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五章 大功大过
“自家人”三个字代表的意义不一样,或者说,李素对它的理解不一样。
自家人的意思是不见外,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牛家的就是李家的,程家的还是李家的。
这么理解没错吧?
人一变穷,节操余额也立马不够了,程家的酒宴仍在继续,李素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四下乱瞟,程家前堂里的各种摆设一一落在李素眼中,然后李素情不自禁开始给前堂的各种摆设估价……
相比牛家,程家富裕多了,真正的大富之家,各种铜器摆在堂上,擦得光可鉴人,各朝名人的字画也高挂墙上,老流氓虽说是武夫,不过娶的夫人却是清河崔氏,起码的文化氛围还是必须有的,前堂里的装饰处处富贵逼人,以李素的心算能力,最后竟也算不过来,简单的说,如果这时候一群土匪冲进程家打劫一番,仅只将程家前堂的物件抢走几件,估摸能潇洒过上半年好日子。
而李素现在的目光,就像是土匪派进程家卧底踩点的小探子,眼珠子转得飞快。
“小娃子没个礼数,老夫问你话呢,贼眼珠子朝俺老程的摆设上乱瞟是怎么个意思?刚洗劫完牛家,又惦记上俺老程家了?你今日是想办个惊天连环大劫案咋地?”程咬金眯着眼粗声道。
李素回神,神情顿时尴尬起来,被拆穿了,今日怕是动不了手……
“程伯伯恕罪,恕罪,小子刚才心念西域局势,故而分神了……”李素脸不红气不喘地编着瞎话。
程咬金捋须点头,赞许道:“不错的娃子,回了长安心还念着西域。贼眼珠子盯着老夫的铜器放光,还一脸忧国忧民的嘴脸,勉强也算是本事了。”
李素愈发尴尬了。干咳了两声,正色道:“小子确是忧心西域。虽说如今侯大将军奉陛下旨令,正率大军横扫西域,西域三十六小国若单论,任何一国都不是我大唐的对手,怕就怕侯大将军灭了高昌之后,西域诸国兔死狐悲,联合起来对抗我大唐王师,更何况西域的西面还有大食。波斯,南面有吐蕃,这些皆是强国,若王师扫荡过甚,引得这几个强国不满,继而襄助西域诸国出兵,西域终会成为一团乱局,不好收拾了。”
程咬金冷笑:“屁大个娃子,守了一回城真当自己是绝世宿将了?这种事轮得着你操心,你以为陛下和满朝文武都是吃干饭的?这都估摸不到。咱大唐早该改朝换代了。”
李素眼角抽了抽。
话呢,是好话,用客气的语言翻译过来无非是“贤侄勿忧。陛下和朝中王公必有决断”等等,这话到了程咬金嘴里说出来,令李素分分钟想掀桌子再公然洗劫程家后拂袖而去……
“侯君集奉旨荡靖西域,一来是因西域诸国犯我西州,二来为了掌控丝绸之路,正是师出有名,至于侯君集灭哪国,打到何等地步,打到什么地方为止。出征之前陛下和朝臣们早已商议裁定,西域三十六国不可能全部灭掉。纵能为,亦不可为。对大唐之外的胡人,陛下早有定策,贞观八年,陛下曾作了一首诗,里面有一句曰‘胡尘清玉塞,羌笛韵金钲’,这一句,算是陛下对邻国和胡人的态度吧……打,终究不如和。”
李素细细品位这句诗,顿有所悟。
这便是李世民的民族政策,便是天可汗的胸襟。
打还是要打的,为了立威,为了教训,也为了掌控丝绸之路,但是打只能轻打,不可能真的将整个西域荡平,那时固然扩增了版图,但西域之外,还有更强大的敌人,没了西域诸国这片缓冲,大唐将来面对大食,波斯,天竺这些大国时,或许会更吃力,以贞观年的国力来说,大唐支撑不起一场大战。
程咬金端起酒杯,一口饮尽,拍了几下胡须上残留的酒渍,笑道:“你回长安之前,不知有多少拨西域小国的使节跪在太极宫门前求见圣颜,陛下皆一一召见,严厉训斥之后又温言安抚,恩威并济之下,西域诸国使节已代国主向陛下朝觐,正式拜大唐为宗主,西域这盘棋下到今日,算是尘埃落定了,侯君集的大军只消再灭掉龟兹,便已是立了威,建好安西都护府后,不日便要班师还朝,小娃子,你以为陛下为何对你封赏如此之重?莫看你只是守了一座小小的城,守住这座城的意义却委实不小……”
眯着眼瞟了一下李素,程咬金缓缓道:“说起侯君集,老夫倒想问问,听说当初侯君集邀你一同出兵高昌,与你共享灭国之功,顺带你也能亲手复仇,小娃子,你为何拒绝了?”
李素茫然道:“为何拒绝?这……小子的职责是守西州,陛下没说让小子与侯大将军共灭高昌啊,难道小子做错了?”
程咬金仔细打量李素的神情,然后点点头,叹道:“你小子,也算是有傻福的人,错有错着啊,幸好你当初没跟侯君集凑这热闹,不然你回长安可不会那么风光的又是晋爵又是赐金了……”
“啊?”李素大吃一惊:“程伯伯何处此言?”
程咬金眯着眼嘿嘿的笑,表情说不出是轻蔑还是幸灾乐祸。
“侯君集啊,呵呵,惹了大祸了……”
李素神情愈发震惊。
灭敌国是旷世大功,怎会惹大祸?侯君集明明是奉旨灭国啊。
程咬金喝了一口酒,笑道:“灭高昌国,确是大功,老实说,陛下钦点侯君集为行军大总管时,老夫还有些嫉妒,朝堂上着实打了几次滚,撒了一回泼,闹到陛下大怒,下令将老夫赶出太极宫,老夫这才罢休……”
李素:“…………”
这等臭不要脸的话说起来脸不红气不喘是肿么个境界?
“只不过,侯君集驭下不严,或者说,这家伙被功利迷了心。见高昌国已灭,王室宗亲皆被活擒,后面的事。侯君集便没了顾忌,四万大军杀入高昌都城。接连十日在城中杀人,放火,掳掠,甚至糟蹋妇孺,侯君集不但视而不见,还派亲卫将高昌王宫的财物洗掠一空,纳入他自己的腰包……”
程咬金看着李素,悠悠道:“娃子。知道何谓‘破城’么?‘破’这个字,是有讲究的,按理说,大军攻城,敌人拒不投降,双方攻守厮杀,我方伤亡了士卒,如此,攻入城池后,大将军一般会默许麾下将士屠城作为报复。屠几日,抢几日,放火烧几日。都有讲究的,但是有个前提,那就是敌人拒不投降,不投降便杀,这是大唐出征的规矩,然而高昌国,在侯君集兵临城下的第二天便开了城门投降的,却没想到侯君集仍默许了破城抢掠烧杀,这就坏了规矩了。杀降,自古以来被喻为不吉。而且失了仁义之道,坏了名声……”
“大军烧杀十日。兵荒马乱中,高昌国都城跑了一个王室宗亲,是已故国主麴文泰的弟弟,这位崇信佛法的宗亲趁乱逃出高昌,一路历经艰险,上月赶到长安城,跪在太极宫前号啕大哭,留下一道控罪血书后,一头撞向石柱,死在太极宫门外,陛下闻奏大惊,仔细看了血书后勃然大怒,长安城侦骑四出,打探高昌灭国始末,那位宗亲死在长安城,城中那么多邻国使节的眼睛都在盯着陛下,想看看陛下到底如何处置此事,侯君集这次纵然立了大功,回到长安后怕是讨不了好,这个祸,闯大了。”
李素震惊片刻后,嘴角渐渐露出苦笑。
果然,历史的车轮就像那啥啥,将一切碾得粉碎,车轮下该倒霉的终究会倒霉。
“侯大将军回到长安后,陛下会如何处置他?”
程咬金冷笑道:“功劳封赏别想了,入狱怕是免不了的,屠城就是屠城了,说破大天去,终归是没道理的,陛下这些年苦心经营,对邻国又是打又是拉,恩威并济这些年,终于博了个‘天可汗’的尊号,如今侯君集一人胡作非为,将陛下多年的名声毁于一旦,你说陛下想不想一刀剁了侯君集这个老杀才?”
李素点头,不由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当初没答应侯君集一同灭高昌,因为……自己太懒了,懒得动弹,免了一桩麻烦。
懒人有懒福,做人懒一点,偶尔还是能收获到一些意料不到的好处。
程咬金叹道:“幸好当初你没跟侯君集一同出征高昌,否则你在西州拿命拼出的功劳怕是要打个折扣了,你纵然不是大将,总归参与了此事,难说陛下会不会把你牵累进去,你立的那些功劳,总归要被扣个七七八八了,娃子你命好,避开了这场祸事。”
前堂内,二人沉默了一阵,程咬金展颜一笑,道:“说这些琐事做甚?来,娃子,与老夫满饮此杯,算是为你接风了!”
“啊?又满饮?”李素苦着脸,被赐了自尽般壮烈地……小啜了一口,辣得龇牙咧嘴,赶紧搁下酒盏正襟危坐。
“好,说说看,刚才进屋你贼眼珠子瞟了半天,看上俺家哪个物件了?”
李素呆了一下,接着大喜,这是要发啊!于是急忙抬手在前堂里指来指去:“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个,那个……”
程咬金捋着乱糟糟的胡须点头,神情不变:“贼眼珠子倒真是毒辣,俺家值钱的几样物事都被你挑拣干净了……”
“程伯伯把这些送小子?”李素抑着惊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谁说送你了?老夫只是考究一下你的眼光而已,俺老程家的规矩向来只进不出,你莫非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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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过完年了,度了几天假,浑身舒坦,今天先热个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