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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尤物【快穿】高H 淫乱小镇 (快穿)插足者

钟鸣鼎食

      钟鸣鼎食
    仕宦大族称之为“钟鸣鼎食之家”,语出王勃《滕王阁序》。以鼎为食器,至唐犹然;今之“一品锅”为其遗制。
    鼎镬并称,据《周礼·天官》注,以大锅煮鱼肉,既熟,分盛于鼎,“齐多少之量”,则鼎有量的功用。照我看,鼎实在就是一具保温锅。上有两耳,便于提挈;下有三足,一方面固可增加高度,使得席地而坐以就食时,不致俯仰为劳;一方面亦是为了三足之间可置炭火,使鼎中羹汤不致冷却。《史记·主父偃传》:“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足见鼎有镬之用。
    如果这个说法不错,则陈鼎之法,应该中足向内,左右两足朝外。要这样才便于侍从为鼎食者服务。
    古人分器而食,能独享五鼎者,官阶须在大夫以上。五鼎所盛为五样肉食,说法不一,但变化甚微,大致牛、羊、豕、鱼为必备之物。至于“鼎烹”的技巧,当然比燔炙要复杂得多。且谈一种“炮豕”的做法。
    《周礼》:“珍用八物。”与后世的所谓“八珍”不同。炮豕即为周朝的八珍。《礼记·内则》叙炮豕的制造法是:
    取豚若将,刲之刳之,实枣于其腹中,编萑以苴之;涂之以谨涂,炮之。
    涂皆干,擘之,濯手以摩之,去其皽。
    为稻粉,糔溲之以为酏,以付豚;煎诸膏,膏必灭之。
    钜镬汤,以小鼎芗脯于其中,使其汤毋灭鼎;三日三夜毋绝火。而后调之以醯醢。
    这段文章看起来像天书,若加笺注,可以写好几千字;前人释此文,亦多不可解或误解之处。其实,只要知道“叫化鸡”的做法,即不难懂。试为语释如下,仍分四段:
    取猪或公羊,刺喉剖腹;腹中塞满枣子,外用苇草包裹,苇外涂黏土,投入火中。
    等外涂之土烧干,剥落土块苇草,然后洗手,将猪毛或羊毛像一层膜似的,一大片一大片剥下来。
    用米粉调成干糊,涂在肉上,过油;油要多,多到能将肉浸没。
    以过油的肉,置于鼎中,入大镬隔水炖;水不能过鼎,用文火炖三日三夜。然后加醋、酱调味。
    这个过程相当繁复,但确是能保存原味的做法。我想,其要诀应该是:第一,既宰以后,始终不近水;当然,未宰以前要将猪或羊洗得极干净;剖腹以后,取去脏腑血污,亦只可用干布擦抹,不可水洗。第二,过油应该用温油,不宜炸得太老。第三,隔水文火炖,须慎防镬汤入鼎;甚至要封鼎盖,以免水汽侵入。砂锅炖物,有些厨子用脏抹布围封锅沿,看了倒胃口。记得儿时曾见寒家的歪嘴厨子,和面成条,用以封口,面熟且可食用。此法值得提倡。
    以枣实腹,肉味更香。现在的“叫化鸡”,多用盐渍,取其盐味入肉,不烦醯醢,是不是最理想的办法,有无改良的余地,实可存疑。
    像炮豕这种讲究的做法,是宴贵宾的盛馔;家常鼎食,以羹为主。羹字从羔、从美;如众所知,羔为小羊,而美为大羊,恐怕知者不多。我亦是写本文参考类书时,才得到这个有趣的发现。
    《说文》:“美,甘也。从羊、大;羊在六畜,主给膳也。美与善同意。”清朝治《说文》的权威段玉裁注“美”字,直截了当地说:“羊大则肥美。”
    六畜中独以“羊大”为美,足见羊有独特的地位;而以羔与美,亦即小羊与大羊合为一羹字,其含义有二:第一,羹必以肉类制成,故《尔雅》有“肉谓之羹”之说;第二,羔与美混而为一,则知羹在基本上是可用两种以上的肉类杂煮的。
    但是,在古书上看,只以主要材料标示,如羊羹、雉羹、脯羹、鸡羹、犬羹、兔羹等等。羹是汤菜,同时是调了味的,《字汇·羊部》中“羹,五味和羹”可证。这在烹调技术上是一大进步。
    由于羹是杂煮的汤菜,故可踵事增华,加上各种能调和的上等材料。《异物汇苑》:“陈思王制驼蹄为羹,一瓯值千金,号为七宝羹。”顾名思义,此羹为七种美味所制成,只以驼蹄非常见之物,所以特为标举。
    唐朝“牛李党争”的主角之一李德裕,每食一杯羹,费钱三万;所以如此之贵者,据说是因为用珠宝、雄黄、朱砂等煎汁调羹之故。唐人好服丹砂之药,于此又得一证。
    至于费钱三万,究值几何,非作比较不能获得明确的概念。元微之的《悼亡诗》:“今日俸钱过十万,为君营奠复营斋。”此是他既贵之后所作。“十万”为尚书这一阶层的俸钱,可是只够李德裕吃三杯多的羹,唐朝节度使的豪奢,亦就可想而知了。
    至于以蔬菜做羹,虽然韩非子有“尧之王天下也……粝粢之食,藜藿之羹”的话;但直到东晋开发江东后,以菜作羹,方始盛行。其时最著名的菜羹,即是莼羹。
    张翰的“莼鲈之思”,是个很通俗的典故。此外又有陆机所说的两句话:“千里莼羹,未下盐豉。”足以敌北方的羊酪。北魏有部很实用的书,叫作《齐民要术》,其中对莼羹的制法,有很详细的说明。
    书中说,四月间莼生茎而尚未长叶,名为“雉尾莼”,做羹最美。及至长了叶子,名为“丝莼”,五六月间可用;入七月至九十月间,莼不可食,因为中有蜗虫。十月以后,水冻虫死,又可以吃了;直到明年三月,称为“环莼”。
    这段话在没有见过莼菜的人,颇难索解。莼菜的形状,大致像荷叶,只是叶子从不完全舒张。四月初生之时,说它“生茎而未叶”,话也不大对;叶是有的,不过卷得极紧,尖削如雉尾,此为“雉尾莼”得名的由来。
    及至五六月间,叶片稍舒,产生一种黏液,淋漓下滴,光亮一线,其形如丝,因名之为“丝莼”。夏天有虫,近莼则卷入叶中,难以察见,故不宜食。深秋莼老,叶片微舒的两头弯起,乃谓之“环莼”。
    《齐民要术》又说:“凡丝莼……须别铛中热汤暂焯之,然后用;不焯则苦涩。丝莼、环莼悉长用,不切。鱼、莼等并冷水下。”至于用作料亦有禁忌:“下菜豉、盐悉不得搅,搅则鱼莼碎,令羹浊而不能好。”
    这两小段话,说得很清楚,不烦诠释。值得注意的是“鱼、莼”并称;张翰“秋风故里之思”,所向往的本就还有松江的四鳃鲈。大致古代的美食,以肥腻为尚;及至东晋开发江东,方始讲究清淡隽永之美,这一味以莼鲈所做的羹汤,在中国饮食史上,具有转变风气、开创新纪元的特殊地位。
    如果说从夏商至宣统,这有史可稽的四千六百年帝制时代,要划分为两期,我主张以东晋为界限。中国的经济重心,东晋以前在黄河,东晋以后转移至长江。最近读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更觉得我的见解持之有故。汉魏西晋的礼乐政刑、典章文物,虽由北魏、北齐所保存,但如无南朝后半期开发江东所导致文物制度的变迁发展,与北朝所保持的传统文化相结合,即不可能有“吾国中古极盛之世”(陈寅恪语)的“隋唐两朝”。
    谈古今之味,更当重视东晋,亦即南北朝的区别与变化。先说一个出于《洛阳伽蓝记》的故事。
    有个王羲之同族的后辈王肃,父名王奂,为齐武帝萧赜所杀;王肃渡江逃到洛阳,投奔北魏孝文帝。时为齐永明十一年。
    北魏出于五胡之一的鲜卑,据说即今西伯利亚一带。“五胡乱华”一百三十多年,终于统一于北魏太武帝,是为南北朝的开始。太武帝五传至孝文帝,深知汉文化的精深博大,决定以“用夏变夷”为立国之道。于是由山西大同迁都洛阳,改姓元氏;鼓励鲜卑人与汉人通婚,改用汉姓。在这样醉心于汉化的情况之下,熟谙秦汉魏晋以来典章文物制度的王肃,惠然肯来,自然待之以上宾之礼。
    但是,王肃的心情,与伍子胥自楚奔吴相似,投魏是希望灭宋,报杀父之仇,所以终身素服,不听音乐。刚到洛阳时,不食羊肉及乳酪,常吃鲫鱼汤,渴则喝茶,喝得很多,有人给他起个外号,叫作“漏卮”。
    如是数年,一次孝文帝宴群臣,发觉王肃吃羊肉,喝乳酪,健啖豪饮,大为惊异,因为王肃不惯北方的饮食是早就出了名的。
    于是君臣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
    孝文帝:“即中国之味也,羊肉何如?鱼羹何如?茗饮酪浆何如?”
    王肃:“羊者,是陆产之最;鱼者,乃水族之长。所好不同,并各称珍;以味言之,甚有优劣。羊比齐鲁大邦,鱼比邾莒小国;唯茗不中,与酪作奴。”
    这就是茶之别称“酪奴”的由来。由王肃的故事中,很清楚地表明了两点:第一,南方与北方的饮食,大不相同;主要的区分,即为水利之别。第二,饮食的习惯是可以改变的。东晋开发江东,丰富了饮食的内容;而南北朝文化的交流,丰富了烹调的方法。此所以说:谈古今之味,不能不重视东晋及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