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8】
徐怀意落座的时候,招标已经开始了。
她选了个靠后的座位,将深色丝绒西装扣解开,潇洒落了座,顺手接过助理递来的文件。
“徐小姐?”
徐怀意侧了侧头,看见一张英俊熟脸。
“黎总。”她微微点头致意。
去年他们有合作。黎家这两年投资眼光准,正是春风得意时。去年徐家公司资金链有问题,正焦头烂额,黎家二公子黎禹城直接注了近三千万美金进来。
他们低声寒暄了两句,徐怀意客气,也势在必得,说今天我不会客气。
黎禹城爽朗地笑了笑:“千万别。”
文件在手上,但徐怀意没看,她从不打没准备的仗。
这是地政总署去年十一月公布的信息,公开招标拍卖九龙德新4a区2号内地段6591号,楼面面积有98550平米,地盘面积18975平米。
这些数字她熟稔于心。徐怀意在香港出生,身份也落在这边。她一早算准,这块肥肉她爸会委托给她来办,毕竟她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哥哥,实在是拿不出手,只能看着她手中扩张的权利恨的咬牙。
徐怀意提前调查过,大部分在场的人,出价会在七十内,超过就不值得了,她的势在必得并不是装的。
她并没急着叫价,听着数字从5000起跳,基本以100为一个台阶递进。单位是百万,要跳到七十亿还有阵子,徐怀意没急,黎禹城更不急。
5500。
5800。
6100。
……
加码速度明显慢了,徐怀意刚想动作,有人抢她先了。
8000——
没意外的话,这报价基本宣告着结束。
原本安静的场内小小骚动起来,最后一众视线落到后面,从徐怀意头顶越过去。
最末一排,坐了个很年轻的男人,方才应该是他身旁助理报的价,因为他正看手机,压根没抬头。
徐怀意不认识他,但只要一眼,深浅她也能掂量出来。
男人没穿正装,浅色休闲衬衫,深灰西裤。他很高,肩宽腿又长,坐在最靠边的位置,便侧了点身,否则距离会显得太过局促。如果说造物主有偏袒,徐怀意是绝对赞同的。撇去外貌皮囊不说,这人气韵很绝。
让徐怀意想起她从前学美术时,画过最喜欢的作品。在喷薄扩散的火山爆发里,天空被一片极红的火烧云占据了,火山灰飞扑向空中,灰蓝红白,画面在沸腾的那一瞬停住,难忘,也灼人。
“放弃。”黎禹城只往后瞥了一眼,回过头来低声吩咐属下道。
徐怀意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眼里没有犹疑。
“8500。”
她道。
几秒后,那不速之客扔出来的数字,让徐怀意彻底死了心。
结束的时候,徐怀意望着男人早已消失的背影方向,轻声道:“去查查那是谁。”
特助还没应下,黎禹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用粤语懒懒道:“唔使查,我嚟告诉你,果个系祝氏嘅话事人。”(不用查,我来告诉你,那是祝氏的话事人。)
徐怀意反应了下,失笑,眉头英气扬了扬,熟练地切了频道:“就系董事咯?你系上世纪嚟嘅咩?”(就是董事咯?你是上世纪来的吗?)
黎禹城挑眉,走上前来,大掌从她细软腰间揽了一把,暧昧地轻掐了掐,语调也沾了些别样意味。
“佢老豆系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日嚟我屋企饮杯热茶好唔好?”(他爸是祝绫,你可以去查。今晚去我家里喝杯茶?)
徐怀意躲开他怀抱,他是刻意提醒,她才不接茬。
“公共场合,请黎总注意一点。”
徐怀意眉眼有点冷,这张漂亮俊俏的小脸,神态跟她在床上全然不同。
黎禹城虽然花,接受的总归是绅士教育,而且他们也就是一夜的交情而已。他立刻退到安全范围。须臾,又反应过来,惊讶道:“你不是……看上了吧?”
徐怀意气定神闲地笑了,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有什么不行?”
黎禹城欲言又止,这千金家里干实业出身的,后来才转房地产,她这几年拼得很,不了解其他行业的翘楚也正常。
“他叫什么?”
黎禹城沉默。
徐怀意嗤笑,扔下一句我自己能查,转身要走时,他开了口:“祝秋亭。”
“我还是劝你,最好不要想他。”
“这人玩得大。”
-
徐怀意很快见识到了。
她被邀请到了一个游艇晚宴,主办人是祝秋亭。
徐怀意自小家庭富足,徐父在二线城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企业家,家里有败家哥哥,周围的白富美深谙洒钱精髓,但这一掷千金的程度,还是让人咋舌。
灯火通明的游艇内部被大力改造过了,分内厅外厅,装饰、酒水、来宾礼物,改成了奢靡的盛大party,据说午夜还有烟火师设计燃放的烟火。
徐怀意穿着星空落身的礼服,端着香槟晃一圈,没看见今天的主人。
去到内厅,也没有。但一抬眼,无意间透过窗望见了,他正在甲板上。
他换了件黑衬衫,西裤也换成了同色,黑金袖扣在夜里熠熠生辉。
徐怀意看见个娇媚大美女,也不怕损坏精致妆发,软在他怀里,脸色潮红地抬头跟他说着什么。
徐怀意眯眼看了看,那不是rebecca女士吗?本地二代圈里出名的玩咖尤物,有钱有闲又年轻,日常爱好就是换男人。
她想了想,端着酒杯走出去,大大方方跟他打了招呼。
“祝先生?”
祝秋亭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徐怀意自我介绍,他便点头致意,彬彬有礼道:“徐副总,今天多有得罪。”
徐怀意心下震荡。
这人知道她是谁。不仅如此,还知道她今天也在。
称呼是徐副总。
她希望别人看到的第一身份。
不是徐家的女儿,不是面目模糊的徐小姐。
这举重若轻一句话,礼数、人情、浅的深的,全在里头了。
甲板上的月光肆意流淌,星点沉默挂在天边,徐怀意在如此美丽的星空下彻底愣住了。回过神时,那rebecca都不知所踪了,只有他们俩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那些资料上并没有半分夸张,面前的男人有那个能力。
“哪里。”徐怀意真诚地举杯,认真道:“徐怀意。”
祝秋亭黑眸微垂,弯着眸子笑了,跟她干脆地碰杯:“祝秋亭。”
徐怀意所向披靡二十六年,头脑狠劲毅力一个不缺,是公私分明、不停奔跑的徐家二女儿。她在这一秒,望进他瞳孔的这秒,突然变成手足无措的徐怀意。
直到被响声吓得回过神。
她扭头,看见亮金、银蓝穿插着绯红在天际升腾,光焰火花耀目的绽放在海平面上,绚烂得像一场绮丽的梦。
美得令人心颤。
“漂亮吗?”
祝秋亭的声线低沉懒然,带着不自知的天然蛊惑意味,但细听下去,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徐怀意目不转睛地点头,来不及说话。
祝秋亭轻笑了:“那就好。”
“我接个电话。”
他礼貌抱歉道,徐怀意点头:“您自便。”
她趴在栏杆上,任海风吹着长发,耳朵却不自觉地长了出去。
——说。
——嗯,成绩下来了吗?
——那不就行了?新老师人不好吗?
——她太忙。……知道的清楚,老于还挺闲。
——祝缃。
男人的声音并没有明显冷下去,只是淡淡一句,那边的动静立马小了很多。
即使如此,徐怀意还是……听得很清。
那边的女声委屈嘟囔道。
——我就是想见见。她生病这么久了,你也不回家,你是不是把她扔了?
祝秋亭揉了揉眉心,轻叹口气。
——她给你下蛊了?这善心,你用一半给学校老师,行吗?
祝缃的声音更低了两分,透过听筒寂寥地传来。
——我想她了,我想纪老师再穿兔女郎装给我看。真的好好看。
祝秋亭沉默两秒,闭了闭眸,复又很快挣开,声音终于透出点冷意。
——祝缃,你最近是不是被人宠坏了?
那边噤了声,很快撂了电话。
大半个月前,他把纪翘扔到医院后,人发了高烧,陷入昏迷。祝秋亭不是医生,也不是她爸,没有等着她好的义务,第二天就出差走人了。
开始一周,苏校还给他报一下状况,后来看祝秋亭根本不在意,也就没继续了。
像高烧转肺炎的情况,也不会因为祝秋亭花心思多听一分钟,就变好了。
况且二月中来港,是早定好的事。
这块地不能出差错。
因为祝秋亭不打算把它让给任何人。
如果徐怀意拿走了,交给她父亲,徐家那个老油条拿到,很快就会转到那个人手里。那人花了大价钱,让徐家出面替他做这个事儿。因为靠他自己,他没办法。
活在阴处里的鬼魂,即使有一座金山,也只能待在自己的山洞里。
十二年前被国际刑警盯上,九年前轰动内地的恶性绑架杀人案,国内也加入追踪。越查越深,器官贩卖和人口大案跟其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断在清江市。紧接着,在外执行任务的警察接二连三的被害,对方甚至给警察家人寄回来两根手指。
那人是天生的犯罪分子,狡诈、聪明、狠毒,反侦察能力极强,他想要达到的目标,从未落空。很多年了,j.r这位核心,是所有人欲除之而后快的存在,也是红色通缉令的老朋友。但他一直在境外,从不踏往内地一步。
他人不在,手还伸得挺长。
这人在国内很少吃瘪,这应该是第二次。
栽在了同一个人手里。
祝秋亭。
祝秋亭当然也不是什么好人,按纪翘早期骂过的话来说,他心肝肺都黑透了,浸在浓硫酸里泡完还能跳。
祝秋亭也不是为了其他,只是单纯跟他有过节。
几年了,这人在暗他在明,祝秋亭不喜。
他不开心了,也不会让对方太过得去。
“外面风还是挺大的,要不我们进去吧。”
烟火已经散完了,徐怀意心都被泡软了,意犹未尽地转头,冲着他眉眼都笑弯了:“祝总,你找的烟火师能推荐给——”
他们处的甲板位置在最西边,往里随意一望,就能透过窗户看清里面。
灯色四溢,照着里头,是夜场,也是温柔乡。
酒精香水欲望的味道混在一起,潮湿的空气会令人昏沉迷蒙。
这儿没有冬天。
徐怀意望过去,看到祝秋亭平静又出尘的侧脸,被遥远月色淡光勾勒,似一寸寸吻过,她心下叹息。
星辰都会偏颇美人。
夜里的海风吹过他们头顶,仅仅是跟他在一起站着,都让她觉得被某种深远的浪漫击中了。
他目光有些出神,望着某个方向。
徐怀意开始意识到,祝秋亭并不是在放空感怀,是从他不发一言地咬住根香烟,点燃那刻起。他单手插在裤兜里,下颌轻抬了抬,唇间渡出口烟雾,模糊了面容,衣领没遮住的脖颈,拉出道极性感的弧度。