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准则？你看看……外面的人现在正需要帮助，你为什么不帮助他们？我们的社会难道不应该是一个互帮互助的利他性社会吗？”
    拉莫先生一反常态地对贝阿特丽采的话语感到愤怒，他伸手把女孩拉到自己的身后，低沉地嘀咕一句：“正是因为我们的社会如此构造，所以才不能轻易地施与恩惠啊，贝阿特丽采！”
    经过拉莫先生这么一说，贝阿特丽采倒是想起来这其中的原委了。
    她十岁的时候，正式开始学习社会学课程，这是斯凯尔人公民课程当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从第一节课开始，学习的就是太古时代社会崩溃的研究。一个相当重要的猜测就是，太古时代的人类无法形成一个稳定的利他性社会，最终利己主义越发膨胀，人们的贪婪和私欲终于引起足以毁灭文明的灾难。
    虽然这只是一个猜想，不过斯凯尔人的学者一次又一次证明了这种猜想的巨大可能性。其中最著名的试验便是六百年前威尼西亚科学院设计的、长达十年的洛尔喀斯白裸鼠社会崩溃实验。
    那时，威尼西亚的学者们选择了一百只精心培养的白裸鼠，据说这群小东西的特性与太古时代的物种相当类似。白裸鼠天生是一种具有简单社会性特性的生物，大多数白裸鼠具有斯凯尔人所欣赏的勤奋特质，但是极少数个体稍显懒惰。
    在一个正常运转的白裸鼠巢穴中，行为懒散的个体会被同类排挤，同类会撕咬懒惰的个体，直到把它赶出洞外。这个特性非常具有深意，这个现象意味着这些头脑简单的老鼠也具有太古时代人类社会的道德秩序。所以他们决定用白裸鼠做试验，试图研究太古时代的人类社会是如何崩溃的。
    试验开始了。
    九十九只勤奋的白裸鼠以及一只特别挑选出来的懒惰个体被放在一个特制的玻璃缸里，玻璃缸内部被分割成一个个独立的小空间，这样一来，每一只老鼠都可以看到其他老鼠的行为，同时也无法接触其他老鼠。
    试验的方式是老鼠们用力踩踏面前的一根金属棒一百下，一百只老鼠中，至少需要三分之二的群体完成任务，食物才会被送到玻璃缸中。
    起初九十九只白裸鼠精疲力竭地完成了任务，当它们看到懒惰的老鼠不劳而获时，个个义愤填膺，企图用尖锐的啮齿撕碎那只败类，遗憾的是，玻璃阻挡了它们。
    随着试验的继续，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越来越多的白裸鼠发现，即便是不劳动，也可以获得食物，因此越来越多的实验体变得和它们曾经恨之入骨的败类一样慵懒。
    接下来，学者开始第二阶段的试验，将所有的老鼠进行交配繁衍，用它们的后代继续试验。结果显示，懒惰的迹象遗传了下来，三代白裸鼠之后，工作的实验体低于了三分之二的极限标准，照理说，实验已经证明了利己主义可以破坏一个看似充满秩序的社会。
    然而学者开始了额外的第三阶段试验。他们决定研究这种现象会不会导致本种族的灭绝——这个萦绕在每一个人心头的终极猜想。
    试验再一次开始。所有的白裸鼠被放在一个没有隔间的玻璃缸内，其他照旧。当工作的白裸鼠数量低于三分之二时，食物不会中断，而是会按照比例减少。如果在一个合理的社会中，重新获得充沛食物的方法，无疑是让偷懒的个体重新开始工作。
    惊人的事情发生了，白裸鼠之间开始相互撕咬和残杀！他们试图杀掉其他个体，来保证自己能够吃到足够的食物！试验一度引起学者的恐慌，但是威尼西亚科学院下令试验必须继续，因为这可能是太古时代人类灭亡的缩影。
    最终一百只白裸鼠只活下来四只，它们奄奄一息，在布满尸骸，臭气熏天的玻璃缸中苟延残喘了两周，最终死于感染。
    试验成功了！它显示出一个利己主义的自私个体是如何影响一个社会的，最终导致社会的灭亡。斯凯尔人相信，这是最接近太古社会灭亡的理论！如今，斯凯尔人制定下一切的原则，便是为了防止曾经的灾难再一次发生。
    想要杜绝利己主义的荼毒，首当其冲，便是要确立义务和权利的关系，绝不能让任何人徒占便宜，哪怕在最恶劣、最极端的情况下也无丝毫宽限！在这个精心设计好的利他性社会中，每一个斯凯尔人必须要为自己获得的权益付出劳动和义务。
    贝阿特丽采自己也深深地知晓其中的原理。在从小接受的教育熏陶之下，已经把这种原则蚀刻在内心。即使眼下众人确实困难重重，无从着落，但是也无法期望丝毫的施舍。
    大厅里的氛围沉重不少，不过那名百夫长倒不是处处刁难之人，他思虑片刻，说道：“西西里尔来的朋友们，不是我不想帮助你们，不过神圣的法则绝不允许我们这样做。但是呢，我可以为你们指一条路。”
    拉莫点点头，“谢谢。实话实说，跟随在我身边的女孩们确实需要休息，她们忍饥挨饿一整天，随身的干粮早已捉襟见肘，又疲乏困顿……最令我担心的是，之后的生活她们该如何安顿呢？……”
    百夫长挥挥手，找来一名书记官，问起来，“按照同盟的义务，西西里尔应该提供多少名战士？”
    这名军队的书记员，穿着和普通战士一模一样的天蓝色制服，不过他的身上没有穿戴盔甲，腰里也没有扣上一柄锋利的军刀。他从附近的架子上摸索着，随即取下一本看上去颇有些年份的皮纸书。
    “……根据同盟的义务，西西里尔需要为罗穆同盟提供一名军团战士和四名辅助团士兵。”
    拉莫的脸色瞬间低沉下来，他眼睛里流露出悲伤和无奈的神情，嗓子沙哑地说道：“西西里尔已经没有能力再提供这些士兵了。你们看啊，我们之中只剩下我一个老头子，在军团中也只算得上是个累赘……而这些年轻的姑娘们，才刚刚成年不久，连长矛都没有抓过，她们的手只碰过田野里的麦子。”
    “我可以为你们担保，只要你们提供两名辅助团的士兵，我就可以说服提尔玛的长老收留剩下的人。”百夫长说。
    “我愿意去。”贝阿特丽采第一个抬起自己的手臂。
    拉莫刚要说什么，贝阿特丽采阻拦道：“拉莫先生，我能行！西西里尔的众人在我面前惨死，唯独我活了下来，这必定是炽天使在保佑我！而且，我从小深受城邦对我的恩泽，却什么贡献都没有做过，现在我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这个了。”
    “我也去。”莫妮卡也伸出手臂，“乌尔族杀害了这么多人，我不能就此善罢甘休！而且贝阿特丽采前天还不会飞呢，让她一个人去，肯定会出问题的！”
    拉莫的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声音，他身为一名斯凯尔男人，这时也无可奈何，毕竟自己太老，不能再为军团服役，不然岂会让这两个小姑娘去？
    “拉莫先生，新生院的姑娘里，索菲亚和安娜已经怀孕了，你留下好好照顾她们吧，西西里尔的血脉还没有断绝。”莫妮卡抓住拉莫的手，万般诚恳地说道。
    拉莫倒没有极力挽留，他心里清楚，这两位女孩的牺牲也是斯凯尔社会的必然。
    “贝阿特丽采、莫妮卡……你们一定要恪尽职守，军团里和学校、城邦都不一样。”拉莫最后点点头，留给她们两位一句意味深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