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
雪落了一夜,积雪把御花园的翠柏变成了琼枝。
裹着一身白狐裘的小少年坐在抄手游廊的长凳之上,手里拿着几颗石子,朝着结冰的湖面丢去。
石子砸在冰面,打出了一朵小冰花,发出叮当的脆响,又骨碌碌地滚远了。
“陛下,天寒地冻,咱们还是回屋吧。”陈公公站在周昊的身后苦劝。
“今年这雪为何下得这么早?”周昊双手合拳,手肘搭在自己的膝盖之上,似问,又似早已知晓了答案。
他的眉眼和周乐之像极了,一双杏花水眸,两道柳叶弯眉。眉目之间还略带有几分稚气。
“去年冬日是瘟疫,今年夏日是旱灾。这初雪下得也比往常要早。一年到头,总没有什么顺利的。”他皱起了眉头。也许他真的不该是真龙天子。他的气运不够,所以才给百姓带来如此多的灾难。
“陛下莫要忧愁。瘟疫和旱灾已经解决了,大雪也不一定成灾,只是要早做防备。”
“防备?”周昊眉头一挑,墨眸盯着他,转而愤恨地道,“我怎么防备?我手里有一兵一卒可以用吗?”
陈公公连忙跪在了地面:“老臣愿意为陛下——”
“别说了。”周昊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是个忠心的。”
陈公公抬起头,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斟酌了片刻道:“长公主殿下是陛下的亲姐姐。等陛下成年,殿下自然会把权力交接给陛下。”
“呵。”周昊轻笑。他也不知道这话能不能信,只是他不敢去测试人性。这世上真会有人尝过权利的甜头之后还会拱手相让吗?
他朝着天空伸出了手,飘飘扬扬的雪花落了一手。轻轻地吹了一口气,气旋吹散了即将落入手心的雪花。他握手成拳,只觉得手心湿润。这世上,唯有抓在手里的才是自己的。
雪纷纷扬扬的,能掩盖住很多东西,包括祸心。
冰冻三尺,连护城河都结了厚实的冰。即便战马的铁蹄踏上冰面,也能踩得稳稳当当。
夜幕一降临,长安城四面升起了四道细小的信号弹。如潮的士兵越过护城河,架着云梯攀爬上了高高的城墙。
黑夜中的他们肆意虐杀城墙头的卫兵,如蝗虫过境,一路杀向内城。
一小队人马和他们汇合了,为首的人身披软甲,一双文臣的手却握着沉重的长剑。他就是为了今日蛰伏已久的鲁国公!
在宋赟死后,他就派人出城联系帮手了。他不再甘心居于人下,他的服从换来的是嫡子的英年早逝。他若不成为天下之王,对上皇权,他永远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人。
今夜,他要杀了那个柔弱的天子,绞死那令人作恶的贱妇,开创属于他的天地。
各位消息灵通的世家重臣第一时间收到城乱的消息。一些和鲁国公休戚与共的世家直接拦住了鲁国公,俯首称臣,献上忠心。
另外一些观望的、浑水摸鱼、保皇的世家,纷纷派出了代表进了皇宫。
等到郭钰到了皇宫的时候,大殿里面已经挤满了乌泱泱的群臣。
周昊穿戴整齐,坐在龙椅之上。年少的他,丝毫没有慌乱,除了面色有些苍白,根本让人读不出他的心思。
站在大殿里的大臣们窃窃私语,皇帝没有发话,外面情况不明,谁都不愿做个出头鸟。
郭钰挤开重重人群,既没见到鲁国公,也没有见到国舅。难道他们再次结盟了吗?
“报!”小太监每每得到消息,就匆匆跑进大殿。尖锐的声音,刺人耳膜,让所有人的心都吊了起来。
“叛军已入内城!”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叛军能入内城,说明城防军已经被打败了。皇城很快就要沦为孤岛了,即便有再多的大内高手又如何?
有些脆弱的文臣已经抱头痛哭,一时间悲伤弥漫开来。
“陛下,不如降了吧。这样还能体面些。”户部尚书郑铭劝道。
周昊握着龙纹扶手的手暴起了青筋。他有无数次想过,自己不是帝王就好了。但真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刻,他才明白自己是多么舍不得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啊。
“谁要投降,朕就先砍了谁!”周昊的冷眸扫过大殿中央瑟瑟发抖的他们,他读到了惊慌,畏惧,还有敢怒而不敢言。
但是再严厉的威慑在生命的面前都不值得一提,卵还能击石,更何况人呢。高大健壮的户部尚书三步并作两步就踩上了高台,很轻易地把纤瘦的周昊拉下了龙椅。周昊再少年老成,终究还是十岁的孩子。
周昊跌落在了地面,冕旒歪斜,差点也落在了地面。
“别做你的美梦了!国都没了,醒醒吧!”郑铭指着他道。
“你放屁!”郭钰狠推了一下眼前的人,冲到周昊身前,拦在了他和郑铭之间。他情急之下说出了市井之间的骂语,众士大夫纷纷面露鄙夷。
“粗鄙。这里轮不上你讲话。”郑铭白了他一眼,伸手去抓周昊。
郭钰像老母鸡护崽子般把周昊死死地拦在身后,朗声道:“你口中的粗鄙之人在行忠君之道,所谓的儒雅之士都是道貌岸然的小人!”
郑铭面色铁青,咬着牙道:“让所有人陪着他送死就是忠君?如此的忠诚,我们还做不到!”
“既行大逆不道之事,就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令人作呕!”他身子骨单薄,但站在高台之上,仿若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郑铭见口说无用,直接挥拳相向。正当壮年的汉子,虽不是行伍出身,也把郭钰打得连连后退。
周昊听到郭钰闷哼了好几下,却依旧将他完好无损地护在身后,不禁眼眶微润。
“住手!”他大喊,“你们若是要走,就自便吧!朕留在这里,即便国破了,朕也要呆在这儿。”
郭钰的墨眸盯着郑铭,对着他,一字一顿地回着周昊:“微臣愿誓死追随陛下。”
郑铭冷哼了一声,留下一句“愚昧”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大殿里陆陆续续走了不少人,只留下十余个真正忠心之人。这些人都明白,大厦将倾,他们能等来的也只有死亡,但他们不悔。
郭钰将周昊扶上了龙椅,他再次端正地坐好。
十余个臣子自动排成两列,面朝着天子,做最后的跪拜。郭钰跪在最末尾,如果大殿的门再次打开,乱臣贼子杀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怕吗?他问自己。
也许吧,但他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萦绕,他的殿下,一定会来救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