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说起这个人,青琅问:“是不是和你一道醉酒的那个小弟子?他现在不在水部了。”
嘉赐疑惑:“他在哪里?”
青琅:“他到辰部了。”
嘉赐眼睛一亮:“辰部?门中的兵器库那儿?他是拜了新师父吗?”上回不是还说没人要么?
“对啊,就是那儿,但……”青琅露出一脸的同情,“他得罪了慕容长老,估计拜不了师,跳到另一个坑里继续遭罪倒是真的。”
嘉赐听得拧起眉头。
青琅以为他是太过担忧,于是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能帮就帮,不能帮便不要勉强,慕容长老还是有分寸的,出了气大概就会放他回来了吧,他又不会铸剑,留在那儿也没用。”
“嗯……我知道。”嘉赐回以感激的微笑。
在青琅走后,常嘉赐也离了片石居,不过他不会飞,和刚来时乱逛的那晚一样,只能靠两条腿走过去,但这一回身份已是不同,一路光明正大,去到青鹤门哪儿都不会有人拦了。
路上有不少弟子见了他都过来打招呼,落在嘉赐身上的目光却比那日在酒宴时的更为复杂,常嘉赐知道这是因为那叫花浮的妖修的缘故,若不是这些人不好明目张胆的对自己动手,怕是早就想上来试一试自己是不是个串通外敌的西贝货了。
常嘉赐一路琢磨,一路又走了良久,来到水部的后屋附近,远远看见了一个人,常嘉赐蓦地顿住了脚步。
那人正蹲在常嘉赐曾遇见南归的那条河边洗衣裳,一感觉身后有陌生人的气息,对方猛然回头,目光凌厉的瞪了过来!
她这一次没有戴面纱,只见那张脸上的确满是沟壑,眼下、鼻翼、下颚,一道一道,深刻又饱经风霜。
常嘉赐看了一惊,紧张地说:“抱、抱歉……我只是路过,我想去辰部的,我不知道这里有人,我……我以前也常在这儿洗衣服……”
女人不想听他解释,只冷冷的说了句“滚”就又转过头去。
等了片刻,回过头来却见那个黑黝黝的少年还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女人不耐的对他眯起了眼。
常嘉赐害怕的退了一步,让人以为他返身要逃,谁知他踌躇了片刻又盯着女人的动作道:“你别用手搓啊,水那么凉……”
在女人莫名其妙的目光中,嘉赐左顾右盼了一圈,忽然往一处杂草从中跑去,在里面扒拉出了一根粗壮的木棍,笑嘻嘻地抱了过来。然一对上女人肃杀的视线,又蓦地一顿,只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手。
“用、用这个……”
女人没动,嘉赐又长起胆子凑近了一些。
他脸上挂着讨好又有些紧张的笑容,女人审度了半天,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看见那人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嘉赐笑弯了眼,也不敢过去,就这么在原地蹲下了,默默地看着对方洗衣服。
女人洗了片刻,突然冷冷问:“你想做什么?”她的声音明明暗哑,却又带着一种分叉的凄厉感,十分难听。
常嘉赐眼中掠过一瞬悲伤的神情,即刻又笑了起来:“我只是很久没有看见人家洗衣服了。”
见女人疑惑,嘉赐道:“其实我是从人界来的,我们那儿以前家家户户都这样,可是到了这里,就没人这样了……”
女人怔了下,依然没接他的话。
嘉赐也不在意,继续说道:“我、我们村的隔壁住了一位姐姐……每日都替她弟弟洗衣裳,听说他们家原来住在京城,有吃有穿,可后来,家里的生意败了,亲人也全死了,只剩那姐弟两个。姐姐本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可为了那弟弟,什么粗活累活都干过,结果还是没有好日子,说到底,还是那弟弟太没用了……”
不知想到什么,常嘉赐笑了一下,笑容中带了一些鄙夷。
女人手里的木棒依然在一下一下敲打着,似乎并没有心思听常嘉赐这些废话。
常嘉赐傻傻地盯了一会儿,问道:“其他人都不用洗衣裳,听说有修为护体,衣裳不太会脏,而且,还有小厮在……”
以为这回女人也不会理他,结果,等了须臾,女人说了两个字。
“浪费。”
“什么?”嘉赐茫然。
“用修为做这种事,多浪费……”至于有小厮伺候?女人只是冷冷一哼,不再多言。
常嘉赐却呆在了那里,即便是青仪青越他们,用修为打不了太厉害的架,翻腾不上太高的云,可是洗洗衣裳干干活计还是绰绰有余的。而眼前这女子,一看就不似寻常修士,却竟然舍不得清衣裳的修为?
听来未免太过吝啬,可当嘉赐的视线落到对方脸上的皱纹时,又觉得也许并不是这样,他越想神色越沉了下去。
女人的衣裳已经洗完,她将木棒放到一边,端起木盆站了起来。
看她要走,常嘉赐也立即起身,亦步亦趋地跟了她两步,紧接着就被嫌弃的瞪了一眼。
常嘉赐立马不动了,但依然厚着脸皮问:“我以后还能来看你洗衣裳吗?”
见女人皱眉,嘉赐又道:“我、我只是有点……想家。”
女人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反对,只轻睨了对方一眼,仿佛不能理解常嘉赐这没出息的模样,继而又往前而去了。
嘉赐则扬起声问:“你……请问姐姐你如何称呼?”
女人已经走远,嘉赐的疑问则消散在了四处。他对着对方朦胧的背影,失落的咬紧了牙关。此时耳边忽然飘过一阵凉风,带来了一道似有若无的女声。
“妘姒……”
常嘉赐听得一震,缓缓的咧开了嘴角,明明在笑,看着却又像哭一般……
第二十八章
常嘉赐离开片石居的时候还是艳阳高照,回到屋里月亮都挂在天空中了。一推开门就看见自家师父坐在书案后。
常嘉赐一怔,小跑着进了屋:“师父……”
“小醉鬼可醒了。”东青鹤拿了本书边翻边笑瞟了一眼过来。
常嘉赐臊红了脸:“师父,我错了。”
“我让你少喝些,你倒好,饮了满杯还不够,回了片石居还跑出去偷酒喝,真给你找着了。”东青鹤想到那日情景,无奈摇头。
常嘉赐却面带茫然:“是吗?我……我忘了……”
“嗯,看你也不会记得,”东青鹤将书卷起,生气地敲了敲他的头。
常嘉赐捂住额头:“我下次不会了,我一定听话。”
东青鹤也不会真跟他计较,只问:“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说起这个,常嘉赐来了精神:“师父,我去辰部了。”
东青鹤明白了,常嘉赐不会飞,他走得慢,路上可花时间:“过两天,我先教你浮云吧。”
“浮云?飞吗?”嘉赐激动,不过想到什么,连忙又摇起了手,“不是的,我要说的是……我去辰部看鱼邈了。”
东青鹤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叹了口气:“骄阳的脾气不好。”
常嘉赐深表赞同:“鱼邈好可怜哦,我去看了他,他以前在水部的时候每天就要干不少活计,现在到了辰部,干得更多了,打扫冶炼坊,打扫藏兵阁,还有很多很多旁的地方……”
“我可以将他换回水部,或者其他几部也行,你问问他吧。”东青鹤道。
“可是我今天问鱼邈,要不要请求师父帮他求求情,但鱼邈拒绝了。”常嘉赐为难。
“哦?”这倒让东青鹤有点意外,他知道骄阳偶尔气性上来下手可不轻,那小弟子的脾气倒挺好的,“为何?”
嘉赐道:“鱼邈……现在没有师父了,能有个地方收纳他,他就很高兴了,他觉得如果自己用心,也许慕容长老会原谅他,然后愿意教他功夫。”
“倒是个有心的孩子。”东青鹤颔首,“既如此,我便和骄阳说说,让他注意分寸。”
“多谢师父,那我以后每日都可以去辰部帮帮鱼邈吗?当初在水部的时候他就帮过我,现在我要还他恩情,”嘉赐的表情特别真挚,“只是去辰部的话,我便要回来晚了,万一耽误了师父教我功夫……”
弟子间互助友爱一直是东青鹤乐于看见的,听见常嘉赐这个话,做师父的十分高兴。
“无妨,我近日正巧有别的事忙,每日替你运气可改为三日一次,每次两个时辰。”东青鹤摇头,想了想又道,“辰部那儿兵器多,你走走看看也是不错,以后若有上心的,也可以告诉我。”
真的吗?!”常嘉赐惊喜万分,一把拽住了东青鹤的袖子,满眼感激,“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看着对方那高兴的模样,东青鹤也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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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青越来月部客居求见花浮长老,在外等了良久后终于被准许入院。青越对着端坐在那儿的人禀报说,天罗地网的事儿有了新的眉目,想请他去月部大殿共议一下。
花浮问是什么眉目,青越回道:“是花宫主着人回九凝宫翻查出了前几代宫主所留下的一本琐事录,其中就有提到过那位前辈精通刀法。”
“切,”花浮冷笑,“所以呢?书上有写她用的是天罗地网吗?”
见青越摇头,花浮不屑道:“那能佐证什么?这破烂玩意儿我一晚上能写出百本来!不去!”
青越面色不变,似是猜到了花浮会这么说,只把门主的吩咐传达:“门主知道花浮长老事务繁忙,他说他会和花宫主一道在月部大殿等您到酉时,您什么时候有闲余了再去也不急。”
说完青越就要转身离开,却被花浮唤住了。
“等等,现下就他们两个在那殿中?”
青越颔首。
这离酉时可早着呢?!
不知想到了什么,花浮眯起眼,哗得站起了身。
青越还没来得及浮云,明明方才懒得理会的某人却三两步腾挪就不见了踪影。
……
花浮唰得落在了月部大殿前,正要往里走,忽然听到了什么,顿住了脚步。
“……你拿到紫芙蓉花了吗?”远处的回廊前一个软糯的少女嗓音压低着问道。
“没有,那蘼芜长老说紫芙蓉花名贵,青鹤门向来戒奢以俭,让我们用白桃代替!”
“什么?她是知道我们宫主惯用那花薰衣裳,故意不愿给的吧?!”
“是啊,可能怎么办,是我们自个儿忘了多备些摆着给宫主用的,要被宫主知道,即便怨怪那蘼芜,我们也逃不了责罚……”
“这……实在没有新鲜的紫芙蓉,只能用紫芙蓉丹了。”
“紫芙蓉丹?那比新鲜的花更难到手,我们去哪儿弄啊。”
“我们是没有,可有一个人有啊。”
“你是说妘……她那丹药是用来救命的,我们上回已拿过一次了。”
“上回拿了她可多话了?就算她说什么,又能拿我们如何,告到宫主那儿也没用,宫主比我们更厌弃她。不是我说,就她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每日活着比死了还痛苦吧,我要是她,早一刀了断了,起夜照镜的时候不会被自己吓死么……”
“哎,你别说了,怪恶心的,既然如此……那好吧。”
……
月部大殿内,东青鹤面前摊着一本泛了黄的书册,花见冬站在一旁依着书页上的笔录细细地跟对方解释着。
“‘……力学不倦,不知寝食,精进不休。’看来九凝宫的先祖为练此刀法,真是颇费一番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