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纵然江云眉再有手段,今日她也要死在这藏宝之地中。许多人立时眼光沉暗,他们互相对视一眼,一并而去似有默契。
缺乏规则与相应束缚之后,这些修士与闻到血腥味的妖兽,有时候也并没有区别。
等到人终于走光之后,程梁干脆环住了左温的腰,将头埋进那人一头银发之中,似在轻嗅那人的气息。
一向孤冷又桀骜的左温,倒也没有什么反应。他长睫眨了眨,竟然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眼前师尊与这人无比亲昵的动作,赵如冰恨不能鼻观眼眼观心。她略微扭过头去,只当自己不存在,心中却并不惊讶。
早在这位程梁真人放低身段,讨好自己的那一日起,赵如冰就已明白他心思如何。她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那二人如此亲昵表现,全然没把别人放在眼中。凝星派修士们自是十分识趣,早早离开并不敢打扰他们半点。
“你还是这样好手段。”程梁忽然开口,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懒散之意,“不动声色看一个小辈作死,而后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轻轻一推,就让江云眉从此跌入深渊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路是她自己选的,我又有何德何能,能够干涉他人意志?”白衣修士眉间艳色凛然,每个字音仍是冷彻如雪。
“至于我暗中算计一事么,你也向来清楚,我就是这样的人。”左温安抚般拍了拍程梁的手,“阁下已是魔修,难道还惦记着什么打抱不平,非要求个公道?”
黑衣魔修没有答话,他仍旧埋在左温发丝之中,沉湎不已不愿答话。片刻之后程梁附在左温耳边,轻声笑道:“如果真说起来,你我就是共犯,我也没立场指责你。道长如此心狠手辣,真不愧是我心仪之人。”
共犯,这个词好,左温点了点头。不需言语甚至没有眼神交汇,左温就知那人与自己心意相通。
此等默契感觉着实畅快,人生如此,还需苛求什么?
忽有微风吹拂而过,好似让那黑白分明的两个人影也交融在一起,界限暧昧不需分别。
如果正在逃命的江云眉看到这一幕,她必会狠狠骂上一句狗男男,更会对许久之前自己的眼光唾弃不已。
现在的江云眉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她此时游走于一处茂密树林之中,枝叶浓密遮天蔽日。纵然已是正午烈日当头,其中都没有多少光亮,莫名让人毛骨悚然。江云眉对此满意不已,也略微松了口气。
青衣女修闭眼放出神识,听到方圆十里并无声音之后,仍是不甘心。她细细布置了好一圈隐蔽阵法之后,才略微松了口气。
一想到这几日来,她每天过的日子,纵然江云眉心性坚定不已,她也忍不住骂了赵如冰与凌天一句。
怎么这二人如此好运,足足好几重阵法发动,都没有将他们俩炸成尘土。可惜那时江云眉顾不得许多,她只能匆匆抓起灵器直接飞走,生怕再耽搁一会,就会被人瞧出蹊跷来。
自己的计划,实行得不顺利。先是赵如冰与凌天并未如自己所料一般,互相残杀斗个你死我活。从那时起,事情就开始出了差错。
是那二人太过命大,赵如冰更是善良得愚钝。她竟然拼着一条性命不要,即便受伤不轻,也亲手将凌天救出洞外。
原本江云眉觉得,赵如冰这等举动是不自量力。现在她却知晓,这贱人看似无害又纯善的每一步,其后必有深意。
自己遭人追杀,如果不是那二人多嘴泄露了自己的踪迹,就是赵如冰心机深沉,故意将自己置于死地。
之前江云眉为了引诱诸多修士上钩,并未彻底炼化灵器,反倒成了她的短处。
有了那件光芒璀璨的灵器带在身边,谁都能轻而易举瞧出她的所在地,一并跟随而来杀人夺宝。
若是如此,这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这世间的法则本来就是这般。换成自己与重大机缘擦肩而过,也会懊恼不已执着地不肯放手。
横竖追来的都是一些金丹修士,在早有准备的江云眉面前,不管修为平平心计亦是平平。
往往追杀者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已被准备许久的江云眉几十道玄光砸下,一并剿灭了他们的神魂。
前几日江云眉胜得痛快利落,并未遇到半点阻碍。尽管追杀者依旧多不胜数,他们之间却各有猜忌,并不能互相合作设下圈套。
一群乌合之众,还坐着一飞冲天的美梦,简直让江云眉鄙薄不已。
江云眉没料到,后来这些修士竟然也学乖了。他们为了夺得那件灵器,很是用出一些阴险手段。
那些无耻修士,先是说江云眉已经被凝星派抛弃,并没有人给她撑腰当保证,意图诱使江云眉主动放弃。可惜她早看透那些人的计谋,并未因此上当。
而后的传进江云眉耳中的话,就不那么动听了。他们或是嘲笑江云眉长相丑陋,倒贴给自己觉得恶心,或是污蔑江云眉人品,说她和心底纯善的赵如冰半点不同。
前者江云眉只当耳旁风,后一句话江云眉就不能忍受。
区区一个赵如冰,容貌气度抑或心机修为,全都比不上自己。纵然重活一世,这阴影也一并而来悬在心间,让江云眉不得解脱。
不过是一个假惺惺收买人心的女修罢了,竟能让许多人赞赏有加,立时让江云眉心生不满。
就算此时情况与江云眉先前料想,并不相同,她仍旧不愿服输。
赵如冰越是诋毁自己,江云眉越是需要奋起反击。横竖她只需拖到藏宝之地关闭之后,江云眉就已经胜利了。
细细掐指一算,只需十余日时间。那些金丹修士会被斥力直接排出,反倒是手持灵器的江云眉,因此占据优势。
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到了此时还没有定论,又何必如此胸有成竹?
青衣女修冷然一笑,直接在远处引动阵法。
暴虐灵气犹如海潮一般,翻天覆地将一切冲荡洗刷,任凭那些修士如何挣扎,他们都无力抵抗只能随波逐流而去。
至少五个追杀她的修士,死得干脆利落,青衣女修轻浅微笑了。
自己从来不是什么软弱之人,生死搏杀之间,她的经验与修为都随之增长,也不用其余人再心怀侥幸。
江云眉理了理衣袖,眉间容色温婉一如往昔,神情甚至称得上温柔。她刚想转身而去,就被当场钉在原地,丝毫动弹不得。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甚至没有声响,青衣女修顿时心中一惊。她全然想不到,自己究竟何时泄露了踪迹,更想不到自己何时败了。
江云眉转转眼珠,莫名呆滞无法颤抖。她又试图开口说话,舌尖僵直无法开口。
她唯有死死瞪着这群一拥而上的极天宗修士,心中全是愤恨与不满。
而后炽热的愤恨一分分冷却,独独剩下沮丧蔓延在心间,滋味苦涩又酸辣。
“凌师侄,你看她该如何处置?可要废去她的修为,也一并替你报仇?”远处有人低声开口,每个字音都落入江云眉耳中。
被询问的人咳了两声,很是虚弱。他似是犹豫刹那,又似考虑许久:“找到那件灵器之后,就放了她吧。毕竟极天宗与凝星派交好,伤了和气不好。”
问话的人似是不满,甚至有了几分责备的意思:“如此惩罚,未免太轻,凌师侄终究太过心软。”
“过去我对她有愧,由此恩怨相抵,从此再无纠缠。”凌天答得毫不犹豫,好似解脱一般。
呸,假惺惺的凌天,真让江云眉莫名鄙夷。
收走那件灵器之后,她一切打算都已落空,恨不能重新死过一次才安心。
谁要他虚伪的宽恕,悲天悯人觉得自己太过宽宏大量?一切都是凌天自己图个心安,与她可有半点关系?
凌天越是大度,越是显得江云眉太过无能。她此次落入圈套之中,全是凭借对方施舍才能活着,太过卑微也太过可怜。
凭什么,凭什么自己如此倒霉?是否人刚生下来,就已被注定天命如何。纵然她竭力挣扎,都无法反抗分毫。
她为了这件灵器谋划许久,更是牺牲太多,这一切其余人都全不知晓。他们只觉得自己心狠手辣,为了一件宝贝翻脸不认人。
同样的事情换做他们,谁又不会如此作为?刹那间,江云眉眸色赤红森然如野兽,纵然无法开口说话,也让其余人胆怯刹那。
是啊,自己可不就是一只困兽么。被这些卑鄙无耻的人捉住,层层束缚加诸于身,半点不得自由。
一口郁气堵在江云眉胸口,上下不得极为难过,竟因此激发出几分不平之意。
好似错觉一般,江云眉竟觉察出,她藏于胸口的那件玄器,忽然有了反应。
细而微弱的一缕热气,缓慢环绕在周身,不一会就消失不见。先是手指能动,而后是经脉灵气开始运转,刹那间,整个人就再无束缚。
江云眉简直欣喜得难以自持,她指间吞吐间,自有无形气韵一并相随。颜色绮丽的灵器忽然光明大方,好一道雄厚灵力玄光砸出,地上运转不停地阵法,就此失去效用,再不能束缚江云眉分毫。
似有一双无形羽翼拖着江云眉的身体,让她整个人犹如一道清风般,轻而易举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相隔遥远瞬息之变。周遭景物被拉伸成模糊的细线,仿佛整个世间都是静止的,独独江云眉在不断前行。
穿过冰霜风雪,也穿过层层云雾遮掩,如此感觉太过玄妙,让江云眉也激动得不能自持。
待得她重新睁开眼后,整个人已然到了千里之外,竟然轻松顺利地逃过了这场追杀。
而原本玄光绽放不肯停息的灵器,也逐步光芒收敛屏气凝神,好似终于承认了自己这个主人一般。
感知到这等情形的江云眉,立时舒展了紧皱的眉头。
上苍终究是眷顾自己的,纵然有卑鄙小人背后算计她,然而江云眉仍旧完完好好地逃了出去,还一并顺利收服了那件玄器。
等到她找到蓝柯真人的洞府之后,定会闭关几十年不外出。有朝一日江云眉重新出现之后,她必会在整个天下掀起一阵狂澜。
不论是背弃自己之人鄙夷自己之人,抑或曾经追杀她的修士,江云眉都要干脆利落将其斩杀。
这条荆棘丛生的小路上,独独只有她一人行走。纵然要以利刃开路以血色为底,江云眉都不会退缩半步,她必会君临天下畅通无阻。
谁叫这世界太过冰冷无情,硬生生逼得她不得不坚强与冷漠。从此以后,江云眉不会再信赖任何人,也不会对谁随便抱以期望。
自那以后,她江云眉的名号必会在世间响彻。如此杀伐果决肆意而行,才不枉费她重生一回。
虽然模样狼狈,青衣女修却仰头对着天空粲然一笑。虽然面容仍是娇俏如花,她眸中唯有冷淡杀意沉如冰雪,轻易不会消散。
然而江云眉没有注意到,她以为原本已经臣服于自己的灵器之上,忽有青色光芒一闪而过。那光芒并不刺目,而是几近与暗色融为一体,丝毫不显眼。
得到极天宗围剿江云眉失败的消息时,左温正在和程梁下棋。他们两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是专心致志沉浸在对局之中。
赵如冰看到自己师尊这等淡然反应,心中更加安稳。她继续诉说道:“藏宝之地早已关闭,江师妹倒是安全了。不少修士都猜测,她那件灵器是开启蓝柯真人洞府的钥匙,江师妹这回总算是得了好机缘。”
如此心平气和地讲述这件事,并未掺杂任何个人情感。尽管江云眉曾想暗害赵如冰,也没见自己这徒弟有愤恨或者怨怼之意。
这份豁达的心性修为,整个世间怕是都罕见。
左温捻着黑色棋子的手指一滞,侧头询问:“江云眉已经叛出凝星派,你也不必再叫她师姐。”
“是,弟子明白。”赵如冰答得痛快利落。
“心性纯善虽是好事,你也不能一味愚痴。”白衣修士淡淡道,“不要妄想江云眉会改过自新,她卷土重来之后,会以比之前狠厉千百倍的手段,报复所有人。”
粉衣女修并未被左温恐吓住,她仍旧眼瞳清澈毫无杂念。
忽然赵如冰笑了,每个字眼都说得清晰如常:“弟子明白师尊的意图,让师尊担心了。我已不是当年懦弱的我,被友人背弃就伤心得难以自持。”
“江云眉这等行为,我并不意外。虽然早就分道扬镳,我仍然不愿看她执着痴迷,最后落得一个凄惨下场。说到底,终究是心中不忍吧。”
人心各异,全然不同。也许有人会觉得赵如冰太过懦弱,面对伤害自己的人,也不狠厉痛快地报复回去。
可赵如冰却觉得,她自有准备承担这天真想法带来的后果。终究是曾经的好姐妹与挚友,她不会追杀江云眉,也不会帮助她。
视若无睹,最后为她祝福两句,就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赵如冰盈盈下拜行了一礼,纤细背影逐步消失在苍郁树丛之中,安逸而闲适。
“倒也有趣。”程梁终于肯抬头看了那粉衣女修一眼,简短评价道,“难得一颗真心并未泯灭,没有遭遇尘埃之后,就自暴自弃。”
“我的徒弟,又岂能不好?”左温答得简洁有力,微妙的自豪与骄傲。
黑衣修士兴致勃勃,轻笑道:“在藏宝之地中,几个大门派元婴修士都在,极天宗围剿江云眉一事,他们也出了几分力。谁料人各有命,还是让那小辈完完好好地逃了出去,着实出人意料。”
“大概仍旧是天命加身,绝处逢生一事也不过稀疏平常吧。”
左温捻着那枚黑色棋子许久,直到棋子也沾染了一丝温度,才徐徐将它落在棋盘上:“可惜天命之子,从来都不好当。就算江云眉经历特殊,因此有了部分优势,也不能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