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金玉仙就是小胡蝶,她既然想换个身份逃出上海,又为什么要把珠宝戴出来?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会让邢志刚识破?”
“我觉得……她实际上一直在求救,向唐晖求救。”杜春晓翻出唐晖在舞女大游行时拍的照片,上边的小胡蝶有一张模糊的脸,“大游行的时候,扮金玉仙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请求唐晖救她。可同时,她又抱了必死的决心,故意露了财。”
“为什么她要寻死?”
“如果您站在她的立场上,一个皇族后裔,要卑颜屈膝存活于世,尤其是唐晖认出了她,接近了她,也几乎要追查到她的真实身份。可能索性还是死了要好过一些,有些尊严能得以保留。”
“原来如此——”埃里耶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女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复杂了。还有,我总觉得毕小青与秦亚哲之间并没有那么亲密……他们真是父女关系?”
“至少秦爷是这么以为的。”杜春晓得意道,“毕小青为日本人做事也是一定的。”
“哦?”埃里耶不禁瞪大双眼。
“我第一次去毕小青躲藏的住处找她,便看到她那里有男人穿的鞋子,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她有个男人。但很快,我又有了另一种想法,会不会她女扮男装在做些事情?比如扮成所谓的‘花爷’,秘密追查那些鸦片的下落。小四几次跟我提到这个花爷,我都搞不清楚那人是谁,但现在想来,那个人应该就是毕小青,她和琪芸有过合作。”
“那为什么后来又要杀她?”
“因为琪芸办砸的事太多,日本军部对她的价值评估肯定做得很低,所以要杀琪芸恐怕也是上级的命令。”
“毕小青为什么肯和日本人合作?”
“因为痛恨自己的父亲吧。”杜春晓的表情又不知不觉变得痛楚,“如果秦亚哲在知道毕小青是自己的亲骨肉之前,已经强暴了她,那么一切就很好解释了……我猜想,没有认父归宗,却依旧以姨太太的身份入了秦家,应该是她自己的决定。有一点,她倒是和我一样,喜欢装神弄鬼,把秦亚哲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除掉,想是她早已打定主意要让他众叛亲离。”
“所以,他们只是血缘关系上的父女,实际二人之间的羁绊更加残酷。”埃里耶嘘唏道,“真不知道这姑娘先前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承受苦难的人多得很,那些漂浮在黄浦江上的浮尸便是。会把人变成恶煞的,绝不是痛苦,而是仇恨。”杜春晓的声音低沉喑哑如断弦的小提琴,“上海滩最大的情报网其实是无处不在的叫花子组建起来的,他们是包打听获得信息的命脉。小四必是与那些叫花子交情深厚,因此才会决定追踪浮尸的事儿。所以别以为那些死人不值钱,自有人会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那个小四不是死了么?”
“是死了。”夏冰终于开腔,道,“不过又还魂了。”
“还魂?”
“对,还魂。”
埃里耶已是一头雾水。
夏冰与杜春晓遂双双浮起神秘的微笑。
※※※
这是艾媚头一次与斯蒂芬出来逛街,她挽起他的手臂,小心翼翼,似是怕惊醒了他,又会将她掸开。她晓得后头有人跟着,这反而令她有些自豪,女人为心爱的男人做事,总是要赴汤蹈火的,否则那爱情就算不得圆满。
二人兜兜转转,走在苏州路上,上海的深冬季节,街道仍是干净的。她买了一条鲜红围巾,放进包内,将那只斯蒂芬送她的鹿皮手袋撑得鼓鼓的。
“开心么?”她抬头问他,一脸甜蜜。他却没有作答,面容仍是紧绷的。
“笑一笑嘛!”她柔声道,将胳膊挽得更紧一些。
“艾小姐!”
埃里耶极具亲和力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什么?”艾媚仿佛早有准备,歪着头问道。
“把斯蒂芬先生交给我吧。”
一想到艾媚今后的悲惨人生,埃里耶便有些不忍,于是语气愈发温柔。
“可是……”艾媚果然皱起眉头来,突然又莞尔一笑,道,“可是他不在这里呀!”
“他的确不在这里——”
那假扮斯蒂芬的俄国佬还未转过头来,站在埃里耶身后的杜春晓已颤声揭破了真相。埃里耶一拳打在俄国人赤红的面膛上,回头对一个便衣巡捕大吼:“你们他妈的都分不清外国人的长相么?”随后便匆匆往停车的地方跑去,后头的几个便衣正上前将俄国佬与艾媚扣押。
此时艾媚大叫一声:“我不行了!”便整个身子蜷起,一条穿着厚袜子的腿上流下一道可疑的褐色液体。
夏冰忙将两个便衣拉开,冲着向汽车奔去的埃里耶大喊:“等一等!她需要送医院!”
埃里耶气喘吁吁地回过身来,看着面容痛楚的艾媚,狠狠跺了一下脚!
一路上,艾媚都在呻吟,她泪流满面,两只手紧紧握住杜春晓的左腕,只说:“一定要保住孩子……一定要保住孩子呀!”
杜春晓突然伸出右手,摸向她的裙底,然后望着手上沾染的鲜红血迹冷冷道:“不用保,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流产。”
“什么?!”被愤怒烤灼得满头大汗的埃里耶惊诧地瞪着杜春晓。
“血不是粉红色的,她只是割破了自己的大腿。”杜春晓显得异常镇定。
“那我们回去追斯蒂芬!”
“追之前,还得把她送去医院,因为她割的是主动脉,恐怕再不抢救会失血致死。”杜春晓从棉袄上撕下一块长布条,系紧艾媚流血的大腿。
“混蛋!”埃里耶用拳头狠狠砸了下车窗。
“这下……他可真成了大赢家了。”杜春晓想象着衣冠楚楚的斯蒂芬已坐上通往俄罗斯的火车,再经由俄罗斯回到他的祖国,带着那批价值连城的宫廷珍宝,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
尾声
李裁缝乐颠颠儿捧一罐糯米粥过来找杜春晓拉家常的时候,夏冰正在满脸不情愿地收拾行李,杜春晓则像往常一般倒在沙发上读报纸。
“侬看看,有了钞票就不想着人家咧!报纸自己买了,把我李裁缝就忘记掉了。”李裁缝笑吟吟地将粥放到桌上。杜春晓当即起来,冲进厨房拿了两只空碗出来。
夏冰看到了,气鼓鼓道:“你们给我剩一碗,不要都吃光!”
“有的,有的。”李裁缝与杜春晓坐到桌前,悉里索落喝起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