常善于变化的魔法师,在他身上我几乎能看到所有魔法师会使用的招数,这也是后来在战场上我从未畏惧过魔法的原因。从这个角度来讲,他那强烈的自尊心来得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的确很优秀,从很小的年纪就有天才的名声,另外他的出身也极好——可以说是出生于沃尔德本地最显赫的家族了,想必从“格林”这个姓氏,你已经能感觉到一二。
我毕业的时候他曾竭力劝说我留在沃尔德,当然我没有同意,我当初报考军事学校为的并不是为了在和平的海岛寻求安逸的生活。毕业后接下来的生活的确很辛苦,但我从未对这个选择后悔过,正是回到祖国、参加军队让我真正注意到你的父亲,并且爱上了他。霍克是真正使我变得成熟的人,拥有他和拥有你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么幸福,爱莎。
埃里克为了魔法研究极少离开他所居住的地方,我想这种沉闷的生活方式某种意义上造成了他的偏执。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和霍克举行秘密婚礼的前一天,我本来只是想将这个消息暗中告诉我所信任的朋友,只是没想到埃里克听说后会亲自跑到海尔曼来。我怀疑那是他人生中唯一一次离开那座海岛,你知道,爱莎,沃尔德是世界之心,普通状态下,即使不离开岛屿埃里克也能得到他需要的一切。同时,也正是那最后一次碰面,我才终于发现我和埃里克对我们之间的关系的认识存在一定的偏差,所以那之后我们就断了联系。
在送你去沃尔德之前,我的确曾经担心过埃里克的偏执会在你身上发生什么影响,在你寄来上一封询问的信后我就更担心了,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请务必告诉我,必要的话,我可以亲自去一趟沃尔德。你也可以向伟大的克劳迪娅·格林请求帮助,她是埃里克的姑母,埃里克意外地能听进她的话。埃里克其实是那种叛逆、固执又自我的家伙,他最讨厌别人高高在上地告诉他要怎么做,所以你自己直接和他本人谈可能反而获得不了什么效果。
对了,埃里克虽然因为阴沉的性格和天才的头衔而显得深不可测,可实际上他意外地相当单纯,你需要用理解笨蛋的方法去理解他,就是最笨的那一种。
等你的回信。
爱你的妈妈蒂娜
看完长长的一封信,爱莎长长地舒了口气。想了想,她还是在回信中谢绝了母亲亲自过来的好意,其实她能猜到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既然说破的话会很尴尬,那还是假装不知道比较好。或许将蒂娜叫过来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她之前的烦恼,但爱莎并不希望因为她而让母亲不得不面对某些尴尬和别扭的场面。
再说,埃里克最近将她和母亲放在一起说的次数已经显著地减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偶尔还会回避她的目光。既然已经清楚埃里克对她怪异的态度是由于和母亲的往事,那么……
她肯定能找到方法自己解决的。
现在仔细想想,埃里克当时会将她收作学生,恐怕也未必是看到她身上的光彩,而是由于她是母亲的孩子……既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才会被魔法之塔上区第九层的魔法师收作学生,那么,她会面对之前那样的困境也是必然的。
想要借母亲的光,自然就必须承受母亲的影子。
如果希望别人在她身上看到的不是蒂娜投下的影子的话,那么她必然得自己发光才行啊,至少,得让埃里克知道她也有在发光,哪怕现在还很微弱,还不够亮……
某种意义上,她的最后一场入学考试始终没有结束。
深呼吸一口气,爱莎站了起来。
“嗷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